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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雪境列车(下)

    降娄自治区。

    坐落于炎国西北的瑰丽之地,“降娄镇魂塔”遗址,占地十三亿亩。

    二十年的商业开放,将无数铁路汇聚至此,火车如矫健的巨龙穿越覆盖雪白的山谷,为自治区带来源源不断的活力。

    #

    “铿、铿隆隆、隆……”

    而眼下,一辆漆黑的蒸汽列车正驰过大地──

    蒸汽喷涌而出,在银白的大地上勾勒出清晰的对比。车轮在铁轨上发出低沉的隆隆声,与寒风的咆哮声相互交织。

    这本应是一辆跨区长途列车,外观与普通火车大相径庭。车厢的窗户都被遮蔽,令人无法窥见内部……但间或,血红的光芒透过车厢间隙闪烁,仿佛鬼魅一般!

    每一次蒸汽机运转,都伴随着剧烈的脉搏声,仿佛列车内有一颗巨大的心脏在跳动!金色的血管突出在钢铁表面,形成了如诡异纹路般的图案,遍布整个车头。

    火车咆哮着,吞噬着前方的一切。

    “铿、铿隆隆、隆……”无数的肠道和脏器在驾驶室的车厢内颤动,仿佛它们也是蒸汽火车的一部分,肉质骨架逐渐取代了黑暗的钢铁──这是一辆生命活跃的血肉列车!

    汽笛声不断响起,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味。

    在冰天雪地的背景下,它的存在显得格格不入,犹如一只毛骨悚然的怪物穿梭于人类世界。

    #

    “已抵达现场,目标疑似‘九尾的神脏’。”

    漆黑印象的男子佩戴耳机,一边说着一边跨越车厢的顶端。

    “这里是降娄特快线,列车正开往酒泉方向,开始执行任务──祈,保护车厢的乘客!别让九尾的尸骸靠近……车头由我负责。”

    狂风迎面呼啸,掀起男子黑色的前发,太阳花纹刺绣的长款大衣猎猎作响,仿佛一面黑色的战旗。

    男子平视前方,他的眼中闪烁着冰川般的蓝色……在视线的尽头,畸形血管此起彼伏。

    “明明只是尸块,生命力却异常顽强啊。”他轻声呢喃。

    这里是大炎帝国的北境,一片白雪皑皑的自治区,降魔师在这异乡追逐着自己的猎物,每一口呼出的白雾都象征着决绝。

    这次任务牵扯多方利益: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在整个火车被黑暗妖气缠绕的情况下,雪花也染上了黑色……那些意志薄弱的人会陷入疯狂之中。车厢后方传来乘客的无助哭声,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昼,别逞强。”

    耳机里响起一道女声,名为“祈”的同伴回应。

    随后,一道链锯的声音响起,车厢内的同伴拔出了武器──因为了解她的实力,所以名为“昼”的男子并不担心。

    “──那东西的活性很高,妾身感觉得出来。”女声说,“这孩子也躁动个不停呢……哇,好了,谢谢,抱歉喔!知道你讨厌妾身……请继续睡吧,感谢你这么生气,对不起,现在没到你醒的时候。”

    祈像是哄小孩一样安抚着链锯武器的“器魂”,链锯却还是安静不下来。每一句话,都要加上道歉和感谢。声音拔尖、破音,但比起歉意,女性更以自己的意志优先。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车厢内的惨象,她轻声感叹:

    “何等可悲,曾覆灭了整个商朝的九尾天狐。原初的、亦是最后的尾兽……死后竟堕落如此。”

    ……

    蒸汽混杂在黑色的雪中,火车径直驶向了雪山隧道。男人突然注意到远处有一个阴影,立刻拔剑!几乎在同一刻,阴影以诡异的速度闪烁到男子面前,身后雪花依旧。

    雪花中突然冒出了一把钩刃,在高速挥动下只有片刻强光,随即喷发出火花!

    钢刃撼动钢铁,利刃斫砍利刃!

    风雪中浮现出一柄由骸骨打造的钩刃,与来自火车驾驶室的金色“狐尾”相连。那飘逸的兽尾在空中划过,以非人类的力量再次挥动,刀弧瞬间撕碎了车顶──

    “尾兽者,天狐也。骨中藏匕,其曰『涂山』。”

    “涂山剑?”

    “想必是了,古籍记载的‘物与物同化之剑’……上一柄这么崭新的还是四岛‘天羽羽斩’吧?可与死物不同,这柄剑是活的,细胞还在分裂哟。”

    男子一跃而起,从钢皮碎屑里踏步而出,在漆黑车厢上一直线狂奔。空气在他感知中化作坚硬的固体,与长剑摩擦出液态火花──水墨一般的烈焰爆发,伴随长剑的鲜明轨迹,晕染出一个圆环。

    降魔师向前踏出一步。

    刀剑的尖端触及血肉和骨骼,水墨的色彩照亮前路,男子向前斩出、俨然拨动一片池水!

