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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劫

    彤云四起,雨结空花。寒风呼啸间,女子的衣袖被风吹起,露出白皙光滑的手臂。细小的雪花随着风落在她的肌肤上,化成一颗颗小小的水珠。

    天边的雪越来越大,女子身上那精美的黄色襦裙并不像是可以御寒的衣物,可站在风雪中的她却不以为意,任由风雪吹打着。她长得极美,只是简单的站在那儿便令人心生爱慕。

    “你真的想好了?”她声音有些颤抖。

    “嗯。”

    回答她的是一位美得不似人间之物的女子,她眉目如画,冰肌玉骨,三千青丝如黑色锦缎,白色衣裙如雪山之莲。与那黄衣女子相比,她的美简直有些不真实了。

    这女子向黄衣女子看过来,只见她眉心处有一道淡淡的血纹,白色的衣裙如白色焰火一般在风中飘动,与眉心的血纹相衬,更令她绝美的身姿中多了一丝妖异之感,似魔似圣,似鬼似仙。

    闻言,黄衣女子轻轻叹了口气,她的眼睛略显湿润,不知是她的泪水还是落在睫毛上融化的雪花。

    这二人都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一个是鸿始神国第一世家秋家的嫡女秋思,一个是被誉为十万年以来独此一人的绝世女剑神,云宫。

    云宫眼眸低垂,眨了下眼睛,道:“我来找你时,你就该知道是为了什么了。”

    秋思闭上了眼睛,轻轻咬牙,道:“可这是为什么?你好不容易才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天气转凉,云宫呼出的气息在低温下变成白气,她轻轻吹了一下,像个孩子似的玩耍着。她看着秋思难过的样子,淡淡一笑,道:“你们老祖说过,炼气士自当断情绝性,以身殉道,成一世英名,建万年功业。你这泪盈盈的样子,可一点都不像秋家老祖的得意孙女哦。”

    秋思哼了一声,道:“老家伙们闭关炼坏了脑子,难道你也炼坏了?”

    这话说完她就觉得有些失言,云宫纵横天下数百年,干过的无情事却比那些千年老祖只多不少。秋思心思一转,又是道:

    “你若是要往更高的层次走,至少也得打败了五宗大帝吧?你只打败过海君主和大荒帝,还有三个你没斗过呢!你与他们切磋一二,未必不能在战斗中有所感悟,再做突破啊!”

    “丹域的丹尊者和元族的元皇我都见过了,我与他们秘密切磋,都是小胜了一招,他们给我的压力都很有限。元皇年岁已高,难有突破,丹尊者虽然年轻,但也处在瓶颈期了,什么时候能再做突破也不好说。”云宫淡淡笑道。

    秋思傻了眼,她都不知道云宫是何时完成这两项惊天动地的成就的,又击败了两宗大帝,洪元界竟然没一点动静。

    “那不是还有一个吗?三千星空的星空之主,听说也很年轻,还是修剑的!你跟他交手应该是最有好处的啊。”秋思一边说着,一边在想要怎么把云宫的弱点告诉那个星主,好让云宫消停几年。只是……这被誉为十万年来神下第一人的云宫,哪里是她能找到弱点的人物。

    云宫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上次去三千星空拜访他,青龙天主说他在闭关,已经有三十多年了。这种大关百年千年不出关也是常事,我总不能一直等下去。”

    “要不就再等等呗……”秋思弱弱地道。

    云宫拉着秋思的衣袖,走到山崖边,这般动作倒是让她多了几分人间气。

    她看着山下的村落与烟火,说:“我和你说些过去的事吧,这些事除了你,我也无人可说了。”

    秋思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云宫剑神的过去在洪元界一直是个迷,她没有家族没有师承,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仅用五百年就打遍天下无敌手,成了无数顶尖强者面前无法逾越的大山。

    秋思作为云宫唯一的朋友,也由衷的认为云宫是一个传说。云宫修道仅仅二百多年就成为了洪元界中的第六个晋入帝境的人,随后纵横天下二百余年,号称天下无敌。她只比云宫小了十岁,如今才刚刚碰到圣人境的边。

