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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禹皇印,无支祁(4)

    洪泽浦。

    北岸偏西是归山,靠水的整个山头都是皇帝的都梁行宫,一条游廊从寝宫中蜿蜒直入水榭,往日里是皇帝淫乐之地。

    今日却不然。

    水榭的梁、顶都被拆去,如今只剩八十一根巨大杨木支撑着数百丈方圆的地板,上面用九色图搭了个五起的法坛,两边厢延着浦津搭了两条里许长的长廊,西佛东道,看起来,皇帝此次着实邀了不少修士,志在必得。

    随后延着洪泽浦东岸,每隔千余步,便或有法坛,或有莲座,又或是兵车、轻舟,看起来怕不是有数百家各道势力。

    洪泽南岸,淮水入浦的河口,有小丘钧山,山腰上突出的奇石上正有一老一少,像是来此野餐一般。老者的剑匣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只矮几,以上放着文房四宝,左手插着四柄剑,老者拿着酒壶,指点江山,正给拾掇伙食的徒弟讲述。

    “靠南那批,散发覆额,全身毛皮的,便是适才看到的北冥商遗,其等的座鹏,应当是已经入了东海。”

    老者嘬了一口酒壶,又点点北面人数最多的方阵,那里营垒分明,不像是一众修士,倒像是十二卫禁军。

    “那里便是稷下的嘴皮子,营垒乃是兵家之作。往南便是五台各寺,领头的和尚也不知是不是道绰。”他换了个姿势,“总之,如今天下数得着的,也只有冀州与就在左近的郁州未至咯。”

    “师父说的热闹,我又不曾张目,总之是看不清的。”小徒弟爬山时便一直抱怨,离得如此远,法迹都见不到。

    “见不到好啊,我妙真向来单传,不入江湖,眼不见为净,眼不见为净。若不是为了这劳什子的规矩,为师连此地都不来。”

    “师父以为,此地谁能大获全胜?”

    “论道而言,敢来此地的,各擅胜场,哪个也不是好相与的。论征战,除却杨隋,就只有北拒妖蛮数千载的苏氏了。不过此次皇帝广邀高手,丹鼎道师徒这样的陆地神仙都在其中,却不知一定庄要来几位大供奉。”

    小徒弟翻着白眼:“当年世子那般待你,你却非要云游天下。明霞玉的饭碗丢了,怨得谁来?”

    老者哼声驳斥:“你这娃娃知道甚么?那世子所言,莫说件件实行,只成一个,HD城便是万夫所指的是非之地。你我妙真祖训便是个隐字,那时若还在一定庄盘桓,还隐个茱萸尖的?”

    小徒弟还要再说,老者干裂的大手突得捂住他嘴,眯着一双眼瞪着东南河口逆流飞驰的金船。

    金船头,苏寿站在爵室之巅,下面的玉存岫喝了一声“立纛”,左舷便升起了九色纛,下面玄色旗,写着“冀州苏”,右舷升起苏氏嫡长的天禄旗。

    水榭之上,九丈金台九龙榻上,皇帝突得站起身指着水面:“前面是长寿到了?”

    金台上有数人侍立两边,其中走出个月白衣裙的绝色女子,走到皇帝身侧说道:“楼船上挂的是天禄旗,当是不差了。”

    皇帝面色无改,对着法坛下盘膝而坐的玄都观主说道:“王道长,你与长寿相熟,便代朕去迎他一迎。”

    王延还没回头,便是头皮一紧,再次后悔三十年前开门让苏寿借宿。但还是立刻起身躬身一拜:“是。”

    苏寿的金船刚过河口,王延一指摄光而起,待到了船头,已然是接近湖心了。玉存岫当先上前,见了一礼:“原来是王观主。”

    “玉道友。尊师冲应真人可好?”

    “虚寂观中有师妹服侍,师尊安好。王观主请。”说着侧身往上一引。

    王老道牙咬的吱吱响。心想我楼观道待你如上宾,你可是见我一回坑我一回,众目睽睽之下我要是进了你的爵室,那才是黄泥掉裤裆了。

    苏寿刚还站在爵室之上,此时却不见人影。去了说不清,不去是抗旨,老道也只能咬咬牙,跺跺脚,朝玉存岫拱了拱手,视死如归一般昂首登楼。留下玉存岫在他身后抿嘴微笑,缓缓摇头。

    爵室中,苏寿头戴通天紫金冠,前面一头玉色天禄人立,独角直指向前。冀州不信阴阳家,服色并无定规,苏寿自己尚玄,此时并未穿着冕服,只是一件简单的玄衣,交领上是星云纹饰,苏氏远祖都是斗部星君,纹饰自然也以星辰为重。

    此时苏寿正支着一边脸颊,对着一方残局。王老道上得楼来看见,心中火气更胜,心想你老小子根本不懂棋,装的什么象?

