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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殿下,可要歇息一下?吃点点心?下官让人赶紧去白鹤楼买来,殿下想吃什么口味的?”

    见弦惊心情不快,周无应赶紧殷勤关切。他初出江湖时也曾有过这样义愤填膺的时候,只是后来见多了,心也硬了不少。但对弦惊这样的少年意气,他是极欣赏的。

    “无事。”弦惊淡笑着应了一声,“等结案后,陈克己的尸身就别掩埋了,浪费地方,直接处理下扔进山里喂野狗就是。”

    “是!”周无应也笑了起来。

    弦惊思忖着,突然喃喃说道,“我感觉,玉奴故意留下陈刘氏,就是为了让我知道这些来龙去脉。”

    周无应想了想,应道,“也可能只是她不在意,殿下不是说她是疯子么?她想做什么可能只是凭心而为。”

    这不就是凭心而为么?

    弦惊暗暗想着。玉奴似乎在借陈刘氏的口为自己做的事辩解,但,细想的话,又更像是在问他——若你是我,你又当如何?

    若我是玉奴……那自然也会让陈贤庄灰飞烟灭,让陈克己死得七零八落。

    *

    “带陈达。”歇了一会儿,弦惊便吩咐道。

    陈达,正是那日在桃花楼内为武荧芝引路的管事。

    他三十来岁的年纪,五官周正,即使笑得殷勤也不显得太谄媚。弦惊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上了公堂还可以作出一副“欢迎光临”的样子。

    “陈达,你是何时开始与玉奴勾结,策划焚毁陈贤庄一事的?”弦惊已没心思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

    而巧的是,陈达也似乎完全不想绕弯子。

    “回禀大人,两年前,歌姬春桃被赵成那个狗东西在桃花楼折磨致死,我心悦春桃,想为春桃报仇,但我又如何报得了仇。那时玉奴姑娘找到我,说可以帮我,从那以后我就跟着玉奴姑娘做事。”

    “你倒是老实。”弦惊盯着他慢慢说道。

    “回禀大人,这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与春桃都是家仆出身,自小长在一块儿,若不是春桃被陈克己选作歌姬,我定会求娶她。”陈达笑了笑,“就算她作歌姬,我也愿意娶她。我原想着等她年纪大些不能侍奉客人了,便去求陈克己,看在我这么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这也不是多让他为难的事。但谁知道会碰到赵成那个畜生呢?”

    “所以,赵成一家是你杀的?”

    “回禀大人,是的。”陈达应得十分干脆,“玉奴姑娘给我寻了个帮手,一个武艺高强的江湖人,他帮我杀了赵成一家。他杀人的时候我就在一边,赵成那个畜生是被我折磨死的,如果不是时间不够,我还可以多看看他死前的惨状。”说到这里,陈达竟露出似满意又似遗憾的笑容来。

    “那个江湖人你认识吗?叫什么?”

    “回禀大人,草民不知,也没有多问,只知道他是个面色极冷的年轻刀客,长得平平无奇,扔在人群里都捞不出来。”

    弦惊一直盯着他的眼睛,说道,“那你详细讲讲你们当晚是如何杀人的吧,越详细越好。”

    陈达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回忆,接着便极有条理地讲述起来。那过程和一些细节,确实和当初弦惊推断的差不离。不管陈达是不是灭门案的主谋,但他应该确实就在现场。

    “玉奴都吩咐你做过些什么?”弦惊问道。

    “回禀大人,玉奴姑娘之前在陈克己那里吃了不少苦头,后来她得贵人撑腰,境况好了些许,但毕竟她人在陈贤庄内,又没有自保的手段,被陈克己磋磨也是常有的事,她便让我作她的眼线,一来是为了更好应付陈克己,二来也方便在庄内外传递消息。”

    “为她撑腰的那个贵人是谁?”

    “回禀大人,据说是个曾在江湖上有着赫赫威名的顶尖高手,归魂刀‘鬼不知’。”

    “归魂刀?!”周无应诧异地站起身,盯着陈达确认似的问道,“可是一个带着鬼首面具的男子?”

    “是的,他只来过桃花楼一次,因为一直带着鬼首面具,我对他印象很深。他年纪有些大了,头发胡子都已花白,只是身形和壮年男子无异。陈克己对他十分客气。”

    “难道真是他?”周无应喃喃自语道。

    弦惊看周无应似乎没有继续要问的,便又问道,“玉奴和归魂刀传递消息也是通过你么?”

    陈达摇头,“玉奴姑娘有其他隐秘方式和那个人通信,再说玉奴姑娘也并没有信任我到那种程度,我主要还是在陈贤庄内帮她做做事。”

    “陈贤庄走水那日,桃花楼的火是你放的?机关也是你打开的?外面入侵的那些人呢?”

