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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重获新生

    就赵玉皋在蜀学报上刊发的那两篇文章而言,此事如果在京城,在如今这个风口浪尖,只怕赵玉皋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还会有无数无辜之人被其牵连送命。

    好在蜀地山高路远,消息闭塞,事发之后,当地官员迅速将此事压下,追回当时售卖出去的刊物,进行了统一销毁,而后查禁了蜀学报,并严禁谈论此事,毕竟此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就是一个书生意气用事,年少轻狂所犯的错!

    往大了说,一旦直达天听,上升到政治高度,始作俑者赵玉皋死了就算了,肯定还有不少人的乌纱帽不保!

    于是,此事传到总督府后,就暂时没了下文。

    接下来,怎样处置赵玉皋,便是少城里的大人们迫在眉睫之事,虽然有不少人在为赵玉皋奔走说情,想要保他一命,但对于官大人们来说,事关自己的乌纱帽,谁求情都没用,都要从自身的利益出发。

    随后,此事在总督府里引发了激烈的争论,有人说,此子天生反骨,惑乱朝纲,干脆杀了算了!

    有人说,此子惊才绝艳,出发点也是为国为民,就是太过幼稚偏激,不如给他一次机会,放了他吧!

    也有人说,犯了如此大逆之罪,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放过他,往后若是被人抓住把柄,怕是我等都会被降罪!

    争论到此大概已经明确了,毕竟是登记在册的新科举人,杀了他的话,此案必须要送到京城各部门审允复核,还要经过圣上的同意才行,那样还不如直接上报。

    放了他吧,肯定不行,做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就此放过,那置大清律例何在?

    况且谁敢做这个主,往后都有被人弹劾的风险,所以,赵玉皋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如今的问题便是如何惩罚他而已!

    最后,在徐闻的建议下,总督大人同意不杀赵玉皋,随便给他安个罪名,革其功名,永不起用,还要流放三年。

    听到这个消息后,亲朋好友都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赵玉皋不用就此英年早逝了!

    距离打入大牢时隔不过半月,再次走在少城熟悉的街道上,赵玉皋恍如隔世,就像做了一个幽长的梦,醒来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

    曾经的各种光环与荣耀全都褪去,如今的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与街上的贩夫走卒,三教九流并无不同,可人家毕竟有个谋生的活计,而自己读了二十年的书,若是不能入仕,靠什么养活自己?

    赵玉皋心事重重的走着,突然跟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竟是早已等在街边的徐渭,他挎着一袋包裹笑嘻嘻的看着赵玉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恭喜你重获新生哦!”

    “恭喜个屁啊!我现在什么都没了!”赵玉皋有些苦涩的笑道。

    “这么说你后悔了?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卖!”

    “后悔倒是谈不上,就是想死没死成,这下不知道如何面对父母师长!”

    “不后悔就行,只要活着就会有出头之日的,至于父母和师长,到了如此地步,所有人只希望你能活着,走吧!伯父伯母还在驿馆等你!”说着,徐渭走在前面带路。

    走到驿馆门口时,徐渭把身上沉甸甸的包裹取下来,递给赵玉皋。

    “这是三百两银子,我还没去换成银票,你若是嫌重就自己去换吧!”

    赵玉皋刚想说什么,徐渭就抢先说道:“拒绝的话就不用说了,你是我在尊经最好的朋友,朋友就应当互相帮助,如今你落难,我怎能不帮你?你以后肯定缺钱,拿着吧!至于流放三年,你不用担心,我求我爹替你打点了一下,有人替你去了!”

    赵玉皋点点头,接过了银子,隐约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对了,玉皋,我要走了,提前跟你道个别!”徐渭想了想说道。

    “你要去哪儿?”

    “我爹要调回京城任职了,我倒是不想走,在这里都习惯了,可爹娘不放心我一个人在蜀地,怕我跟从前一样不学好,死活要带我走!”

    赵玉皋点点头,嘱咐道:“那你就跟他们一起走呗!听他们的没错,去了京城不要整天去寻花问柳抽大烟!更不要恃强凌弱,欺压穷苦百姓!”

    徐渭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何为对错?何为好坏?其实我很佩服你这样的人,你不随波逐流,不人云亦云,自己能够评判好坏对错,自己认定的事,刀山火海也要去做,可我呢?而立之年了还分不清好坏对错,还要听父母的话!”

    “分不分的清又如何?有时候糊涂一点也好,知道的越多痛苦就越多!”

    “滚!你小小年纪,怎么说话跟我爹一样老气横秋的?”徐渭斥道。

    赵玉皋呵呵一笑,突然想起了什么,严肃的说:“对了,你爹要到京城任职,认识的人肯定多,到时候你帮我打听打听祁英杰的下落,如果可以的话,帮帮他!”

    “嗯,我会放在心上的!我先走了,你上去吧!别让伯父伯母久等了!”