    苏寿也不抬头,捻着一颗黑子招呼王老道:“王观主,一别经年,观主可好啊?”

    王老道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奉上旨,楼观道玄都观王延,代天向冀州王世子问安,拜见世子殿下。”作势要拜,被苏寿托住,王老道顺势便起来站好,靴子上都没看见个褶。

    苏寿手腕一抖,手中黑子穿过爵室蒙纱,飞射黄金台,盱眙之间便到皇帝面门,他身后的月白裙女子伸手一挡,被黑子一击,手背反手便抽在杨广脸上,杨广一趔趄仰倒在地,女子惊慌不已,跪下磕头。他是萧后堂妹,他老子做着杨隋的梁王,这一巴掌,她一个修士或许不会如何,家中却可能是一场伏尸过万的祸事。

    “萧月仙,你也配自称炼气士?”苏寿好整以暇的起身,边说边拉了拉衣袖,“阿摩,你在都梁之上,难道便看不见百万流民?”

    紧接着爵室门窗四闭,苏寿才问王老道:“坐。岐晖在河西如何?”

    王老道看着没外人看了,这才坐在苏寿对过,说道:“殿下又不识棋,真是可惜了这一副好棋盘。有崆峒山几人的关照,他长进不小。稍待你若能活着见到苏师兄,他当亲自谢过殿下替他教徒弟。”

    “哈哈哈哈,我这本家是在骂我多管闲事了。这是父王的座船,棋盘自然也是他的,喜欢你拿去耍。”

    “老道可不敢,以后殿下还是专注给自己惹祸吧,老道无福,经不起殿下折腾。”

    “还是我初见你那句话,无欲则刚。王老道,王观主,‘田谷十老’都是游戏人间的妙人,寄情山水的隐士,不是没有原因。你一心要光大楼观,如今你也是天下道门都处,楼观也拿下了玄都观,坐镇龙脉,须知过犹不及。你虽然根骨比不得我那本家,却胜在心智坚毅,此刻回山,用心修行,熬到待诏并不如何艰难。”

    王延长叹一声,哀道:“一入红尘不知处,再回首白头梦中人。道心蒙尘,前路断了。如今老道只盼着岐晖能早日成材,他才是我楼观大兴之主。”

    “我也不去管你在函谷无字碑上看见了什么,我来问你,你楼观如今如火烹油,又有几人修出了元神,几人修出了真火,几人有望天神四界?楼观在在天界无有根基,不过是浮萍一支,风摇必催。你以为你能盖过天师道的风光,不是如寇、陆一般的发梦?只要正一真人还做一日天师,抱朴与九郎又无子嗣存世,张氏便终于是天下道士魁首。莫说杨隋乱相将显,就说他能千秋万代,你以为他真管得到天下修士?”

    “北正一已然让你破了,南正一在山中打转,所为不过财侣法地。难道天下道门便要看着佛门西侵,却要我袖手旁观?”

    “嚯,几个拜神的道士,何以敢自称天下道门?以你这点修为,天下佛门七宗,你灭得哪一宗?你自阿摩做晋王时便傍着他,可挡住他修兴善寺金顶?你们这些道士,真以为捧了贵士豪右的臭脚,便能让天下人向道?”

    苏寿看王延颓丧不语,说道:“我使岐晖去河西,便是要他将道门的颜面放下,你楼观既有《化胡经》,我阐教大教主尚能有教无类,不分内外,你们这些拜神的臭道士倒拿起了架子?只要有沙门诸国的胡商将道经道义带回其地,便有了西征的种子。血妖是近忧,沙门乃是远虑。天庭虽然人心思变,却也不是一群傻子。至于道心,你又不曾待诏,论得到什么道心?自身法力尚打磨不圆,哪有资格去论心?虚寂观后山有断心涧,十万燕云中有斩妖峡,你去走上一遭,道心不定便唯有一死,又找什么借口?”

    又说了有一刻钟,王延才整肃易容,飘身回到黄金台下交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