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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六:雀跃(雪国新娘篇)

    大雪是最惊心动魄的诗,是最波澜壮阔的史。

    ……

    我叫连雪,最喜欢的是满天飘散的雪花,还有……。

    我的家在森林的深处,大雪覆盖的地方,母亲说我们是圣主恩泽着的孩子,才能在这最安全、最圣洁的地方长大,森林的外面就是野火和灰尘,出去就无法呼吸了,所以森林以外的地方都是一片荒芜。

    这片森林足够大,最起码我到了八岁之前都没有玩腻过。我喜欢捉虫、摘野果、荡秋千,最喜欢爬树,当我爬上最高的地方看着那层层叠叠、一望无际的森林晃动着脚丫的时候,我觉得整个世界安全又充实地包裹着我,我有时会好奇森林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子呢?野火是什么样子呢?灰尘会从地上飘起来吗?就像自己爬树一样一点点升起来吗?会像风卷起雪一样吗?但是我从来也没有往森林的边缘走去过,虽然母亲没有说那边有没有自己这样的精灵存在,但是生活在那样恶劣的环境,就算是有也会很恐怖吧,我可不想看见有着三只眼睛的红色妖精走来走去,被看一眼就会浑身发麻的感觉。

    十二岁,我已经长得足够大了,母亲也却还是时常提醒我不要去森林外面玩,这次她换了个说法,说外面的世界有妖怪,最喜欢我这样漂亮的精灵,会被绑去做别人家的女儿,就再也见不到母亲了,这可不是我想要的,就算是和自己玩下雪的游戏,我也不能因为好奇就被抓走,何况我还有连月、连星两个小伙伴呢。

    十五岁那年,我一如既往在树上看森林的时候,突然见到一个人在雪中远远地漫步过来,我想又是连星那个傻小子在雪地上玩印脚印,我突发奇想要给他来一个恶作剧,当那个身影靠近的时候,我熟练地跳上另一个树干,看着树上的雪抖落散下,盖了他满满一身。我大笑起来却没有注意树杈突然裂开了,脚下一滑,就在树上掉了下去,我吓得闭上了眼睛,却没有摔在地上的疼痛,而是稳稳落在一个人的怀抱里。原来不是连星,这个人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有着一头银白的头发和雪白的皮肤,全身可以说除了黑色的眼睛、粉白的双唇和披着的玄色斗篷没有白以外的其他颜色,我觉得他是个漂亮的雪人。他把我放了下来,拂了拂身上的雪,我也觉得不好意思,报上自己的名字,真诚地和他道了谢,又说不是故意把雪弄到他身上,而是误以为他是自己的小伙伴,解释了一通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后来连月来找我,拉走了和那人面面相觑、手足无措地用手指绞着衣袖的我,据她说是这样的。

    十六岁那年,我追着一只兔子一直跑啊跑,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周围出了一身冷汗。前面的森林不再层层叠叠,我透过横斜错乱的稀疏枝叶看到了蓝色的天空,这就是森林的边缘吗?我想往前一步,但是突然母亲的话回荡在耳边,森林的那边会有恐怖的事物,我如果丢了怎么办?我转过头一步一步往回走,脚步不再轻快。最终我还是停住了脚步,转身向森林尽头走去。又进了几步,突然旁边一只小石子打在树枝上,发出簌簌的声音,抬头一看划破了一片叶子,挂着树上有点落寞。果然越靠近森林边缘就越危险吧。我小心翼翼地躲在树身后一点点地往前移。一步一步,阳光越来越耀眼,当我终于踏出那一步的时候,我看到了一片完整的天空,不是被枝杈割成一块块的破碎的天空,它无比广远,闪着光芒。

    眼前没有烟雾、火焰、丑陋的妖精,只有远处一间间低矮的房子,靠近的地方,一个男孩在一片空地上手里摆弄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不一会他在那纱网之下拿出了一只小鸟,我无比惊讶,外面的小妖怪玩的好像比我们玩的更有意思,而且他们也不是很危险的样子,和自己长得也都差不多。我慢慢向他走了过去,那小男孩看到我愣了一下,我想他一定在想我是哪里来的孩子,只要他问我我就会说,我可不是你们这样的孩子,我是拥有法力的精灵。果然他开口问了我是谁,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到了嘴边的话也一直在打转,“我……我我……”“哦,原来你是个哑巴啊”他突然这样说道。没等我说话反驳他就把麻雀递给了我,麻雀虽然被抓住了,但是却没有受伤,我用双手把它轻轻捧在手心,小小的,暖暖的。我们两个又静静在远处守在他放着谷粒的地方,企图抓住另一只小鸟,这样我们就能一人一只了,但是守了一下午也没能再抓住一只,他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了句“小哑巴,我要回家了,你也回家吧”,我点了点头。他走了两步突然转过身,“我叫袁峰,有空再来找我玩吧”然后就挥着手跑远了。我把手中的雀鸟放在地上,它跳了两步在地上立稳,然后扑腾了几下翅膀飞走了。

