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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西施身世

    句无城西有一座山,名曰苎萝山,山不太高也没有秀丽出名的风光景色,因此显得寂寂无名,近者知而远不闻。

    苎萝山上森林茂盛树木郁葱,密林中,家住山下苎萝村西头的樵夫施再生快速挥动着手中斧头,噼噼啪啪的砍柴声响彻山谷,一排排树木倒地成柴。

    日前,刚和紫仙殿定下二百担柴火的买卖,那可是一笔不少的收入,多赚点铜钱就能让家里的生活过得好一点,给女儿西施多做两件新衣裳去舞馆学习舞蹈时也排面一些,想到此,施再生心里美滋滋的,越干越来劲浑然不觉累。

    临近傍晚,今日共有四担柴火已入伙房,按照约定一天供两担柴火便可,施再生想提前把二百担的数目完成,这样便能早些腾出时间去接下一单买卖了。

    伙房管事盘点柴火入库,施再生接过铜钱便准备收工回家去了,天色已不早,家中母女二人还像往常一样等着男主人回家用饭呢,回去晚了母女俩又该着急担心了。

    路过偏厅时,妙云道长和另外另外几位道士正在轻声聊语,施再生与紫仙殿里的道士们甚是熟悉,便未过在意,待到临近偏门时,隐约听得,“大将军苏冠得怪病不治身亡。”的言语,施再生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感到胸口隐隐作痛,驻步稍做停留后又以为是出现了幻觉,是才放慢脚步竖耳想听个仔细。

    “妙云师父,那大将军身经百战英勇无比,怎么会突然得怪病不治而亡了呢?是不是被奸人所害呀?”

    “哎!如今连大王都在吴国当人质,即使是被奸人所害,又能如何呢,贫道此番与各殿观的道友结伴去到京城会稽,所能做的也只有慰黎民渡亡灵,身在乱世之秋,我等入道之人当为国为民出心尽力,无奈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世间很多事并不是有心就能做到的,唉!大将军英年早逝,实乃国之悲民之痛也!无量天尊!”

    施再生双手撑着墙壁,心头阵阵绞痛如万剑穿插,一口鲜血差点涌了出来,强忍着悲痛踉踉跄跄往家中奔去……

    苎萝村西头,草房农家又见袅袅炊烟,少女西施端来热水轻轻的擦拭着父亲脸颊和嘴角边的血迹,又用热水揉捏了一遍面巾敷在父亲的额头,父亲施再生背靠床头脸色苍白,精神颓废至极,母亲柳彦双眼含泪紧紧握住父亲的双手。

    “施儿,你且去伙房看顾煎药,为娘与你父亲有些话要说。”柳彦拭去眼角泪水,抬起头对女儿西施说道。

    西施心里清楚母亲支开自己,定是有要紧话和父亲说,便轻声应和道;“嗯,施儿这就前去煎药。”说完便移步去往伙房。

    “生哥,你莫要再悲伤气恼了,大哥不在了,妹子也是悲痛万分,可是在当前形势下,顾自悲伤气恼除了伤坏身体又能做的了什么呢?人死不能复生,你若气坏了身体,我与施儿可怎么活啊!”柳彦脸颊紧紧贴住施再生的手背,柔声道。

    施再生抬手轻轻的抚摸着妻子的头,道;“妹子啊!我也知道大哥身亡已成事实,已经无力回天了,可是大哥待我亲如同胞情同手足,大哥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走了,为夫只能要死不活的躺在家里干瞪眼着急,端是心如刀绞啊!”

    柳彦抬起头望着夫君,既心疼又担心,心中还带着内疚,道;“生哥,你是否怀疑大哥的死与当年发生的事有关联?若真是那样,那妹子当真是百死莫赎啊!”