    远处控制室的怪物突然发出尖叫声,“狐尾”失去了控制,如同骸骨般的结构断裂,然后燃烧……发出苍蓝的火焰,黑烟弥漫,很快扩散到四周。与此同时,火车驶入了雪山隧道,背载着的血肉纷纷向黑暗深处退去──

    身为大炎帝国的降魔师,名为“昼”的男子以比火车更快的速度,消失在黑暗的隧道内。

    就在此时,耳机的另一端传来声音:

    “燃料室还有人的气息,昼,要解救吗?嗯,恐惧气味很浓……还没有被‘食用’。真让人惋惜。”

    以平静的语调,女孩说着。虽然昼对她如何判断“人类是否被食用”感到困惑,但显然不是好话。

    “尾兽可是很挑食的,哪怕神脏也一样──所以……追击?还是……”

    答案不言而喻。昼在隧道深处改变了目标,决定首先去营救那些人。燃料室就在控制室后面,距离车厢也不远。

    “锵!”

    剑刃劈开了铁皮,果然有幸存者在里面。在男子手中苍蓝色流火的照亮下,厢内一览无余。

    能量管,大量用作列车燃料的能量管堆积在这里,其中包含了从地下开采的“真气”──异质的血管从车厢顶部垂下,如同榕树的根须般扎根在这些能量管上,汲取养分。

    惊恐的求救视线从粉红色的肉块包裹中伸出。这些物体看起来像两个硕大的人形茧,隐隐有生物的哀鸣。

    男子面无表情将之剖开,里面果然有人。列车长和女售票员泪流满面,表情怪异,他们的舌头已经被挖去,声音含糊不清。

    “站起来……然后往车尾跑!那里安全。”

    安抚这些受害的平民固然重要,但金色的“狐尾”再度发起攻击──男人挡在两人前面,他黑色的外套翻飞,同时身体回旋。

    刀剑顶端再次出现摇动的色彩,而且扩散、放大、奔涌开来,水墨的焰花一齐绽开,降魔师挥剑斩出,苍蓝色光芒撕裂黑暗──

    火车驶出隧道,风雪扑面。

    控制室出现了整齐的切口,血柱向四方喷涌。一颗搏动的金色心脏,暴露在寒冷气流中,那上面居然有一只乱颤的巨大眼球。天空在瞳孔正中不断颠倒,最后,倒映出男人捂住腹部的身影。

    “昼,要紧吗!妾身嗅到了你的血……”

    刚才在黑暗的隧道里,双方的斩击交错,男子重创了“九尾的神脏”,却没能彻底杀死它,因为──

    降魔师按住腹部的伤口,血流不止。短暂失神。

    “……大意了么。”

    一根充当燃料的能量管从后腰狠狠刺入,锐利的六棱尖锥洞穿了这具身体。

    列车长双手不住颤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发出求助的悲鸣……有一根血色神经丝垂落,直通他的脊椎──这个人的四肢早就不受控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尖锥捅穿降魔师的躯体。

    前方传来隐约的笑声。男子明白了:这些人质一开始就是陷阱。

    “嘁!”降魔师皱眉,回身一掌击晕了列车长和女售票员,然后斩断了他们身上的神经丝。

    这些人是无辜的,不能见死不救。

    与此同时,控制室的“神脏”再次催生出庞大的血肉,沉重的身躯将整个车身压得嘎吱作响。昼挥剑抵挡飞来的钩刃,在铺天盖地的刀剑风暴中──

    “……!”

    一声清脆的斩铁音响起。

    利刃如闪电一般挥动,留下明亮的光芒。背后的列车连接被一一斩断。火车断成两截,在剧烈颠簸中脱轨,急剧减速!怪物斩首了这辆火车,控制室独自脱离。

    耳机里一片嘈杂。

    乘客们的尖叫声扰乱了降魔师继续追击的步伐,他感到自己的血液正在逐渐变冷:

    “九尾的神脏”,逃脱了。

    前方半截的车厢一路疾驰着,而“神脏”正驾驶着那辆火车!他理应追上那可怕的生物,绝不能让它脱离控制……男人想继续追击,但现实不允许。

    降魔师迅速趴下身。

    保护着两名人质、全力抵御即将迎来的冲击。

    ……

    半个时辰后,开往酒泉方向、跨境列车脱轨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降娄自治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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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脱轨了?”

