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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在宋村消沉的日子

    不做婚礼之后,柳萍先后经历了“消沉——走出消沉——谋划下半生——潜心教育孩子”这样一个过程。

    不做婚礼之前的最后半年,因为物料太多,柳萍在陈成的强烈建议下到南二环边上的宋村租了一套农家小院用来做库房。不做婚礼之后,因为身体的病痛和对未来的迷茫,柳萍在小院里度过了半年多的消沉期,直到宋村拆迁,小院不得不退租。

    小院是个老旧的二层楼,也像极了电视剧《装台》里刁大顺家的院子。一楼三间北房和东厢房做库房,二楼柳萍想改成工作室。那段时间,她在手机里看到了很多艺术家回归田园、在山水环绕的乡间建造艺术工作室的视频。由此,她灵感乍现,一拍脑门,想在城中村里模仿大师的手笔,把二楼改造成拍婚纱照的摄影棚。

    那一阵儿,她每天早晨像上班一样,准点儿从东兴小区出发,骑电动车赶到宋村。然后换上旧衣服,戴上白色的劳保手套,打开收音机,把白色乳胶漆从大桶倒进小桶,然后用颜料调成绿色,开始刷二楼的水泥地面。一刷就是一天。刷烦了,还会对门窗、墙壁敲敲打打,修修补补。到了中午,就插上电磁炉煮菠菜挂面荷包蛋。然后在简易床上休息。看上去,就像一个身怀绝技的艺术大家在现实中遭受了重大挫折,然后隐入尘烟,来到远离喧嚣的偏僻一隅,安静地反思、修行。

    她在那里一待就是一天,一天一个人也不会来。她就那样,静静地,执拗而又无奈地享受着那份孤独与寂寥。她的思绪在自己的世界里天马行空地游荡。收音机里的歌声,为她的天马行空提供了行走的意境和气氛烘托。

    她回想自己做婚礼的八年。一年一年的回忆,一件事一件事地重温。有时候会哭,有时候会笑。哭的时候,大颗大颗的泪珠掉在地上。笑的时候,刷子在地面上龙飞凤舞。

    婚礼的事儿想完之后,她开始想她的家庭,想女儿的学习,想陈成的工作,想自己的妈妈和婆婆。有时候也想,一楼库房那价值十来万的物料该如何处理。

    那时候,她对做婚礼还没有完全死心。但什么时候能接着再做,她不知道。

    有时候,她也会发呆。呆呆地,一坐就是一上午。

    改摄影棚的计划,没有合约,没有工期,也没请工人。看上去,更像是她边试验、边酝酿、边打发时间的一个主意。

    时间一天天流逝,改摄影棚的方案一天天接近于流产。因为越弄越发现需要的投入越来越多,可以拿来投入的钱越来越少。但是柳萍不怕。“摄影棚”弄不成,大不了弄成“办公兼居住的工作室”。她觉得投入的这些材料和精力,都不会浪费。

    陈小果放学后开始被妈妈接到宋村写作业。然后,柳萍又鼓动陈成,他们一家人可以搬到宋村居住。陈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他本就从农村出来,现在又让他回到农村居住,他是一万个不乐意。

    不仅自己不乐意,他觉得柳萍也是拿着挣来的血汗钱瞎折腾。这种地方根本就不可能改造成玩艺术的地方。即使改造成了,这样一个藏在城中村深处、环境脏乱差、交通不便、解个手都是旱厕的摄影棚,会吸引那些时髦且阁僚的摄影师带着客户来吗?除非这儿设计得特别有艺术氛围,就像BJ的798。别说大环境不具备这个条件,就是光把他们租的小院弄成那个效果,他们这几年做婚礼挣的钱都投进去,也未必能听见个响。

    但他又拦不住。他必须让柳萍把不做婚礼后心里的那份失落和委屈发泄出来。

    拿出几千块钱让柳萍玩,让她自己慢慢认识到不可能才是最可能的劝阻方案。

    这是陈成这么多年总结出来的称不上经验的经验——疏堵结合。

    柳萍对陈成拒绝搬到宋村居住的决绝态度有些吃惊。但也无可奈何。她意识到,她折腾的这些事陈成越来越反感,越来越不配合。她身上的湿疹还时不时地发作。陈成的不顺从加快了她的病痛发作频率。她觉得陈成一点儿都不体谅她的不容易,一点儿不懂得保护她。她越来越悲观,越来越消极,糟糕的情绪一天到晚笼罩着她。

    她那时就开始怀疑她和陈成的感情了。

    处于人生低谷的柳萍时常想起自己那几位可怜的新娘。那几位新娘让她给操办完婚礼后没多久就离了婚。离婚之后跟她成了蜜友,无形中影响了她的婚姻观。

    柳萍给几百对新人做过婚礼,其中婚姻关系维持最短的一对是一个月,一年不到就离婚的有十几对。

    奇怪的是,这些新人婚姻出现问题后,很多都来找柳萍诉说衷肠,让她帮着出主意想办法。柳萍倒也热心,对这种求助从不拒绝,好像这些都是她做婚礼必须要有的“售后服务”。但这种“售后服务”多了,她对婚姻的理解就增加了不少悲凉的底色。

