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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病情急转(改)

    推门进入保生堂,迎面是一人多高的柜台。柜台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放着戥子,草纸。又在柜台的一头,放着些陶瓮。

    一副戥子草纸,对应着一名伙计。伙计只做抓药、配药。伙计身后是药柜。这药柜极高,几乎连着房梁,只空出一块匾的宽度。伙计每人配一架梯子。有时药在高处,便顺着梯子爬上爬下。

    匾是半挂墙上,半搁柜上的,上面写的是药铺的名号是“保生堂。”

    进门右手边靠墙,又是一溜柜台。这处柜台却并不卖东西,后面墙上也没有药柜。柜台上放着的都是铡药刀、药臼、片刀、药剪之类的。

    药童站在柜台边,每人身前都堆着小山一样的药材。这些药材看那成色,都已做过初步的炮制。

    药童将这些初步炮制的药材或是切片、或是磨粉、或是捣碎,而后将他们分别拢成一块,将他们一一放入相应药柜抽屉中。

    左手边陈设则极为简单,一桌一椅一榻而已。坐堂大夫端坐太师椅上,正看着病人。

    病人并非富家,穿着朴素中透着寒酸。他似乎是肚子疼,一直捂着,整个身子蜷缩着,像一只大号的虾米。

    看捂着那部位,徐一真心中一动,似乎是阑尾炎。

    阑尾炎,古代称为肠痈,字面意思是肠子上长疖子。肠子上长疖子的病不止阑尾炎,只不过阑尾炎,的确是其中最易发病的。

    不过这种类比听听也就是了。阑尾炎和肠痈,本身就是两种领域的两种说法。治法自然也天差地别。

    现在,基本上就是微创手术,割了了事。四十年前是开腹手术,“真”搜肠刮肚,才能割了,为此割错的,开腹时间太长直接噶了的也不是没有过。

    针医治法自然是下针,先在合谷下针止痛,再在附近穴道下针遏制病情发展,治愈则靠膝盖上端的一个经外奇穴,专治肠痈。

    徐一真心里默默想着治疗方法,忍不住凑过去。

    大夫正询问病人情况,最近吃了什么东西,睡眠如何,哪里疼诸如此类的,一边号着脉。

    问得差不多了,大夫开始写药方。

    徐一真忍不住偷眼观瞧,看不太懂,模棱两可。只似乎是按照强心火以及活血化瘀的路数去的。

    但具体为何这样用药,徐一真却并不清楚。

    递过药方,大夫吩咐:“两晚熬做一碗,回去便喝了。睡觉前再喝一碗,明早会拉黑便。若拉下黑便了,再喝一碗便好了。若是没有拉,再来找我。”

    大夫全程说话柔声细气,对病情效果变化却极为自信。

    那人感恩万谢:“多谢大夫,”说着便往口袋里掏钱,摸索了半天只有两枚铜板。

    大夫也不说什么,脸上也没见嫌弃神色,收了铜板。

    那人离了座,便到柜台前取药。伙计看了药方,麻利的配了药。徐一真看到,伙计也只收了那人两枚铜板。

    “这位小哥,不知要看什么病?”大夫笑问。

    身为大夫,一望便可知这人有病没病,他看了徐一真半天,自然知道他没病。

    既然没病,那必然是有事了。大夫索性主动发问,问个详细。

    徐一真抱拳拱手:“在下徐一真,蒙,”他拱手微微抬起向天:“圣上看重,添为太医院院使。”

    大夫着实一愣,转而嘴角咧出一个温柔的弧度:“哦,不知贵客来临,有失远迎啊,还请内间说话。”

    说完二话不说,朝内间走去。

    他这才发现,药铺角落有扇小门,门是开着的,只用门帘相隔。大夫扬起门帘,却不进去,返回头看着他:

    “这位大人,请。”

    徐一真这才发觉,自己做的介绍似乎不合适,让人产生了误会。但事已至此,总不能落荒而逃。

    保生堂毕竟是保生大帝的产业,又在京城,总不至于杀官造反吧。

    徐一真整整领子,以一种入虎穴的心态,挑帘入内。

    迈过门槛,是一座不大的院子。院子里满满的架子,只在其中有供人行走的过道。

    架子上是一层层的簸箩,足有一人多高,里面都是晾晒的药材。靠墙又有晾衣绳似的架子,上面挂着一条条藤蔓。那也是晾晒的药材。

    左右各用两间房,房间里怕也是药材。

    不同药材,晾晒手段也不一样。有需要晒干的,比如簸箩里的。有需要风干的,比如挂着的。有需要阴干的,比如房间里的。

    “保生堂所用药材,竟然都是自己炮制的?”徐一真赞叹。

    “这是自然。”大夫一副你大惊小怪的样子:“唯有自己炮制的药材,才能熟悉其中药性变化,用起来也才更加得心应手。”