    “你也莫要愧疚,当年发生的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想来与此事是不相干连的,大哥的死因容日后寻机再查,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大嫂和侄子,万万不能让悲剧再发生了。”

    施再生与大将军苏冠是同门师弟,当年两人同时参军入伍,后来,苏冠立军功升任地方军队的将军,施再生也升为百夫长。如无变故,施再生跟随着苏冠在军中效力定有一番大作为。

    可是事与愿违,就在施再生当上百夫长两年之后,忽一日,军队正在日常操练时,勤务兵匆忙来报;“恶少芮游带着一众家丁前往柳彦姑娘家里抢亲,打死了柳彦的父母亲,强行抢走柳彦姑娘。”

    听得卫兵来报,施再生顿时怒火中烧,那柳彦姑娘可是自己的意中人,二人不但私定了终身,这门亲事也得到了柳彦父母亲的同意,连娶亲的日子都选好了。

    那恶少芮游,乃是当朝太宰大人芮城岗的次子,因其生性顽劣不受约束便留在家乡未跟随父亲去往京城生活。太宰大人爱之深教之惰,此子自幼便娇生惯养胡作非为,惹得四里八乡鸡飞狗跳,迫于淫威受害者都是敢怒而不敢言,未曾料到此番竟然惹到施再生头上来了。官家子弟又如何,如此霸道行径岂能忍之了之,施再生飞速赶往芮府欲救回柳彦姑娘,怎奈那恶少芮游仗着父亲官居太宰之权威,不把一个小小的百夫长放在眼里,下令家丁动手除掉施再生。

    施再生本是嫉恶如仇血气方刚之人,奈何身在军中效力被军法束缚,只能强压心中怒火隐忍不发,本欲先救回未婚妻,准岳父母被杀一事再报官府追查。岂料那恶少芮丙非但不知收敛反而还要再行杀人,施再生一气之下把心一横便痛下杀手宰了那恶少和一众狗奴才,事了携未婚妻逃出芮府。

    架是打赢了,可惹下的祸却是要掉脑袋的,施再生把未婚妻柳彦安顿好之后,便只身来到将军大哥面前请罪,好汉做事好汉当,甘愿以命抵命。苏冠得知事由起因后亦为师弟感到不平,奈何被宰杀的那恶少乃太宰大人之子,明面上息事救人已无可能,又不忍送弟上断抬头,于是便使计制造了畏罪潜逃的假象私下放走了师弟,临行一再嘱咐,携柳彦姑娘远走他乡择山野僻静地隐居,隐姓埋名重新开始生活,此生不得再踏入京城半步。

    施再生夫妇逃出京城之后,原本是隐身距苎萝村四十里外的十一堡村居住的,后来女儿西施出生,家庭负担加重,便搬到更具谋生前景的苎萝村来了。

    情义,并不是附身富贵或者贫穷而存在的,情义,也不是常相伴长相依才会稳固和牢靠的,情者,心清向善也,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块最温暖最柔弱的地方,那是情之闺房,不常触及却一生都在。

    施再生的心里永远装着大哥,大哥风光时情义之门自动紧锁,不打扰不挂念不触及,大哥有难时,当是粉身碎骨亦义不容辞,这就是情与义,不问付出,不图回报。

    “生哥,当年大哥嘱咐咱们此生不得踏入京城半步,咱们对大嫂和侄子也是只闻其名却从未见过其人,盲目寻找又如何能寻的到人呢?”

    “今生不得踏入京城半步此嘱自可废弃,大哥都不在了踏入京城就连累不到任何人了,再者连大王都成了吴国的阶下囚了,当年的人和事早已是物是人非,又有谁还能认得出咱们啊!倒是那大嫂和侄子咱们从未见过面,要想寻人确实不易,唉!容为夫再想想吧,总归会有办法的。”

    “生哥,许多年前曾听你说起过,大嫂的兄长名叫欧解仲,世人尊称其为剑宗,欧先生文才颇有成就武学造诣更是举世瞩目,想来大嫂和侄子定是投奔他处而去,如此咱们倒可放心也。”

    “欧先生确实是大嫂一奶同胞的兄长,有他在自然不会出差错,不过,为夫听闻欧先生早些年便出走海外隐居去了,也不知他是否已经知晓家乡和亲人发生的变故。”

    枝方岛往东,一艘不大不小的船只往一座无名岛屿岸边靠近,欧解仲整理衣裳轻抚发盘下了船来,此番进岛乃是赶赴五年之约而来。

    岛上怪石嶙峋,再往里走却又发现那些怪石倒不算怪,真正怪的是岛上四处布满了奇门遁甲阴阳八卦,看着路就在前方,往前走两步却像是进了死胡同,眼瞧着草木就在三尺边上,一转眼草木又变城石墙土壁了,真当是千回百转路非路,曲径通幽疑又疑,更加怪的是,这里的人都旁若无人的埋头做着自己的事,有低头读书的、有研究兵器的、有舞刀弄棒的、有排兵布阵的、还有学动物叫声的,个个聚精会神,人人面无表情。