    铃兰阅览着电子竹简,上面的新闻内容让她目瞪口呆。与此同时,诺兰也把头搭上妹妹的肩膀。

    这则消息还是直播间的一个观众发的,差不多是天色渐暗、游客开始下山的时候……正当诺兰欢快地扫雪,铃兰向游客介绍大雄宝殿的时候,事情发生了。

    游客中,有人突然拿起他的电子腰牌,看到屏幕上的信息后,他的表情立刻变得紧张。嘈杂的谈论声迅速传播开来。

    僧女正虔诚地讲述这座禅院的历史,哪知游客三三两两地散了。

    “咦,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讲解平平,但铃兰对工作很有责任心,否则也不会自发直播帮家乡做宣传……游客的离开,让纯白特征的少女有点受打击。

    与此同时,直播间的观众数量从几十人迅速增加到几百人,有人留言说:“降娄出事了”,然后转发了新闻视频。

    开往酒泉的跨境列车脱轨。

    如果概括内容,用上述一句话即可。但其中的疑点让人不寒而栗──

    首先,这是降娄自治区开放、建立“铁道监察局”以来的首次列车脱轨事件,对极其依赖铁路与外界沟通的自治区来说有深远影响。

    其次,伤亡者几乎为零。在整列车失控、完全变为惨烈钢铁遗骸的情况下,多数人只是轻伤,而且都不记得发生了当时情况。

    如果只是上述两条,不至于闹得人心惶惶──但随后,降娄官府(正确来说是金城府)发布声明:全区开始宵禁,进入戒备状态。

    铁路、公道设置关隘,商业通道暂时关闭,降娄区域临时管制,限制游客出入。

    据说,朝廷的“炎黄军”已奉上级之命进军驻扎。目前,正与佛教方面僵持不下。

    “降娄开放二十年来……全面封控好像……还是头一遭吧?”

    诺兰睁大了眼睛,喃喃自语。

    自从两千四百年前的天灾后,“降娄”就成了佛教根据地。在多数人眼中,这里是自治区,是佛教净土,与朝廷一直有隔阂,历史上曾多次引起朝廷的“灭佛行动”。

    这种状况,直到二十年前,当今上头的恩惠政策才有所改善,同意降娄保留现有的佛教体系,并提供经济支持……前提是,佛教方面要承认,降娄自治区是大炎的固有领土,并逐渐开放关口。

    如今再度闭关,局面自然紧张起来。

    铃兰的胸口充满了不安,这些细节让人感到不寻常。难怪那些游客匆忙下山了。按照公告,民众要居家听从指示,不宜外出。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铃兰的脑壳嗡嗡乱响,冥冥之中感觉有什么要来了,但她说不清。

    这时,诺兰突然振奋起来,自然地拍了一下手。她的声音将铃兰从沉思中唤醒。

    “好啦,别想那么多!佛母大人会保佑我们的!祈祷完啦……说回之前,今晚想吃什么?”

    谈话的跳跃性让少女有些愣住了。

    “……什么?”铃兰问道。

    “要庆祝呗!庆祝庆祝!庆祝!我们家小铃今天可就成年了,难道不值得庆祝吗?”

    现在什么时候了。铃兰想……都全面封控了还想着给她庆祝生日,姐姐总是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而且看样子她甚至跃跃欲试,想去买点食材。

    目前,事件的余波还没有真正抵达这座莫高镇,镇内的道路尚可同行。市场大概也还开着。但铃兰根本没有陪姐姐庆祝的心思。

    “随便你。先说,我可是一点都不期待啰……”铃兰鼓起脸颊说,“别买太贵的,我可不想……”

    ──我不想被你那么期待。

    当然,这句话没说出口。少女错开视线,改口道:“就算庆祝,也得等到明天吧?”

    降娄人的成年礼,一般在生日第二天举行,这是常识。僧女的成年礼叫“出家”,要在太阳出现在地平线时剃度,从此心心向佛。

    最近这些天,小镇每个人见了铃兰可都尊尊教诲,祝福她终于可以独当一面了。只有姐姐还把她当小孩子看待,喋喋不休。

    “为什么等到明天?”诺兰歪着头问道,“佛母言:活在当下。今天开心的事当然要今天庆祝啰!”

    完全解读反了,甚至歪曲教义,让人怀疑她到底怎么当的僧女。可姐姐或许是无意的,她只是单纯想要共鸣。

    “都说‘但离妄缘,即如如佛’,姐姐觉得,世间会让人感到遗憾的事,便是‘妄缘’了。”诺兰笑嘻嘻地说道,“人生中的妄缘可太多太多,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情。有时是我自己选择,有时觉得根本没得选。”

    “这对我而言是难以忍受的。每当开始这么想,身体就好像缩成一团。十八岁也罢,二十八岁也罢,妄缘都在那里。姐姐希望你永远记住!对了,当是提前祝福吧──”

    说起十年前的经历,她轻轻地在铃兰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不要留下遗憾。懂?”

    铃兰用手捂住额头。

    雪花再次纷纷扬扬地飘落下,诺兰面带满足的微笑,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拿出了之前借来的游客相机拍摄的照片,递给她。

    “帮姐姐保管下。我出门啰!”

    铃兰目送离去的背影,然后低头凝视着照片。接下来,她该做什么呢?是去看望长时间卧床的父亲?还是检查一下热泵通道的情况?或者……

    少女抱住足有一沓的相片发呆。

    #

    十年后再想起来──

    照片上,姐妹两人亲昵的接触……竟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