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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赵芳菲下了高铁,一看表,下午16:45。她拖着箱子走出站,径直奔向地铁。她要回家,洗澡,和顾家一起叫点好吃的。这趟差,委实累着了。

    刚把箱子拖上车,电话就打进来了。赵芳菲电话上的备注是“西太后”。

    “西太后”是赵芳菲的上司,确切的说,她所在的《锌财经》杂志的常务副社长。这年头,媒体都流行企业化管理,流行“融合传播”,现在她们杂志社对外叫“财经媒体集团”,这位“西太后”是集团的常务副总,姓奚,内部称呼“奚总”,主管内容生产。

    这位奚总,在杂志社里是出了名的“要求高、脾气臭、嗓门大。”最擅长的是挑错和骂人。所以,全杂志社的人背后都叫她“西太后”。

    杂志社的领导里,她是最懂业务的,也是最拼命的。每月审稿那几天,她可以不眠不休在办公室看稿子,从白天坐到另一个白天。

    她审稿子有个毛病。写稿人得在场,在外间的工位上随时等着她召唤。她看到哪句写的有问题,把记者拎进来,就是一通问。如果记者被问住了,或是被她发现写错了,那这个记者就别想回家。连夜在她的骂声中改稿子吧。

    她还是急性子。但凡是经她的手派出去的题,一天之内必须联系完毕,两天之内必须去采访,三天之内必须写出大纲,最长五天,必须交稿。

    一看是她的电话,赵芳菲就知道没好事。要么追问采访进程,要么就是追稿子。赵芳菲捏着鼻子接通电话。她是真累了,直接把电话挂在免提,扔在腿上。果然,电话那边的声音传过来:“菲菲啊,我掐指一算,你应该出站了吧?”

    赵芳菲努力维持着职业的体面,但也尽量放大自己的疲惫感。她说:“是的领导,我刚出站。”

    “西太后”提高了声音说:“太好了,我一直在等你,迫不及待地要听你的采写思路。你今天趁热打铁,我帮你再梳理梳理,晚上你回家洗个澡,就能进入状态,提笔就写,明天稿子就预审。”

    赵芳菲虽然对西太后这番操作已经习以为常,可还是忍不住挣扎了一下,问:“领导,现在吗?我已经坐上车了,而且我真是有些累,状态也不太好。”

    “西太后”丝毫不让步,语气虽然柔和,可言辞坚决。她说:“就现在啊,亲爱的你没问题,我相信你是铁打的。来吧,我就在办公室等你。”

    电话不由分说的挂断了。赵芳菲无奈地和司机说:“师傅麻烦您,改道,去这里。”

    被动听到这段对话的司机对赵芳菲充满同情,说:“你们这领导真够狠的。都快五点了,不让人下班啊。”

    赵芳菲苦笑了一下,说:“我们上下班没点。跟您一样。”

    司机“嘿嘿”乐,说:“那还不如我们呢,我没老板管我。想干就干,不想干就不干。”

    这句话让赵芳菲觉得真扎心。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时间自由?

    “西太后”在办公室等着赵芳菲。多年来的合作经验让赵芳菲做了一些准备。这位女领导芳龄54,距离退休还有一年。但是以她呈现出来的工作状态看,一点都不像很快就要退休的人。

    “西太后”每天晨昏定省,早会、晚会、各种专题会,把编辑部和采访部的人都折腾的团团转。

    她精力无穷尽。每天的脸上都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笔挺的套装,踩着5厘米的高跟鞋。一年四季,永远穿裙子。

    女同事们观察过她的手提包,每周一换,一年要换够52款。也是雷打不动的不重样。大家好奇她到底挣多少钱?难道年薪都用来买大牌包了?直到有一天有个年轻记者突发奇想地说:“有没有可能,西太后拎的是A货?”

    大家当时的反应都是“这怎么可能?!”

    可年轻记者的分析也在情在理。小姑娘说:“她这个气场,即使拿着A货,也没人会怀疑吧。反正我不敢多看。”

    大家顿时觉得,有道理。

    《穿普拉达的女魔头》上映之后,杂志社的同事们组团去看,大家都感叹,这是按照“西太后”的人设拍的电影吧。

    公平地讲,“西太后”是杂志社里最懂财经业务的人。她是从记者做起的领导者,熟悉圈子,有足够的人脉,头脑清醒,文笔娴熟。全集团上下,没人会质疑她的专业能力。

    但是,大家都对她敬而远之。

    “不通人情”可能是对西太后最中肯的评价了。赵芳菲对顾家吐槽说:“她就是个情绪不稳定的更年期妇女。”

    顾家好奇地问,说:“我听你说这个人就有好几年了,她是一直都这样吧。好像和更年期没什么关系。”

    赵芳菲说:“她是个常年更年期患者。稿子写的让她满意,怎么都行,那左一个‘亲’,又一个‘宝儿’,比亲妈还腻味;要是不满意,手里有什么东西都能砸过来。”

    顾家实在无法想象,当今职场里怎么还有这样的领导。

    赵芳菲是杂志社的老员工。当主笔很多年,可就是升不上去。眼瞅着身边很多资历不如自己的人都做到了自己的上司,赵芳菲心里委实不平衡。

    头几年,“西太后”还时不时地给赵芳菲画画饼。可这几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不仅赵芳菲不再相信,连“西太后”自己也都不好意思再说了。

    其实,这就是一层窗户纸。这几年,和赵芳菲竞争的三个人,两个男的,一个女的。男的和赵芳菲年龄相仿、学历相当;女的比赵芳菲大,已婚有娃,还生的早。40岁的女人,老大上初三、老二上初一。