    欧解仲何许人也,奇门遁甲阴阳八卦当然难为不了他,只见他踮着脚尖左拐右弯走的是轻车熟路,沿途遇到摆各式造形做各种各样稀奇古怪之事之人也是见怪不怪。

    不多时,欧解仲便来到一水塘边,水塘两面都是岩石峭壁,峭壁如刀削般平滑,高有数丈,七分似天然浑成三分又像是人造之景,立身于水塘边上,不闻池塘水流声,只见烟波浩渺云雾缭绕环,犹如梦幻仙境。

    水塘正中间有一座石桥通往岛主居住的石屋,欧解仲轻踏石板缓步向桥那边迈去。

    “欧先生这边请,家主已恭候多时。”桥头边上站立着一位三尺幼童,幼童头戴葛巾面容稚嫩,正尊迎宾客到来。

    欧解仲笑啄颜开,调侃道;“几年不见,小舟子怎么还是没长高呀?敢情是不听话被墨先生惩罚的太狠了吧,欧叔叔,不,应该称我欧哥才适当,回头欧哥替你向先生求个人情是了!”

    三尺幼童闻言也不恼火,语声不紧不慢道;“先生小瞧人了不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身躯高大岂能等同于学问高大,岂能相同于心灵高尚呢!”

    “哈哈哈,说的是,说的是,是我肤浅了。”欧解仲被面前三尺幼童逗的哈哈大笑。

    “舟子,休得无礼,还不快请客人入屋。”

    石屋那边传来一男性声音,语气不高不低、不急不躁的。

    三尺幼童朝欧解仲做了一个鬼脸,随后二人便朝石屋走去。

    石屋建在坚石壁上,确切的说是在坚硬的石墙上开凿出来的洞穴,石屋门前,一银发素衫身形修长的男子立身迎客,男子身上透出一股威严的气势,不怒自威。

    银发男子双手抱拳,拘礼道;“转眼已过五年,欧老弟别来无恙。”

    “承蒙墨兄记挂,还是老样子,在枝方岛上整日无所事事虚度光阴,不曾有变。”欧解仲回礼道。

    银发男子便是鼎鼎大名的墨家学说创始人墨航,墨家思想主张王侯将相与黎民百姓同等,主张人无高低贵贱之分,因此深受黎民百姓颂扬。

    说话间,主客二人并排进入石屋,待客人坐定,主人墨航伸手从火炉上提起茶壶,亲手给远来老友斟茶,“这么多年过去了,欧老弟还未想得通么?万事万物均有因果,世间之事并不是按照既定方向一成不变去发展的,你我皆为凡人,凡人的心思应当随着天时、地利、人和、机缘和环境之变而变。万事万物也不能以对错论来衡量,所谓的对与错都是因人、因物、因事而异的,为兄惜才,感惜老弟一身本领埋没于小岛之上,更怜惜阳儿馨儿兄妹俩困身弹丸之地。”

    欧解仲端起茶杯浅饮一口,道;“世事难料,故人旧事恐怕早已物是人非,这些年来,我也时常在想,家父当年留下的遗训是否还有谨守的必要。”

    墨航又用竹勺子舀来茶水斟添,“老弟,令尊欧老先生当年除了留下遗训,还留下了许多宝贵的财富,别的不说,单是冶炼术一项若能传承下去便是造福万民名功德无量。”

    欧解仲端茶的手微微颤抖,内心热血沸腾,沉思片刻之后,道;“离开家乡已整整十五年了,长者莫谈落叶归根,且说少者阳儿和馨儿都已经长大成人了,也是时候带他们回家乡去走一走了,将来的路怎么走应该由他们自己去选择。”

    “想通了?”

