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

    2023.1.15

    13岁的我坐在炕西北的被褥顶上，头不断的向后撞着墙，内心想着姥姥的去世能够写一篇好的作文，而这个想法让我觉得内疚和痛苦，痛苦于为何我不能像哥哥姐姐或其他亲人一样嚎啕大哭，痛苦与认为自己太冷漠。这个想法跟随了我近20年，每当遇到事情过于理智，就认为自己很冷血，不懂悲伤。

    “情感隔离”，当我接触这个词的时候，特别的想要拥抱这个词，原来我是痛的、我是难过的、我是有血有肉又有泪的，只是那样的分离太过痛苦，我选择了“情感隔离”这样的防御机制，把自己一圈圈的包裹起来，不让自己受到伤害。而那一刻冒出来的，能够写一篇好作文的想法，也是逃避现实的分离，选择以文字的方式让姥姥永远活在我的世界里。

    面对分离，没有眼泪只有写作思绪的自己，因为觉得羞耻一度不愿面对，所以一直未提笔写下姥姥的去世。时隔二十年，因为了解到自己的防御机制，敢于说出这些想法，也想要记录这件事情。

    那是一个平常的夏日，我跟姐姐用一块类似于奶豆腐的肥皂擦拭门，那个时候乳白色的肥皂是新兴物品。姥姥问：这是奶豆腐吗？我跟姐姐还开玩笑说让姥姥尝一尝。那天中午妈妈热了之前的饭菜，对付了一口，后来我一直在想，如果知道那是姥姥在我家吃的最后一顿饭，那天中午得饭菜应该是认真准备的最好的饭菜。貌似从那之后，妈妈除了一个人的时候会热口剩饭吃，只要家里多个人，就会有新鲜炒的菜。想想，我也是如此，一个人可以对付一口，哪怕是一家三口吃饭，也要多炒两盘菜，之前并未觉得有什么，而此刻写到这里的时候，觉得找到了根源。因为那样的遗憾，而倍加珍惜每一次和亲人在一起的每一顿饭。

    有没有见到姥姥最后一面的记忆已模糊不清，脑海中只有我独自一人坐在被褥顶上用后脑勺撞墙的画面，可能那个时候就将自己与外界隔离了，我应该不会独自在家，却对于别人毫无记忆。我记得爸妈都去了大舅家，后来在大人们零零碎碎的聊天中，我拼凑出来了一个情节。傍晚，大舅赶羊群回家的时候，姥姥还帮着打水，晚饭的时候觉得心脏难受，喘不过气，大舅叫了村里的赤脚医生，还未来的时候姥姥就说：看见从大门口来一个穿蓝色大褂的人，像是姥爷，来接她走了。姥爷已去世很久了，大舅听到这句话就怕姥姥要走了，招呼我爸妈把姥姥送医院，一切都没有来得及，姥姥就走了……很突然的，我的妈妈就没有妈妈了，我也没有姥姥了。

    姥姥应该是第三天出殡，我的记忆也只有出殡那天，一片哭声中，我也终于能哭出来了，但好像只是为了哭而哭。看着姐姐们止不住的眼泪，我是羡慕的，我觉得那才是真情流露。现在，我才明白我羡慕的不是她们的哭泣，而是能很好哀悼，而我选择埋藏进了内心，并未进行告别。

    姥姥去世的第二天，我正在屋外临近街道的厕所中，听见旁边路过的两个人正在讨论姥姥的死亡，说是心肌梗死，没有忍受病痛的折磨就去世了也是一种福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是很气愤的，写的时候脑海中依然有那两个妇女八卦时候得嘴脸，说不上幸灾乐祸却也毫无同情之心。可能这就是毫无相关之人对于死亡的态度，那个时候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就像揭露了我隐藏的死亡秘密，逼迫我直面分离。

    那年，大舅家的哥哥读高三，怕影响他学习并未告诉他姥姥去世的消息。当他放假回来得知，哭着大闹了一场，我觉得那也是一种接受和告别，好过无声无息的埋进心里。

    人们总觉得失去的不会再回来，但我想说，失去的会以不同的方式回到我们身边。那一年，我没有姥姥了，但现在我又有姥姥了。同样的慈眉善目，同样的疼爱我，看见我会翻箱倒柜的给我塞钱，会把好吃的给我儿子，会关心我，而我也一样，像曾经爱我的姥姥一样，爱着她。我老公的姥姥，也是我的姥姥。

    我的妈妈失去了妈妈，但她也变成了姥姥，变成和我的姥姥一样疼爱孙子的姥姥，那种爱不但暖了儿子，更暖着我的心，让我重温着儿时的爱，把曾忽略的也都补上了。

    最近总愿意给儿子讲述小时候的故事，而儿子特别好奇我的姥姥，也是这个原因让我想要记录埋藏在心里的故事。二十年后，用这样的方式缅怀我的姥姥，没有分离的痛苦，只要满怀的爱，那种姥姥给我们的最温暖的爱，一直在延续。

    本想停笔的，脑子里浮现出一条笨重的红色碎花连身棉衣棉裤，那是小时候过冬的神器，哥哥姐姐们人手一条，出自姥姥的满满新棉花的衣服。两个手叠放进袖子里，坐在炕角啃着玉米饼，时不时的用黑黝黝的袖口蹭着大鼻涕，那是我童年中美好的一幕，也是在姥姥身边从未特意留意的很多天。这个冬天，住在有暖气的屋子里，四季如夏，再也不冷了，依然怀念挨过冻却未觉得冷的那些大厚棉服加持的冬天，姥姥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