    老公是企业家,两个娃都在国际学校,没啥负担,再过一两年,娃儿们就全都送到美高去读书了。家里有矿,没有负担。领导说,用这样的人踏实。

    赵芳菲在他们面前,愣是活出了反面教材的典型。

    刚毕业来杂志社的小姑娘,都惦记着借采访的机会多认识一些成功人士,早一点结婚生子,生怕一蹉跎就活成了赵芳菲的样子。社里领导总觉得她是个不稳定因素。万一哪天结婚了,这个岁数,肯定就回家准备生养了。

    要是一直不结婚呢?那更可怕,那她就是下一个“西太后”。

    “西太后”至今未婚,待字闺中,从未有过绯闻。

    刘阳子和赵芳菲开玩笑,说:“那你们给你领导起的外号不准确。西太后是寡妇,人家是未婚,应该叫‘伊丽莎白女王’女王才对。”

    赵芳菲愤恨地说:“我就不明白了,我的能力和我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有什么关系?”

    顾家也不理解。她不明白,就算职场有潜规则,赵芳菲的领导就是个女性,而且也没有婚姻家庭,她也不能理解吗?就不能为赵芳菲说句公道话吗?

    一提起这个,赵芳菲就更来气,说:“都说girlshelpgirls,我们这儿可好,全是女人为难女人。”

    眼下,办公室里的“西太后”对着一身疲惫、风尘仆仆赶来的赵芳菲,滔滔不绝。赵芳菲看得出来,“西太后”今天心情不错,因此对她的采写方案还算克制,没有一巴掌推翻,也没有暴怒。即便这样,她还是要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西太后”对赵芳菲说:“亲爱的,我对你这次采访特别满意。同行的几位投资界大佬都给我发微信了,对你的专业度非常肯定。我觉得,你这篇稿子,一定要精益求精,我提几点建议供你思考……”

    赵芳菲拿出笔记本,聆讯,记笔记。

    领导客气,说是“建议”,职场人都懂,那就是命令。这几点要点要是在第二天的稿子里没有体现,或者是体现的不对领导的心思,那等着赵芳菲就是一场暴风骤雨。

    做事不由东,累死也无功。赵芳菲给自己做足心理建设,抵抗着内心奔腾的一万头“草泥马”,认认真真地做好笔记。

    回到家里,已经快21点了。

    顾家把饭菜做好,煮了南瓜粥,买了几样赵芳菲爱吃的小菜。

    徐晟的病见好,但是还有些虚弱,咳嗽。顾家在南瓜粥里给他配了百合,吃完饭看着他早早躺下了。

    赵芳菲把箱子扔在沙发边上,一头扎进卫生间,迫不及待地洗了一个热水澡。

    顾家把饭菜热好,从微波炉里拿出来。赵芳菲洗完澡一走出来,就闻到了饭菜的香气。她走心地对顾家说:“我真不希望你搬走,你在我这住着,我心里都踏实,回来还能和你说说话。”

    顾家笑着说:“要是就我一个,我也觉得挺好。可我这一拖二,又是儿子又是狗,还是赶快走吧。这个周末我就能搬了,反正咱俩离得也不远,你随时叫我,咱们约饭呗。”

    赵芳菲撇撇嘴,说:“你还真把他当儿子呀!不是旧情复燃,母性泛滥了吧?”

    顾家乐着说:“当然不是。我现在是没办法,拖油瓶,又送不出去,只好先养着。不过说实在的,徐晟现在比之前可爱多了。

    那天他生病难受,发烧醒了,本来是想叫我。咱们不是正在视频聊天吗?他在门口听见,就没敢打扰我,自己跑到厨房接水喝,又去沙发上躺着。

    我带他去医院看病,问他怎么不早点和我说,人家委屈巴巴地说,‘你不是说过,你忙的时候不能打扰你么……’我当时就琢磨半天,我从来没和他说过这样的话啊,他这记忆错乱也太离谱了。”

    赵芳菲分析地说:“我估计,是他小时候,他妈跟他说的。肯定还说过不止一次。”

    顾家点点头,说:“看来是童年阴影。我就知道徐晟和他妈感情一般,很少听他提起他小时候的事。估计他妈年轻的时候挺厉害的,跟你那位‘西太后’领导有一拼。”

    赵芳菲像是想起了什么,赶紧拿出手机,发给顾家一个微信名片。顾家打开一看,是个叫“季麟”的人。

    顾家问:“这是谁?”

    赵芳菲一边喝着粥一边说:“这次我出去采访,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几个靠谱的投资人。他们是真想干点事,不是那种一心挣快钱的资本家。

    这个季总,我一路都和他聊的挺好,他对目前宠物互联网平台有兴趣,我和他介绍了你的项目,你这几天就和他联系吧,他说可以和你聊聊。”

    顾家没想到赵芳菲在工作的时候还惦记着自己的事,很有些感动。她说:“你不用为我操心,我们组都统一思想了,拼一把就是了。我先努力把KPI完成。”

    赵芳菲认真地说:“我真心觉得,你要早点做打算。如果这次数据没完成,你现找工作可不乐观。咱们这个岁数,考公都来不及了。如果有投资人感兴趣,即使你不出来创业,人家愿意投到你现在的公司,看好你的项目,那对你们全组也是一份保障啊。”

    想想也是啊!

    顾家的脑子里迅速过了一下,乐观地畅想,说:“那我岂不是带资入组?啊呀!顿时有被包养的感觉了。”

    赵芳菲端起粥碗和顾家的水杯相碰,高声说:“说什么包养!如果真有那一天,也是咱凭本事吃饭。愿你我不为饭碗发愁,还能精神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