    “站住,你慌什么慌?”赵玉皋喝道。

    徐渭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满脸问号。

    只见赵玉皋上前,狠狠地给徐渭来了个熊抱,徐渭有些不适应,刚想说什么,赵玉皋依依不舍的说:“今日一别,再相见不知何时了,你这个刺猬小儿去了京城一定要保重!”

    听到赵玉皋叫自己刺猬小儿,徐渭没有像平日那样炸毛,而是沉重的点点头,同样依依不舍的说:“我会的,你也要保重!你放心,蜀地是我的老家,一有机会我就会回来看你的!”

    赵玉皋松开徐渭,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了,别磨叽了,你走吧!我等你走了再上楼!”

    徐渭点点头,转身朝家里走去,快要消失在拐角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赵玉皋依旧伫立在原地,静静的看着自己离去的背影,晚秋萧瑟的落叶纷纷扬扬的落在他身畔,像极了一幅画,徐渭回头骂了一句:“王八蛋!”

    而后红着眼眶消失在拐角。

    自从当日事发后,赵栋臣夫妇就马不停蹄的赶到省城,每日以泪洗面,提心吊胆,相顾无言,如今他们已经不求其他,只求儿子能平安回来就好!

    当赵玉皋突然出现在门外时,云梦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后上前一把将赵玉皋搂在怀里,不可置信的说:“玉皋,真的是你?娘没有在做梦吧?”

    “爹,娘,是我,是你们的不孝子回来了!”赵玉皋哽咽着说。

    云梦湘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以后,再也没忍住,嚎啕大哭起来。

    赵栋臣也红着眼眶说:“平安回来就好!大不了跟我回南星,咱们父子俩好好在黎州经营书院,从此以后教书育人,老了以后桃李满天下也是一种不错的成就!”

    赵玉皋点点头,眼泪止不住的流,看到爹娘伤心的样子,再想起前些日子自己居然一心求死,丝毫未曾考虑过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真的是太对不起他们的养育之恩了!

    于是,赵玉皋跪下来不停的给父母磕头道歉。

    “爹,娘,孩儿不孝!孩儿对不起你们!”

    “起来吧!你也没错,当忠孝不能两全时,总要做出取舍!”赵栋臣叹了一口气说道。

    隔天,赵玉皋给父母留了封书信,说包里有二百多两银子,让他们先回黎州,自己则不告而别,云梦湘又哭了起来,赵栋臣安慰道:“香妹,别哭了,玉皋现在很难受,估计是怕回黎州遭受乡亲们的冷嘲热讽,让他自己静静也好,等过些日子他在外面漂泊够了,自然就回去了!”

    赵玉皋现在确实不想回去,不仅是怕回去被人嘲讽,也是想着自己这些年在省城认识的人很多,在这边找个什么事儿干,总比回黎州好得多,毕竟已经得罪死了林知州,回黎州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立足的,到时候自己在这边做出点成就,站稳脚跟了,也好把爹娘接过来颐养天年。

    于是,爹娘走后,赵玉皋拿着自己的简历,在省城四处找工作,虽说他的功名已经被革除,无法选官入仕,但毕竟曾经也是靠真才实学考中了举人,学识和能力是毋庸置疑的,本以为找个活计是轻而易举的,谁知道绕了一大圈,所有招人的地方都纷纷表示自己这里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即使是编外人员也与他无缘。

    他不知道的是,就是因为他的名气太大,导致人家只要一打听,就知道他干过什么事,虽然官府的很多部门都在招编外人员,但人家要的是识几个字听话肯认真做事的人,并不是像他这样学富五车却天生反骨的人。

    晃荡了两个月也没找到合适的活计,为了能养活自己,赵玉皋只能晚上去尊经书院守大门,接替徐渭的位置,白天改名换姓去给达官显贵的儿子当私塾先生,这才把日子过了下去。

    许多熟识他的人看到这个曾经的天之骄子落到如此地步,纷纷摇头叹息,真是可惜了!他本可以有无限美好的锦绣前程,可是却非要去做傻事,于是有人教育后辈,千万不要向他们这样的人学习,也有许多同窗如今已混的风生水起,不忍心看着赵玉皋的落魄,时常趁他睡觉时,将银子塞在大门底下,接济于他。

    赵玉皋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如今的生活,可每当这些时候,他都会涌起无边的愤慨与痛心,什么叫千万不要向我们这样的人学习?我们这样的人怎么了?我们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黎民百姓才落得如此地步,我不需要你们可怜,更不需要接济,如果你们不敢走我们的路,也不要这样诋毁吧?不然的话,六君子的血就白流了啊!

    可惜,戊戌政变后,曾经人才济济的维新人士似乎一夜之间就销声匿迹了,如今赵玉皋望变蜀地,也再难找到一个知音,渐渐的,赵玉皋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厌倦了这座城,可是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不回黎州,不在这里,又能去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