    结婚一个月就离婚的那位新娘,跟柳萍讲述了她的婚姻遭遇。

    原来,新郎是个单亲家庭,妈妈一手把他拉扯大。从他上学、找工作、结婚,每一样都是妈妈在做主。结婚后,妈妈要求跟他们住在一起,新娘开始不太乐意,但老公口口声声说自己不能背上“不孝顺”的骂名,她只得答应。住到一起后,婆婆看着儿媳妇这也不对,那也不顺眼,各种挑剔。然后就是不停地跟儿子告儿媳妇的状。儿子知道妈妈这些年拉扯他不容易,让妈妈高兴是他最大的心愿。于是他就提出让媳妇做出让步,要求媳妇按妈妈的要求去做改变。新娘子就不干了,结婚不到一个月就搬回了娘家。新郎仍然拗不过弯来,他觉得自己没什么错,孝敬老人天经地义,况且妈妈指出的问题也没什么不对,算不上原则性的大问题,做子女的应该尽量去满足。这是一个人最基本的教养。新娘听了内心拔凉,看出来新郎就是个“妈宝”,一气之下提出了离婚。谁知新郎不甘示弱,两人很快就去领了离婚证。

    柳萍听完唏嘘感叹。她在同情新娘的同时,也开始对新郎这种“妈宝男”产生了厌恶的情绪。好好的一段感情完全是被婆婆搅黄了。后来她还得知,新郎心里一直放不下新娘,离婚后每天在微博里发布一个数字,这个数字就是他们分手的天数。这个行为一直持续了三年。后来,这个男孩发微博表态,似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不该对妈妈的意见和要求言听计从、是非不分。正当他有心改过、希望再续前缘的时候,可惜为时已晚。女孩有了新的恋情,并传出了婚讯。一段让人扼腕叹息的姻缘就这么划上了句号。

    柳萍为此也深感忧伤。她觉得这个悲剧,男孩应该负全部责任。从此,她对“妈宝男”深恶痛绝。

    另一个让她把感情看淡的新娘,婚姻维系了八个月。那对新人就是在某国际连锁酒店办的婚礼,当时酒店经理曾因地毯被压出了一个坑,向柳萍索要三千块钱损失费。

    这对新人结婚后就两地分居了。新郎在BJ工作,新娘在东垣。每个月新郎回来一次。新娘对这种状态很不满意。两人开始争吵。新郎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案是,卖掉东垣的房子,在BJ给新娘找一份工作,这样就不用再两地分居。新娘觉得也不错,谁知新娘的妈妈极力反对。老太太的要求是,她就这么一个女儿,不可能让她离开自己。让新郎回东垣,在东垣找一份工作,夫妻俩同样可以实现团圆。新郎在BJ的工作正处在上升阶段,放弃就意味着一切要从零开始,他没有马上答应,也没有马上拒绝。

    自从跟新郎出现危机后,新娘就找到柳萍诉说自己的遭遇,一口一个“姐”的让帮着出主意。即使出不了主意,柳萍最起码还能做一个倾听者。陈成记得那段时间,那位新娘几乎天天来找柳萍“汇报”事态进展。经常还是晚上,来了也不进家,两人就在东兴小区里转,边转边聊,一聊能聊两三个钟头。

    柳萍虽然帮着提了很多建议,但最终也没能挽救那段婚姻,新娘按照她妈的嘱咐非常不情愿地跟新郎离了婚。

    很显然,这位新娘也是个“妈宝”。她虽然表达过自己的想法,但妈妈不同意,她也只能选择言听计从。她唯一的排泄方式就是找柳萍倾诉内心的苦。但接受了一堆垃圾的柳萍在认知上却潜移默化地受到了影响。她开始对夫妻感情看得寡淡。想想自己跟陈成这些年走过来的一幕一幕,某些认知似乎在他们身上已经应验。刚入行时,她还觉得这个行业“幸福、喜庆”,越干越觉得,婚姻就是一种价值交换。她尤其憎恨老人介入年轻人的婚姻指手画脚。

    这两个案例的受害人都是“妈宝”。一个妈宝男,一个妈宝女。从那以后,她对妈宝开始超级厌烦。她觉得不管男女,只要特别听妈妈话的,婚姻早晚都得出问题。

    这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这些年跟婆婆的种种摩擦。虽然她跟婆婆一年见不上两面,但每次见面都会发生小误会小矛盾。陈成好像每次都站在他妈那边说话。这让柳萍极为不开心,她在潜意识里认为陈成也是个“妈宝”。不然为什么每次陈成总是挑自己的毛病?她的婆婆做得都对?

    就在柳萍负能量迅速积累,随时会爆发的时候,传来了宋村即将拆迁改造的消息。这套小院不久就会变成废墟,他们不得不退租。

    陈成暗自庆幸,拆迁的消息及时为他们家止了损。

    柳萍最后把仓库里价值十来万的婚礼物料打包卖给了曾经的助理赵海滨,只要了一万块。其中,光从BJ买的新娘婚纱就有二十套,T台铝合金桁架上百米。陈成觉得,这又是柳萍没有经济头脑的一个表现。她如果当个事儿,好好琢磨琢磨,把物料拆分出售给其他同行,拿到手的钱绝对不止一万。

    他们不做婚礼之后,赵海滨仍然在东垣婚庆圈里找活儿干。有那么一两次,他趁柳萍不在,天黑后翻过墙头,把仓库里的桁架等部分物料从墙头上弄出去给别人布场,然后又半夜里送回来。

    柳萍发现后,告诉了陈成。陈成说,用就用吧,就装不知道得了。这孩子也不容易。

    当她说一万块钱可以把所有物料出售时,海滨原地蹦起老高,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第二天,他就雇了搬家公司的货车,把仓库全部清空。物料足足装了三大货车。

    卖了物料,跟婚礼彻底一刀两断,柳萍总算死了心。离开宋村,也离开了为柳萍的消沉情绪提供氛围的物质土壤。她终于打起精神,开始琢磨别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