    “我是被紫琼崖的一个老先生捡到养大的,老先生只是紫琼崖的一个边缘人,而且寿元无多,在我十五岁那年他便去世了。从那时起我开始试着修炼,练的是最粗浅的功法,吃的是偷来采来的灵药。老实说,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这么修炼了八年,我居然没死,还成功开脉了。”云宫靠在山崖边的巨石上,看着寒气弥漫的山涧。

    “未经提炼的灵药杂质颇多,药力蛮横,你以凡人之躯吃了八年还没出岔子,命可真大。”秋思也很是惊讶。

    云宫继续道:“再后来,我为了找一个有修炼资源的宗门加入了真武宗,从那以后,才有了世人眼中的妖孽女剑神。在那之前,我只是个连开脉都要用八年才勉强成功的小乞丐。”

    云宫看着自己修长白皙的手,她的手骨匀称纤细,肌肤白嫩光滑,再美的玉器也无法相比。可她自己知道,就在晋入圣人境之前,自己的手还是骨节粗大,皮肤粗糙的模样,那是无休止的修炼和战斗留下的痕迹。因为她没有足够的灵药、丹药及时恢复那些创伤,这些留在皮肤和骨相上的陈年旧伤因为太多太久,即使她洗经伐髓无数次也无法复原这因旧伤而变形的身体。

    世上哪有女子不希望自己漂漂亮亮的,云宫也是如此。她晋入五行境时,就已经是小有名气的炼气士了,但她一直穿着贴身的软甲,手也用手套类的灵宝覆盖着,不敢示人。直到晋入圣人境重塑圣体后,她才褪去软甲手套,换上纱衣襦裙。

    全天下的人都觉得她是天生妖孽,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个妖孽,是从何等恶劣的泥沼中挣扎攀爬出来的。

    “这些年来,许多人都问我为何能够只用两百余年就修成帝境,我说不出来,他们就只当我是藏私。元皇说我能有今日成就,还是早年的苦难让我有了非同寻常的心智和灵觉,这是我的福气。”云宫最近露出一丝讽刺,“苦难算哪门子的福气?不过是将苦难合理化的托词罢了。”

    “实际上,我从晋入脱胎境开始,每到瓶颈时就都没有迷茫过,好像有只手在背后推着我,只要按部就班的修炼就可以了。我就是这样一路修炼到了帝境,直到这时,那种对修炼的直觉才算消失。但即使如此,我也觉得自己的修为一日日见长,甚至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力量是从何而来。这样下去,再过五百年,我或许就不得不走到伐天渡劫的那一步了。”

    “什么?”秋思瞪大了眼睛。

    “很吓人吧?”云宫笑了笑,“但和前面破境不同的是,我对渡过神劫没有任何把握,一丝都没有。”

    她清澈的眼睛看向山谷,无悲无喜。

    秋思抿了抿嘴唇,无法控制着被推向神劫,自己却又对渡过神劫没有任何把握,这的确是令人恐惧的事情。

    “所以你才要……”秋思这一身萧索的绝世美人,心中满是怜惜。

    云宫轻轻点头:“这是唯一的选择了。”

    实际上,云宫的绝望与无奈,莫说是尚未晋入圣人境的秋思,即使是那与她同为圣帝境的五宗大帝,也无法与她感同身受。世人都说她心无旁骛,只争大道,但实际上每当她意识到还有更高的境界时,她便觉得不安,那绝不是对大道的向往,而是对能够伤害自己的未知力量的恐惧。她在每一境中都曾越阶杀敌,但这条路越是向前走,境界的差距就越是巨大。两百年来,对更高境界的恐惧让她无法入睡,每一次的战斗她都拼尽全力,即使是同门间的切磋,她也会做好对面暗下杀手的准备。在如此疯狂的修炼下,她的身体和精神都曾经出现过问题,但每次都在崩溃之前破境晋升。在她晋入圣人境之前,她就已经意识到,常人破境失败是境界倒退,千年苦修化为乌有,而她若是失败,便是直接陨落的下场。

    但更可笑的是,云宫数百年间苦修不辍,更是日夜在生死之间游走,等到她终于登上这世界极峰时,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是个背负着宿命的牵线木偶,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控制着向前一步步走到山巅,再被控制着跌落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甚至粉身碎骨还不一定意味着结束……

    云宫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心情。她像是想起什么东西来,忽然笑道:“对了,现在我也算个大人物了,听说他们把我编进史卷里了?都是怎么写的?”

