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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保生堂

    病人并非富家,穿着朴素中透着寒酸。他似乎是肚子疼,一直捂着,整个身子躺在床板上蜷缩着,像一只大号的虾米。

    看这样子,徐一真心中一动,似乎是阑尾炎。

    阑尾炎,古代称为肠痈,字面意思是肠子上长疖子。肠子上长疖子的病不止阑尾炎,只不过阑尾炎,的确是其中最易发病的。

    不过这种类比听听也就是了。阑尾炎和肠痈,本身就是两种领域的两种说法。治法自然也天差地别。

    现在,基本上就是微创手术,割了了事。四十年前是开腹手术,真搜肠刮肚割了了事,为此割错的,开腹时间太长直接噶了的也不是没有过。

    针医治法自然是下针,先在合谷及郄穴下针止痛,再在靠膝盖上端的一个经外奇穴下针,专治肠痈。

    简单方便。

    徐一真心里默默想着治疗方法,忍不住凑过去。

    大夫正询问病人情况,最近吃了什么东西,睡眠如何,哪里疼诸如此类的,一边号着脉。

    病人疼的下不了地,是给人抬来的。抬来的人是俩壮小伙,显然是这人亲戚,替病人回答问题。

    这是忌讳。毕竟病人情况病人最清楚,代为回答的确好心,但对治病没有好处。

    大夫提醒了他。病人只得忍着痛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出蹦。

    问得差不多了,大夫开始写药方。

    徐一真忍不住偷眼观瞧,看不太懂,模棱两可。只似乎是按照强心火以及活血化瘀的路数去的,用的却似乎是寒凉药。

    但具体为何这样用药,徐一真却并不清楚。

    递过药方,大夫吩咐:“三碗熬做一碗,回去便喝了。睡觉前再喝一碗,明早会拉黑便。若拉下黑便了,再喝一碗便好了。若是没有拉,再来找我。”

    大夫全程说话柔声细气,对病情效果变化却极为自信。

    那人感恩万谢:“多谢大夫,”说着便往口袋里掏钱,摸索了半天只有两枚铜板。

    大夫也不说什么,脸上也没见嫌弃神色,收了铜板。

    那人离了座,便到柜台前取药。伙计看了药方,麻利的配了药。徐一真看到,伙计也只收了那人两枚铜板。

    没来之前,就听闻说保生堂对穷人只收很少钱,而对富人则收重金。外面看病的队伍更是加深了这一印象。

    但都不如亲眼看到来得震撼。

    肠痈算不得大病,用药也不必名贵。大夫开的方也极为精炼,只有五味药。但即便如此,也绝不能两文钱这么便宜。

    但话说回来,这副药本身也值不了多少钱。

    “这人看起来虽然贫穷,但不至于连一副药钱也出不起吧?”徐一真问:“何至于此啊?”

    王商阳笑说:“药钱虽少,对富人来说,不过是桌上的一盘菜,少了多了并不在意。但对穷人来说,却可能是一亩田里收成,几顿饭。”

    “你我身为医者,将心比心,却不可以己度人。你我觉得药贱,便自以为病人也觉得便宜。”王商阳神情严肃起来:“以此心行事,最后只会离心离德,善行做了恶果。”

    徐一真躬身受教。

    那大夫抽空朝王商阳行礼,却并不近前来交谈,还有病人等着看病。

    王商阳还礼,也并不多言。

    等他们两个互相见礼完毕,徐一真见这一长串等着看病的人,又见三个桌子空了两个:“那两位大夫呢?怎地不在?”

    “针灸与祝由科的大夫,想必在内室为人治疗。”王商阳说到这儿恍然想到什么:“哦,我之前说的给病人做透天凉针法的,便是这位针医。”

    徐一真立刻来了兴趣。医者中以针灸作为主要治病手段的针医并不常见,如今遇到,徐一真便想请教一二。

    但此刻更让他好奇的却是另一个大夫:“祝由?保生堂竟然还有这个?”

    祝由,很难说跟医术有关系,更像是道术、法术一类。但既然用作治病,古人便将它划归进医术十三科中。

    后人总觉得,古人对祝由应该极为重视。毕竟医术十三科中其他几科,都各有医书、大家流传。

    实际上全不是这么回事。

    明之前或许是这样。明之后,朝廷对祝由便是一种打压的态度,官方不认,只在民间流传。

    这从太医院体系中便能看得出。宋元时期,太医院还是十三科,祝由是其中之一。

    到了明中期,太医院中就只有十一科了。祝由便是去掉的那一科。

    但民间,对于祝由治病还是极为信任。不说明初,即便到了后世八九十年代,祝由治病仍然有流行。

    原因很简单,便宜。

    咳嗽发烧了,拿了笔墨黄纸,念着咒语在黄纸上画符,画好了再念一段咒语,同时把黄符烧掉,剩下的黑灰溶入水中,再用这水熬煮生姜花椒,一气儿喝下。

    病要是不好,那是你不信祝由,心不诚则不灵。

    病要是好了,大概率也不是黄纸的功劳,而是生姜花椒。

    这俩都能散寒解表,普通的咳嗽发烧,熬煮浓浓的一锅花椒姜汤,一碗气顺,两碗药到病除。

    这不比药铺中药便宜?

    对于祝由治病,徐一真是存疑的。但他本身对祝由一窍不通,信或不信都没有证据,就只能存疑。

    “祝由治病真假难辨,”王商阳笑说:“但一些病人相信,不会因为方药便宜而放弃。我们便只能加上。真也好,假也罢,只要治得好病就好。”

    假的,也能治病么?

    王商阳看出他心中疑惑:“我们去内室看看,你就明白了。”

    榻是靠墙放着的,一头有扇小门。门开着,只用门帘做隔断。

    挑开门帘进来,是一处小房间。房间中,靠墙整齐码放着六张床。床大多空着,只有两张床上有人。

    一人脑袋上扎着针,嘴歪眼斜,应该是中风。

    一人肚子撑得老大,脸色黄蜡中透着一点黑,脚上、腹部都扎着针。徐一真看到这病人,心中微微发沉。

    木火土金水,对应肝心脾肺肾,对应青、赤、黄、白、黑。

    中医最基础的诊断就是看脸色。病之初,现本色。病伤,现所克之色。死绝,现为之生之色。

    以肝病举例。肝属木,木色为青。因此肝病之初,脸色是本色,为淡青色。

    病深之后,肝损伤,现所克之色。木克土,脸色是土色,为蜡黄色。

    肝将死绝,现为之生之色。木为水所生,脸色是水色,为黑色。

    这人脸色蜡黄透着黑,显然肝病已经极为严重,离死不远了。

    在他身边,一个看起来还挺年轻,留着山羊胡的大夫正说笑着跟他聊天,聊得就是家长里短。

    “这位,就是那位针医,赵大夫。”王商阳小声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