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都市言情 » 一步一步,走到陌生 » 第九章 第三次爆吵

第九章 第三次爆吵

    买完第二套公寓,女儿又进入了全市最牛的重点中学后,家里的负债已经让陈成有了心惊肉跳的感觉。每月的进项已经远不够产生的支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刷信用卡,拆东墙补西墙。刷卡的工作变得频繁、琐碎,陈成动心忍性,努力维系着这个家庭的“岁月静好”。

    柳萍不管账。她不问,他也就不说。他不想给她压力,他觉得自己还能承担。在女儿升入初中后的那个秋天,柳萍打着“参加博览会”的旗号又去上海游玩了几天,陈成则在家里负责把全阳面工作室的卫生间重新进行精装。因为柳萍同意把工作室租出去。在租出去之前,又得先投入。这无形中又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在交完女儿的第一笔学费之后,柳萍突然关心起了家里的债务问题。当陈成拿出账本,柳萍算完了欠债总数后,瞬间变脸。那个数字对她来说,犹如天降横祸,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她的第一直觉竟是陈成做了手脚。陈成像受到了胯下之辱。他们之间终于爆发了十九年婚姻里三次爆吵中的第三次。爆吵惨烈指数:五星。

    那天是2019年10月20日,星期日。

    下午四点,柳萍从一墙之隔的全阳面工作室坐电梯回到全阴面两室一厅的小家。女儿正在餐桌上写作业。她直奔卧室,找到陈成,煞有介事地问,家里除了贷款还有多少账。正躺在床上看小说的陈成,瞥了她一眼,懒洋洋地起来,拿出账本递给媳妇。

    柳萍找了只笔,拿了计算器,走到餐厅,坐到女儿对面,像个小学生,一笔一笔地开始算账。陈成跟过来,双手掐腰,诧异地看着这个女人。他不知道柳萍哪根筋又不对了,从来不关心家里的欠账问题,今天突然神经兮兮地想看账本,难道又受了什么刺激?

    柳萍旁若无人,算得认真又投入。每往计算器里输入一笔她都要念出声,算到最后,她看着计算器屏幕上的那个总数,声音开始颤抖,颤抖中带着不可思议:16万4千2!我的天呐!怎么会这么多!

    不相信自己眼睛的柳萍,又开始从头再算。

    陈成听着这个腔调,就有些不耐烦。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柳萍,一直不操心家里的收支,挣了钱交给陈成,该花钱的时候就让陈成打款。女人本应该主内,她却大咧咧地像个爷们,一副“干大事不拘小节”的作风。

    柳萍不愿操心,陈成只得无奈接手。这些年家里的账其实也很简单。除了他的工资,就是两人做婚礼的收入。当时做婚礼的每一笔钱都是先经柳萍的手,陈成只管存入银行,柳萍即使不管,心里也有个大概。在买了第一套公寓之后,也就没什么账可言了,因为婚礼挣的钱都投到公寓上去了。不做婚礼之后,就更简单了。密密麻麻的账本上记得都是一笔一笔刷信用卡、还信用卡的清单。

    债务都是在买了第二套公寓之后一天天垒起来的。为了不让柳萍有心里压力,陈成一直没有把家里的欠款数目非常清晰明了地跟她讲过。即使她去上海参加什么“国际家居博览会”,从千里之外打电话要钱,陈成还是义无反顾地给她刷出了三万块。

    也许正是这个“藏着不说”,恰恰变成了柳萍眼里的“心里有鬼”。她吓坏了!家里除了55万的贷款,又多出来16万多元的欠债!她理解不了,除了第二套公寓的月供,家里再没什么大的开支,她脑子中的账本不会超过十万,怎么就一下成了十六万?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陈成这家伙在里面做了手脚。

    二次创业连连受挫,承受力本就异常脆弱的柳萍,被突然多出的几万块欠款击垮了神经。又重复算了两遍,确定是16万4千2之后,柳萍瞪着惊恐且充满怀疑的眼珠子,义愤填膺地问陈成:这些账是怎么出来的?你把钱弄哪儿去了?