    “买市面上别人炮制的,方便固然方便,但药性难以把握。用药便会差之毫厘,不尽如人意。”

    说话间,两人来到正堂。

    正堂正对着门是两处神龛,各有一方供桌,桌上都放着香炉,祭品。祭品新鲜,香炉中烟火缭绕。

    药铺中必然要供奉药王神位。但供奉的什么药王则各有不同,有供奉扁鹊华佗张仲景的,供奉最多的是孙思邈。

    他是唐朝皇帝册封的药王。

    保生堂供奉的,是孙思邈。而且不是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神龛,而是一人多高的泥塑。而保生堂供奉的另一尊神,自然是保生大帝吴夲。

    这两尊神位对于这房屋来说太大了,加上供桌几乎占了三分之二宽。

    剩下三分之一的地面上,各有两个蒲团。

    大夫一进来,先不做别的,往蒲团上一跪,而后从供桌下面抽出三根香来点燃,礼拜,再将线香插在香炉上。

    过程肃穆而庄严,徐一真觉得自己就立在那似乎不太好,也拿了蒲团,点燃线香,礼拜,如此一番。

    大夫见徐一真动作,显然很满意,不由的点头赞赏,看他也顺眼很多。

    两人礼了神,便转入一边耳房中。耳房不大,墙上挂着副画。

    画上是一条河,河一边似乎是军队,都穿着甲胄。另一边是一个落魄浑身湿透的男人。男人面前有一匹马。这马跪在那男人跟前,却已快不成马样,一副要融化的样子。

    画中似乎是一典故。徐一真读书少,看了半天也不知这典故说的是啥。

    “这说的是泥马救康王的故事,”见徐一真看得入神,大夫解释说:

    “传说宋高宗为康王时,入金国为人质,趁隙脱逃。逃至崔子庙内,苦于金兵追赶,无力摆脱。

    忽闻马鸣,庙前竟有匹骏马停在那。于是乘马疾奔南方,金兵随后也策马追赶。

    逃至江岸时,康王胯下座骑竟飞驰过江。摆脱追兵后,座骑化为泥马。经高宗派人四下探访,才知为保生大帝施力救助。”

    这不是济公做的么?

    徐一真自然不能说出来,只能不住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

    大夫见徐一真不感兴趣,便不再多说,指着靠墙摆着的八仙桌与太师椅:“请坐。”

    分宾主坐定,又有伙计上茶来,大夫废话不说,直接问:“保生堂一向与太医院秋毫无犯,不知大人此来所为何事。”

    徐一真闻听有些尴尬。

    所为何事?他能说自己就是脑袋一热进来看看,又虚荣心作祟说自己是五品院使么?

    不能。

    “实不相瞒,我此次来,所为私而非为公。”

    哦?听说不是为公事,大夫眼中敌意更少了,更来了点兴趣:“不知为何私事。”

    连太医院的都要来找我保生堂帮忙,这面子大了。

    徐一真说:“我欲要拜师,学习方药之术。”

    拜师?方药?大夫冷笑,压着怒火:“大人是在消遣老夫么?”

    “太医院中人才济济,哪个不是高手,大人贵为院使,医术必然精湛,说什么拜师?就算拜师,只须一纸令下,太医院上下必然趋之若鹜,又何须外求?”

    说话间他端起茶水,冷冷的说了一句:“送客!”

    “慢!”徐一真连忙拦住:“这只是第一件事,还有一件。”

    大夫恨不得锤他,真真是没有眼力价,不要脸皮的,又想到这人毕竟是五品官,不能用强,只得捏着鼻子:“请说。”

    徐一真却不说正题,反而问:“不知前辈贵姓。”

    “免贵,王商阳。”

    原来他就是王商阳,早该想到的。徐一真问:“不知前辈可听说过问题药材。”

    王商阳一愣:“问题药材,什么问题药材?”