    秋思一怔,默默道:“我只读过我家的史卷……老祖写你是:天赋异禀,绝色近妖。忘情入魔,求长生大道。”

    “长生?”云宫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轻轻叹道:“不过是从出生时就被操控着的木偶罢了。”

    秋思一怔,道:“你这是何意?”

    秋思好像明白了云宫要以死证道的原因,急切的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云宫,你是这世间最强大的炼气士,哪怕是传说中的天外世界,也有五大圣宗顶着,他们也进不了洪元界!谁能操控你?”

    云宫眼眸低垂,喃喃道:

    “我昼夜苦修,无论是身处何地,越过了多少境界,都不敢有一刻停歇。”

    “就是因为那种有人可以一言决我命运的感觉,我很不喜欢。”

    “在小时候,是药园杂役;在真武宗时,是宗主长老;做散修时,有各宗祖师;现在我步入圣帝境,天下无敌,却又知道了自己的宿命。”

    “我会被推着向前走,懵懵懂懂地走到神劫之前,然后死在神劫之中。如此反复,永无止境。”

    她像是对秋思解释原因,也像是在自言自语,只是最后一句已经微弱的听不清楚。秋思似懂非懂,但她能听出云宫话语间的死志,一时间悲从中来,难以自已。

    “我累啦。”

    云宫抬头看向天空,如今她的双眼已经能看穿云雾,一眼万里,但仍然觉得有一层看不清的阴影,笼罩在她的头上,亦或是心上。

    那就是宿命么?不过不重要了。云宫想得很清楚,这一次,她要么成就神座,破境伐天。要么就此陨落,也免了将来稀里糊涂的死在神劫之下,甚至死后也如一颗棋子一般,被宿命玩弄。

    她伸出手来,一颗龙眼大小的丹药出现在她的手心里。丹药呈白金色,却有赤橙黄绿青蓝紫黑白九色光晕环绕。

    这是九生丹,近百万年来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丹药,直到此刻云宫将它拿出来,才证明了它的存在。

    云宫唇角扬起,她是钟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造化的美人,而此刻,她扬起的唇角显得格外锋利。这个世界上的人都说她云宫对敌无情,却不知道她对自己还要更加狠上几分。

    她转头看着这个自己唯一的朋友,此时秋思心中满是悲痛,一双明媚的眸子也仿佛失去了光彩。

    云宫取出一个小巧的莲花玉佩,交到秋思手中,道:“我的空间法器就交给你了,将来我若有不测,那莲花会自动收缩,到时这些东西,你就都收下吧。”

    秋思眼眶立刻红了起来,云宫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道:“好啦,你该离开了。”

    秋思也是万象境的顶尖炼气士,但在这一刻她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她生在顶尖的炼气世家,是全家的掌上明珠,这么多年来,她还没有真正的失去过什么。而今天,看着心意已决的朋友,秋思第一次体会到了这种滋味。

    她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后才睁开,看着云宫清澈淡然的双眸,她知道自己已经改变不了任何事了。

    秋思化作一道流光离去,云宫看着她消失在天边后,才在巨石上坐下,她将那颗九生丹再度拿出来,轻轻一丢,这颗绝世神药就像一颗糖豆一样被她张口吃下。云宫慵懒地靠在巨石上,满意地眯起了眼睛。

    淡淡的火光从她身上燃起,将她的身体和衣服慢慢融化,火焰化成的红莲花瓣好似精灵一般围着她起舞,也像一层层红沙,慢慢地将她淹没。

    火焰中的云宫并没有觉得痛苦,只是觉得自己的意识已经渐渐开始模糊,于此同时,一股无形的力量已经包裹住了她的神魂。她看着逐渐积了雪的树枝,喃喃道:“最喜欢看雪了,可惜,没时间把这场雪看完了。”

    西极大陆月轮一百零七年,鸾州安颜山天降大雪,像是为某个神女盖上被子,将这人间的喧嚣隔去,让她安心的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