    不信任的眼神,质问的口气,柳萍的架势就像警察在审问小偷。

    一种莫大的侮辱和挫败感,瞬间在陈成体内裂变成了杀气。他无法接受,自己一直小心呵护的人,突然有一天竟冷冰冰地反过来质问自己干了什么亏心事!陈成的脑子“嗡”地一下,愤怒像开闸的洪水,呼啸而出。

    “你说得他妈的什么屁话?什么叫我把钱弄哪儿去了!”陈成奋力反击。

    “账一直是你管着,积累到这么大数了,不该跟我说一声吗?!”柳萍扯着嗓子,毫不示弱。

    旁边的陈小果惊恐地看着自己的父母,大人之间突然的爆发,比她看到的鬼故事还吓人。

    已经失去理智的两位成年人,根本无暇顾及未成年人的感受。

    这么多年,心底对这个女人如涓涓细流般的爱护,现在看清了,这在人家眼里根本就是一文不值的狗屎屁!人家眼里看到的,都是你的无能和冷漠,还有家贼般的劣根。陈成内心的苦,像一股喷泉,慢慢变成瀑布,持续转换成怒气。尽管冲动不停地推着他奔向狂躁,但让他对这个女人动手,他还做不到。他能做到的,是攥着拳头砸桌子。

    他颤抖着手,指着账本,带着哭腔,哇哇地解释:

    “你去上海,转给你3万吧,小果学费3万多……买第二个公寓前,我那个律师朋友的4万,本来想还,后来说过户,光税费得6万,贷那55万,只是纯房款,根本就不够,就没还给人家……还有,搬到万达这里,装厨房装厕所,铺地板买灯具,花了多少钱你记了吗?这两年吃喝拉撒,钱从他妈的哪儿来?”

    越说越气,越气越冤,说到最后,陈成再也无法收敛,失声痛哭,一边哭一边骂:“我他妈地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地记账算账,刷卡还卡,快被弄成神经病了,一句好话落不下,到最后我却成了吃里扒外的小偷了……我把钱弄哪儿去了?我把钱弄哪儿去了!混账!你说这话就是他妈的丧良心……”

    陈成涕泗滂沱。因为悲伤过度,手开始发麻,他攥紧了拳头,朝着身后的衣柜猛捶了两下,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木椅,快步走向卧室,边走边接着骂:“去你妈的!过不下去就不过!离婚!早他妈的受够了!”说完,扑到窗口,用拳头使劲捣了一拳水泥墙壁,痴痴地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柳萍没想到陈成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意识到可能是冤枉好人了。尽管陈成解释了支出的几个大项,但仍然有待于进一步考证。她忽又觉得,这个男人没准儿是在演苦情戏,在用痛哭流涕伪装自己干坏事被识破的慌乱。再加上陈成把话骂得这么难听,显然已经不拿她当人看了,她怎么能示弱?

    “离就离!别拿这个吓唬我!我不怕!”

    “行,这可是你说的!谁反悔谁他妈的就是狗!”陈成紧紧咬了咬后槽牙,继续污言秽语。就这,也难以化解他心头的愤怒。

    陈成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懂得适可而止。当他把发泄的话全都骂出来之后,对方也不再纠缠,他就适时地进行了偃旗息鼓,进入了沉默。

    窗外的天已经黑了。

    陈成呆呆地看着已经亮起路灯的商业街区,痛哭的余震还未散尽,身子冷不丁地会跟着无声的抽泣痉挛几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不逃离这个让他找不到一点儿幸福感的狗窝?想到这儿,他转身就往外走。

    路过餐厅,在他掀开厨房门帘的那一刻,柳萍壮着胆子哆嗦嗦地问了一句:“干嘛去?”

    “管我干嘛去!活够了,死去!”

    他从柳萍的腔调里猜出来,这个女人可能会怕他想不开,出去要跳华庆路旁边的民意河。他就要让她担心,让她难受。

    摔门出来之后,深秋的夜晚已经有点凉了,陈成打了个寒颤,把衣服的拉链使劲儿往上拉了拉。

    穿过车来车往的华庆路,走过民意河上的彩虹桥,拐上怀岭街,他踩着坑坑洼洼的便道往前走。他记得前面那排门脸房里,有两家房产中介。他想过去问问,附近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出租。

    两家中介,有一家已经关了门。剩下的那家,有个女店员,正在收拾东西,看样子也是在准备下班。见陈成进来,她还是热情地接待了他。陈成问附近有没有房子出租。店员问,考虑什么价位的。陈成说,一千元以内的。

    电脑屏幕上显示出来的结果让陈成倍感失望。

    租金一千元以内的房子,都是那种老破小,还都是求合租的。远不如他现在住的狗窝。环境好装修好的,价位都是两三千起。可他能承受的价位,就是一千元以内。

    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逃而钱不够。

    陈成心头涌起一阵空前的沮丧和懊恼。他意兴阑珊地走出中介,走进民意河旁边的小公园。夜幕下,一棵棵大柳树如同一个个把头发垂到脸前的长发怪物,低着头,嘴里嘟嘟囔囔,样子极其阴森可怖。他陡升怯意,止步不前,整个人被一种不能与命运抗争的无力感笼罩。

    离家一个小时后,陈成又灰溜溜地回到了狗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