    “有一批药材,”徐一真解释:“其中添加了额外之物炮制。这些额外之物,应是大寒之药。使得凡用此药材的,驱寒之药专为增寒之药,祛热之药药性则比原本更甚。”

    “有这样事?”王商阳显然头一次听闻:“这不是草菅人命么?药性之上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何况这样大的变化。”

    他突然想起一事:“大人身在太医院,为何知道药材之事,莫非……”

    徐一真点头,并不多说。

    王商阳赞叹:“真是捅破天了。但,在下不过一平民,治病救人自有太医院的诸位。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实不相瞒,我的所有治病手段,全在针灸之上,方药从未涉猎,而与方药相匹配的药材知识,更是匮乏。”

    “听闻王前辈医术精湛,医德高尚。我欲聘您为顾问,帮忙参详一二。”徐一真为表诚意:“不敢让前辈白忙,事成之后,纹银百两奉上。”

    徐一真现在自然没有百两银子。他是这么想的:现在他手头上已经有皇上赐予的五十两银子。等破案之后,皇上定然也会论功行赏,到时所赏赐的,总不至于还是五十两银子这么抠搜。

    即便就赏五十两银子,百两银子也有了。而若是多了,那多的都是赚的。

    “银子什么的,我并不在意。”王商阳面沉似水:“不过既有如此恶人,败坏医德,草草菅人命,保生大帝在上,在下自然不能不理。”

    “二来,保生堂家大业大,多得是花钱的地方。虽说平时看病也多的劫富济贫之举的,但终归有些入不敷出。”

    王商阳似乎在解释什么,一拍桌子:“好!你所说的,我便答应了。”

    徐一真大喜,拱手作揖:“多谢前辈帮衬。”

    王商阳生生受了一礼,一时间宾主尽欢。

    王商阳一路送徐一真出了药铺。徐一真回头解释:“不敢耽误前辈治病救人。之后若有疑问,在下再登门拜访。”

    “此事非同小可,”王商阳提醒:“恐怕牵涉甚大,你须得小心。”

    徐一真点头:“晚辈省的,也断不会与人透露前辈的存在。”

    王商阳满意点头,突然觉得这小子还挺顺眼。

    徐一真再次作揖:“那么,晚辈告辞了。”上了马车,一路前往蔡国公府。

    王商阳看着徐一真背影,冷冷一笑,回头进了药铺,穿过后门,院子,直入正堂,绕到神像背后。

    神像背后有一个只容人侧身进入的通道,走进通道,正有一处小门,打开小门,是一处甬道。

    抹黑顺着甬道直走,甬道尽头是另一扇小门。打开小门,是另一处通道,仍然小的只能侧身通过。

    从通道出来,便发现是另一处正堂,而那通道也是在神像后面。

    从正堂出来,便能发现这是另一处院子。院子很大,其中时不时的有马车从门口驶入驶出。

    院子里支着许多炉灶。每个炉灶下都燃着火。但这些炉灶都是特别设计,因此虽然燃着火,却没有多少烟。

    炉灶上支着广口锅,每一锅上又叠加着高高的蒸笼。

    每一炉灶便都有两个伙计,一个添柴扇火,一个时不时的打开蒸笼,或者往锅里添加什么。

    “小五!小五!”王商阳招呼人。

    便有一管家模样的人小跑着过来,口称“老爷”。

    “这批药熏蒸之后尽快出货,然后所有东西装包,你们离开金陵,去北方。”

    名为小五的管家没有任何异议,点头应是。

    “还有,是谁把主意打到宫里的?”王商阳说到这儿,整个人气不打一处来:“这不是神经病么?如今被皇帝老儿注意,这若是查出来,还有咱们的好?”

    “这,”小五想了想,犹豫:“怕是跟咱们合作的那群国公爷的注意。您是知道的。那帮人都是些泥腿子,酒囊饭袋一般的人物,要不是朱重八造反成功,他们鸡犬升天,否则也就是地里耕田的命。”

    末了他强调:“毕竟卖给宫里,光回扣就能吃不少。”

    “钱!钱!为了钱连脑袋都不要了!”王商阳愤愤不平,张开手问:“账面上还有多少钱,全给我。”

    小五一愣:“全给?”

    “可不全给咋着?”王商阳更加愤愤不平:“那帮小兔崽子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我这养了五十多个吃死老子的呢!”

    “他们都是战乱里没了爹妈的。咱别的本事没有,这都天下太平了,可不能让他们饿死。”

    小五赞叹:“老爷死后,该能封神吧。”

    “封神?”王商阳撇嘴冷笑。他指着自己“我”,又指指小五“你”,又指指院中的伙计“他们”:“咱们干的事,都是缺了大德的。咱们一个个都是头顶长疮脚底下流脓的恶人!”

    “咱们,都是要下地狱的,永世不能超生的那种!”

    小五跪地:“愿跟老爷一起下地狱。”

    院中伙计也跪倒:“愿跟义父一起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