    “回禀大人,是的。我和玉奴姑娘里应外合,还买通了一些管事和守卫,为的就是毁掉陈贤庄,把想杀的人都杀了。”

    “陈贤庄盗取官银的事你可知道?”

    “知道。那是玉奴姑娘安排的,她模仿陈克己的笔迹,再买通陈克己身边的人帮忙和赵成那个畜生传递消息,赵成也是蠢得很,就上钩了。窃银后玉奴姑娘就安排人把银子藏在了陈贤庄的库房。”

    弦惊突然笑起来,“照你这么说,陈贤庄都快被玉奴做成筛子了,东西进进出出,人也来来往往,陈克己还被瞒在鼓里?”

    陈达也笑了,“回禀大人,其实没有那一晚,陈克己也活不久了。玉奴姑娘给他下了一种慢性毒药,陈克己整日睡不好、吃不香,事情也记不清楚,再过些时日便会变成废人。”

    弦惊嗤笑一声,“刚刚你还说玉奴不信任你,但她做的每件事情,你不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么?”

    陈达依然是笑了笑,默不作声。

    “是玉奴让你告诉我这些的?”弦惊笑道,“也许春桃确实是你杀赵成的动机,但你愿意留下来成为玉奴送到我手里的罪人,是为了你的弟弟陈则吧?我们去桃花楼那晚,在外面招待我们的小管事。说来也是奇怪,他明明是最先发现走水的,幸存者名册里却没有他,总不至于是他的腿太短跑不快被火烧死了,你说是么?”

    “大人神机妙算。”陈达恭维道。

    “你把玉奴想得太好了。”弦惊看着他脸上殷勤的笑容,淡淡说道,“你弟弟跟着她,不会有好结果的。她今天用陈则来利用你,改日就可用同样的方式利用陈则。”

    “回禀大人,草民只是给弟弟求个当下的生路。”陈达笑得竟有些洒脱,“以后的生路,就让他自己去挣吧!这辈子我能为他做的,也仅有这个了。”

    弦惊看着他,一时没说话。

    “大人,可还有什么要问的么?”陈达殷勤问道,“草民已是将死之人,必知无不言。”

    弦惊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问道,“陈拙被送去了哪里?”

    “回禀大人,具体位置草民不知,只知道是玉奴姑娘亲自送走的。”

    弦惊点点头,不再说什么,示意侍卫把陈达带下去。

    “殿下,陈达这就问完了?”周无应问道。

    “嗯,他心存死志,油盐不进,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弦惊叹了一声,“况且他愿意说的,都是玉奴想让我们知道的。”

    “殿下,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周无应皱着眉来回踱步,“归魂刀‘鬼不知’在前朝时就已名震江湖,俱今六十载不止,粗略算一下已有一百多岁……更何况他已经消失很久了,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而侠令府居然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弦惊想了一会儿,拍了拍周无应的胳膊,“不就是多了个江湖前辈么,别那么焦虑嘛,现在你不就得到消息了?既然他出现了,迟早就有露面的时候。”

    “况且……”弦惊思忖着说道,“我有一种直觉,这个不知真假的归魂刀,不过只是把刀罢了,玉奴,才是用刀的那个人。”

    “玉奴?”周无应有点怀疑地看着弦惊。

    “怎么?你也看不起女人?”弦惊看了回去,似笑非笑。

    “可是她不会武功,连自保都……”周无应刚说了半句就意识到了什么,把后面半句吞了下去。玉奴都已经利用朝廷把陈贤庄收拾得彻底,那凭什么怀疑她不能利用归魂刀呢?

    “哎,周大人啊~”弦惊叹道,“我就只忍受你今天这一句蠢话,以后你再说类似的话我就很替你屁股下的位置担心了。”

    周无应讪笑一声,忙抱拳拱手,“是下官见识浅薄了。”

    这时,消失了好一会儿的柳残机走了进来。

    “殿下,都弄好了。”

    弦惊满意点头,“那把休息好了的茹娘带上来吧。”

    *

    茹娘再进公堂时,脸色比之前苍白许多。

    “民女茹娘,叩见大人。”

    “起来吧,看座。”

    看着茹娘战战兢兢地坐下,弦惊的声音里带了些怜悯,“茹娘,你真的相信你的女儿是安全的吗?”

    茹娘眼神悲戚,沉默不语。

    弦惊不以为意,继续说道,“玉奴虽承诺帮你把女儿送给好人家,但你又从未亲眼见过,怎会如此笃信?就算她现在暂时是安全的,但倘若再过几年呢?你死了,玉奴可能现在还惦念着你的恩情,愿意善待她,但若等她再大些,出落得美丽可人,而玉奴又野心甚大,万一到了要用人的时候,又待如何?”

    茹娘的身体轻轻颤抖,默默流出眼泪。

    “就算你今天什么都不说,朝廷也一样会抓住玉奴。”弦惊叹息一声,“就算玉奴没有亏待你的女儿,但她被抓了,又还有谁去看顾你的女儿?”