    那以后,我经常偷偷来看他们在干什么,有时候有一群孩子,有时候只有袁峰,我并不会加入他们,只是偶尔在只有袁峰的时候出现,也不干什么,就在一旁静静看他摆弄那些古怪的小玩意,只是有一次,我被鞭炮灼伤了手臂,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火焰的热度,那热不同于太阳的和煦的温度,是猛烈的火热,我第一次对热情似火有了理解,应该是一种炽灼的痛楚。许久后再来,我却发现人好像也有一种魔力,孩子们一段时间不见就会长大一样。再见袁峰的时候,我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他已经成了一个翩翩少年郎,没了稚气,也不会再摆弄他捉鸟的家伙式了。再后来,他有了一个漂亮贤惠的妻子,她很会做衣服,总是手里一刻不停地做着一双双红色的虎头鞋子,一点也不可怕,很可爱。后面再来,再也没见过他们了,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拿着那简单却神奇的小工具带着自己的小儿或者小女去网罗鸟雀。再见到他,我刚过了十八岁的生辰,人的一生却是如此短暂,忙忙碌碌,疲于奔命,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佝偻着背,但是我还是能从他的背影一眼认出他,他看着眼前已经破败的老房子抹了眼泪,我知道这是他们说的叶落归根,我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一只鸟扑腾着翅膀向远处飞去,带走的还有那段本不该存在的记忆,雪国圣主的新娘是圣洁的雪族精灵,是自然之子,而不能是十八岁的尘世女子,或者“伪装”成精灵的尘世女子。银白色的婚服和冠冕无比精致,但是当它套在我身上的时候,它就像一张柔软合身的罗网,而我,就是被禁锢的雀鸟。圣主很美,一如无意中撞到的第一面,他的面貌完全没有任何变化,如果说慢热的十五岁没有在意他的面貌,那么十八岁情窦初开的少女一定会为这张脸心动。圣主对世间万物有着平等的恩典,成为他的新娘,拥有和其他所有万物平衡的重量,这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啊,他深邃的黑色眼睛虽然有着深不可测的神秘和超脱世俗的淡漠,但是看向自己的视线里却夹杂着温柔和缱绻,这就是爱意吗?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并不抵触就是了。

    大婚的那天晚上,当我看见那成群扑腾着想闯入圣殿却顷刻间化为灰烬的鸟雀,我知道一定发生了不好的事。果然,当我听说因为雪精灵的疏忽,第三场雪迟迟没来,因为极度的干燥,叠在地上的落叶烧了起来,现在肆虐的林火已经席卷而来。我突然想到了当时因为疏忽不小心被鞭炮灼伤的手臂,那种疼痛一下子袭上心头,我似乎看见了那滚滚的浓烟、暴虐的火龙、爆裂的树木和坍塌的房屋,看到了那群孩子,那些在记忆中变老的面容,我将婚服挣脱在地跑了出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我面前,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要守护想要守护的人。

    看到滚滚浓烟从森林尽头蔓延而来的时候,我的心一下子仿佛静止了。但是很快我就恢复过来,往前走一步,热浪席卷而来,每走一步我都感觉自己就要裂开来,当我穿过那道烟火墙的时候,每一次呼吸都是疼痛,但是当我看见烧的只剩黑色断墙的房屋,我一下子跪倒在了火圈里,眼前一片黑暗,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爆裂的燃烧声。我用进所有的力气企图降下一场雪阻止这肆虐的火,雪在落下来之前就被炙烤成了水汽,但是没关系,只要一片片的雪花足够多,就能前赴后继的扑灭林火,我是这么想的。事实是这只是杯水车薪,一片熄灭就有一片燃起来,再把已经熄灭的地方连起来,但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四面的火开始向我扑来,但是我瘫倒在地上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趴在这受尽苦难的土地上闭上了眼睛,林火像鞭子一样鞭笞着这片土地,好像能听到她低沉的抽泣声。突然一滴水掉在我的眉心,我仿佛能感受到它穿过烟雾落下来的画面,感受到那带着温度的凉意在我脸上化开。雨水越来越大,我感觉到有人抱起了我默默走了很久,随着瓢泼大雨浇灭了林火,随着这燥热的土地凉下来,随着雪继续自顾自地漫天飘洒,随着厚厚的雪铺满覆盖了这片焦壤。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散漫、反叛、固执、自甘堕落……配不上圣主亦或是迟早被凡人骗走,因为倒在火里的那一刻,我真切地希望就像他们曾说过的那样,从来没有过这场婚礼,可以只管着和雪花打交道,可以肆无忌惮地在森林里奔跑,以及,我还能守护着这些人。

    我好像在一个地方待了很久很久,周围是一片白茫茫,像积雪覆盖的世界,天地一色。这里很静很静,只是有时会听到一个人的声音,他说这个陌生的地方距离雪国千万里,这里没有我习以为常的鹅毛大雪,只有连绵不断的阴雨和云雾,水汽充盈。他有时会待着说一些话,说着一些我不知道的人,细数着我令人不悦的“冒险行径”,说着一个雪精灵怎么能够自愿投身火海,但是更多的时候是沉寂。慢慢地,就算他就那么待着并不说话我也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他有一种能令人安心的气息,能穿透迷雾轻轻呼唤着我睁开眼睛,我知道他在等着我。一颗饥渴的种子贪婪的汲取着自然的水分和汇成涓涓细流的爱意,逐渐饱满,逐渐欢欣,十分雀跃。直到睁开眼睛那一刻,我突破了那厚厚的焦土和灰烬,抱住了近在眼前的雪中花,他就像一枝白梅,冷香沁入心田。

    我是自然的孩子,天地的仆从,大雪的女儿,是随风飘散的自由的花,也是融化于烟雨的冷风。

    如果说流浪是一场罗曼史,那戍守就是一纸告白书。

    这一次,掠过十五岁无意的坠落,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

    我叫连雪,谢谢你救了我,不好意思给你添了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