    “想通了。”欧解仲微笑着点了点头。

    墨航站起身来缓步走向门口,抬起头望向远方,道;“老哥要告诉你一个不太好的消息,老弟也是历经风雨之人,当不至于惊慌,半年之前,越吴两国于洞庭山交战,越国大将军苏冠于阵前突发疾病不幸身亡,死亡之因待解,随后越国兵败,越国被质往吴国为奴,令妹欧翊文与令甥苏煜离京逃亡曾数次遭遇暗杀,好在连番劫难都被躲过了,也算是不幸中之万幸了。”

    欧解仲听言未有过多的吃惊,也跟着起身来到门口站于墨航身侧,“家父担心之事终究还是发生了,苏冠虽是我的妹夫,却因家父有训故平常未有常相来往,再者他是官家的人,其死因自有官方会去调查,但祸不及妻儿,我那妹子和外甥从未涉足政事军事亦被累之性命,我这个至亲之人又岂能坐视不理。”

    墨航面色沉重,道;“老弟此去家乡,沿路看到的必是国破山河碎的景象,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残缺不堪,还望老弟多多珍重啊!”

    “既然已经决定回乡,我当有临刀山火海趟阴曹地府而不惧的勇气,墨兄无须担心,倒是墨兄满腹经纶一身学问,又心怀天下心系万民,何不出山择一明君辅之,以展心中抱负。”

    “我墨家思想主张的是民无终贱,士无世袭,人无三六九阶的等级之分,这是一副美好的愿景,愿景再美好仍然是愿景,若要成为现实难之又难也,周天子分封天下至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只是口号罢了,当王权富贵无坚不摧无所不能时,人们对权利的向往便有了欲望,而欲望生之轻易灭之万难,当黎民百姓屈居底层生活日久,便渐渐的丧失理想和勇气,慢慢的就习惯了不抗争不索取得过且过的日子,加之既得利益者们岂能容忍权利易主富贵分家?退一步说,即使易主了,那么原来的底层变成了高层,那些从底层爬上来的新的既得利益者们又岂能容忍角色再次变换,这是一个死结,或许千百年以后人们的心智觉醒民心开化,天下人人均以文明进步为己任,到那时这份美好的愿景或许能够实现,但不是现在。”

    “那么墨兄以为当今天下以何派学说见著,哪家的思想主张适世呢?”

    “学说和思想主张都是以个人为载体而形成的,以个人为载体的思想主张就难免会有顾此失彼的偏颇,老哥窃以为若不能弃百家之肋而集百家之长来打天下治天下,那天下人则难以共鸣之。”

    “是啊,天下群雄逐鹿,各家都有各家的野心,那些想争得天下成为大一统的主人们又岂能听会一家之言,一面之词啊!”

    “正如老弟所言,天下终将一统,欲争天下归一的雄主们为了师出有名,为了将来一统天下之后新王朝的正统性,必将先崩周礼后坏周乐,为自己量身定做一套合适的律法体系和道德礼仪规范。”

    “这就是墨兄反对儒君子主张的礼义之根本原因?”

    “当然不是,儒君子主张的仁义智信勇我还是赞同的,我反对的是其主张的“礼”,因为此“礼”是君君臣臣等级分明之礼,而不是人格平等之礼。道德是人性和人心的底线,而律法才是道德的最后底线,若纳儒君子主张之“礼”治天下,那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官要民亡,民不得不亡,如此之天下又何来公平,何处能太平?”

    “墨兄所言极是,老弟我虽然才疏学浅,但也能明辨是非,我曾有幸拜读过儒君子之高谈阔论,此处略举二论作解。其一,儒君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此论意为要让百姓跟从,却不可让百姓知道为何要跟从,此论乃是愚弄百姓之劣论也。其二,儒君子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此论意为不入危险之地,不居混乱之邦,政治清明时出来做官,政治混乱时则隐居不出,此论乃是教化世人投机取巧以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为荣也。仅此二论之述意,我是万万不敢苟同之。”

    “难得欧兄弟看得透彻,我再补上一论,儒君子曰;“毋友不如己者。”此论意为不同不如自己者交朋友,此乃倡导世人一心向高不耻媚上,却一意踩低犹耻下问。如此论说一旦成流,天下人人只图利己,个个脱离团队自求多福,天下又何以能兴之?”

    欧解仲摇头苦笑,不再接学说之话题继续深谈下去,便行辞别去,“墨兄,今日一别,但愿你我还有促膝长谈之日。”

    墨航只身立于岸边,目送友人上船,“欧老弟,此去之路道道险阻关关艰难,我墨家弟子在适当的时候定会现身相助,就此别过,保重!”

    小船渐渐远航,今日是腊月二十三,年关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