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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世伪知贤

    于家有丞相,有皇后,有太子,这天下,便更像于家的天下。

    如若这孩子强行保下来,玄玮或许会把瑾王放在一边,全力对付她的父亲。

    “方培良,你就当今日没来过凤仪宫,没同本宫说过这些话。”

    方太医很是不解的看着她。

    她生硬的笑了笑,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皇帝与皇子,是父子也是君臣。

    她不能忘记漫长碎骨般的绞痛,也不能忘记那从身体里生生剥离的,已成了人形的血肉。

    玄玮在她身边痛心疾首,流着泪对她说:朕要杀了玄政,让他给咱们的孩子赔命。

    她静静得看他演戏,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看他,又看看房梁,心想着虎毒不食子啊,杀子的人该有什么报应。

    玄玮把她突然的冷淡归结于失子之痛,耐心哄了多日不见好转,便诏于夫人进宫陪伴她,想她的母亲能把她心结劝解开。

    她在下人散去之后,紧紧握着于夫人的手,说:“让爹务必小心,谨言慎行,不留任何把柄,若是实力允许,谋反吧。”

    于夫人大惊失色,惊愕道:“初初,你在说什么?”

    “我怕让他先下了手,”她恳求着母亲,说,“娘,您要信我,他有这个心思,早晚会对父亲下手的。古来遭受帝王忌惮的权臣都没好下场,我们先下手为强,还有一线生机。”

    于夫人震惊得看着她,在她焦急的目光下,于夫人终究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你父亲没有反骨,皇帝要他死,他也只会去死。”

    “那就让父亲辞官,他辞了官,玄玮就不会视他为眼中钉。”

    于夫人仍是叹息,“你知道的,你父亲这个人有多倔,恐怕他不会同意。他要做他认为对的事,直到倒下的最后一刻。”

    “他的固执会害了于氏全族。”

    “那他也不会主动放弃于氏荣耀。”

    皇后周身的力气尽被抽空,回落在床上。

    在听到方培良那番话时她没有哭,经历落子之痛她也咬着牙熬过来了,可母亲的这句话,让她哇得一声撕心裂肺的哭了出来。

    她拼了命的挺过来,就为了见到母亲,她必须要保全爹娘和尚且年幼的弟弟啊,他们不能有事。可是娘却告诉她,你爹爹就是这样一个脾气。

    她怕极了玄玮对于家下手的那天,她又怎么能若无其事的等着那血淋淋的一天到来。

    于夫人流着泪抱着她,哑声在她耳边说:“皇帝心里有你的,他舍不得你死,再怎么也不会牵连你,你好好的就行。听娘的话,今后就当没有爹娘,真到出事的那天,也不许替爹娘求情。坐稳皇后之位,好好的体面的活下去,这便是你尽孝了。”

    爹娘生她养她,疼她入骨,又怎么能当没有爹娘。

    她一直摇头,一直摇头。

    直到寝殿门被推开,玄玮一身明黄色的龙袍走进来。

    于夫人向他行礼。

    玄玮亲手扶起她,“于夫人不必多礼,朕在外头听见皇后的哭声,便忍不住进来了。”

    于夫人低着头,道:“皇上恕罪,毕竟是失子之痛,总要哭一哭的。”

    “朕怎么会怪罪皇后,”玄玮坐在床边,把皇后的手揣进掌心里,付尽温柔看着她,“她前几日不言不语也不哭,朕看着心急,是该哭一哭的,有些痛苦得发泄出来,不该憋闷在心里。”

    “娘,你回去吧。”

    皇后开了口,嗓子哑得如沙砾磨过,晦涩难辨。

    于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

    “娘娘,臣妇告退。”

    母亲走后,她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可他握得很用力。

    于是她任由握着,背过身去不看他。

    “你心里痛,也可以抱着朕哭,为什么同朕就没有话说?”玄玮的声音很轻,很小心的顾及她的情绪,“朕也失去了孩子,朕心里的痛不比你少一点,你抱抱朕,好不好?”

    她闭上眼睛,心想,如果没有方培良那些话,此刻,她是会抱着玄玮哭一场,甚至她可能故作坚强,反过来安慰他。

    只是,脑子里有个声音一遍遍的在提醒她。

    他在说谎,他在演戏,他杀了她的孩子,甚至很可能还会对她的家人下手。

    “我没有孩子了,”她说,“这是我第一次失去亲人,痛得想死。”

    “朕知道……”

    “我这个人,没那么坚强的。”她凄凄一笑,道,“如果失去了爹娘,恐怕我会成为城墙下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玄玮的手僵了一下,缓过来时额间竟湿了一层薄汗,“怎么想这样悲观的事,于大人夫妇还年轻着,你就想这些事。不会的初初,你不会失去爹娘,也不会失去朕。”

    她闭着眼睛,不想再说任何话。

    他还在喋喋不休,“我们还会有孩子的,初初,太医说你休养一年,就可以再怀孩子,你等等朕,孩子会回来的。”

    一年,他的意思是,一年之内要让于家倒台么?

    皇后心想,他若真把她爹娘送上断头台,她就以死要挟,再或者,一刀捅进他胸膛,大家一了百了。

    寝殿里那支君焦花彻底凋落了,皇后把它栽在了殿外的花坛里,竟然长出了新芽来。

    皇后很高兴,“阮嫔说君焦花难存活,怕是她对这花有什么误解。”

    李嬷嬷笑着说:“兴许是垌楼风沙多得缘故,这花更适合咱们皇城的气候,怎么都能活。”

    “她也快回来了。”

    皇后说这话时,眉眼间愈发明媚了些,“她都做到了,我答应她的事,不知道何时才能做到呢。”

    她低头看了眼肚子,“不争气啊,两个月什么动静都没有。”

    “才两月呢,”李嬷嬷看着皇后高兴,自个儿也高兴,“娘娘不要急,早晚会有的。”

    “不然,她怀一个,咱们扶那孩子做皇太子,也是一样的。”皇后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这个主意好,“那也省得我日日被玄玮恶心了。”

    李嬷嬷一怔,放下手里的事儿走到她身边,“娘娘您在想什么,怎么能这样想,您不能把那话挂嘴上呀。再者,您自己有个皇子最好,别人的那终究是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