    茹娘终于哭出了声,“大人,民女实在没有办法……”

    “你没有,但我有。”弦惊承诺道,“我可以帮你找到女儿,确保她安全无忧地长大,过上一个平凡但幸福的女子应有的生活。”

    “茹娘,这位大人乃是三皇子殿下,殿下承诺过的,便一定能做到。”

    茹娘哭着拜倒在地,“民女茹娘跪谢殿下,求殿下找到我女儿……”

    弦惊叹息一声,“免礼,起来吧。”

    等茹娘稍微平息一些,终于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茹娘之前确实隐藏了很多事情,比如说,玉奴初到歌姬处时,便是茹娘带的她,两人如母女又如姐妹,感情甚好。有一次,陈克己酒后召见歌姬,看中了玉奴,只是那时玉奴实在太年幼,茹娘担心以陈克己的手段会让玉奴夭折,便想办法周旋,保下了玉奴,但她自己却糟了大罪,几乎去了半条命。那次茹娘虽没有死,却流下一个尚未成型的胎儿,大夫断言她以后都不能有孕。茹娘虽伤心,但歌姬的孩子本就没有出路,于是请些供奉好好送走也就罢了。

    茹娘身体受损,又不能有孕,自那以后便不再喝避子汤之类的药。只是没想到一年多前,茹娘意外有孕,发现不对时已坐稳了胎。茹娘又想起当年的胎儿,心生不忍,玉奴便劝她悄悄生下来,之后送给好人家养。那时玉奴已在谋划毁掉陈贤庄的事情,在陈贤庄也有不少自己的人手,茹娘便真的偷偷生下了孩子,刚生出不久孩子就被抱走了,玉奴承诺茹娘,定会远些找户命中无子的小富之家送养,且会让人时常去看望。

    “那孩子上身可有何印记?”弦惊问道,“若你准备了其他信物也可描述一二?”

    “回禀殿下,小女右肩后靠近脖颈处有两颗并排的小痣,民女还给她戴了一块拇指大小的粉碧玺玉兔,底下刻了‘茹’字。”说到此处,茹娘的眼泪又克制不住,成串儿地往下落。

    “嗯,我记下了。”弦惊认真说道,“要查玉奴将她送去了哪里,那接下来我问的事你一定要如实相告。”

    “是,殿下。”

    “近几年,玉奴常去见一位贵客,她和你提到过的任何有关这位贵客的事,无论多小的事情,你都得告诉我。”

    茹娘点头,细细回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回禀殿下,玉奴几乎从未主动和我提起那位贵客,我担心那人对她不好,问过几次,每次玉奴都只是说,贵客还不错,面上虽冷心却不坏,对她也不会约束太多。我见她每次回来都气色上佳,行动自如,便觉得那贵客确实没有亏待她。”

    “不过玉奴偶尔也和我聊过一些路上的事情。”茹娘想到,“她说一路山林绵延,山路不便,走水路更好。她去的那个地方林木繁茂,她便养了许多鸟儿,只是那里雨多,她不喜欢,还说以后定要找个多晴日盛的地方居住……其他的她不愿意多讲。玉奴本就心思重,又喜怒不形于色,我也看不出其他来。”想到这里,茹娘有些懊悔,只恨自己当时未曾多问些。

    弦惊思忖了一会儿,问道,“近年陈贤庄可发生过哪些怪事?”

    “回禀殿下,倒是有一些……”茹娘边想边说道,“先是老爷脾气变得有些奇怪,对外人还好,对仆从下人就格外严厉,稍有不慎就会被责罚,庄内人心惶惶。然后又有几个大管事出了事情,庄内陆续办了好几起丧事……”

    “这些大管事都是怎么死的?”弦惊问道。

    “回禀殿下,有的是出去办事,路上出了意外被大虫咬了,有的是在家不慎,掉入井里溺水,有的则是发了急症……几乎都是意外,老爷不愿意声张,引来官府的人,便多给家属一些钱打发出去了。”

    这些事情有的和陈达所说的对上了一些,有的联系玉奴所做的事来看的话也不算太离奇。

    弦惊想了想,问道,“最近,尤其是陈贤庄走水之前,可有什么奇怪的事?”

    “回禀殿下。”茹娘迟疑说道,“约莫半个多月前,桃花楼旁的玉湖里,淹死了一个人。”

    “半个多月前?”弦惊皱眉,“淹死的是谁?”

    茹娘摇头,“民女不知其身份,那孩子的尸身是半夜被捞起来的。那晚桃花楼有个客人伤了一位歌姬,我趁半夜无人时去看她,路过湖边小径,便看见湖边几人捞出尸体匆匆抬走了。”

    “是个孩子?”弦惊有些诧异,“多大年纪,男孩女孩?你看清了吗?”

    “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只是脸被盖着,看不清模样。”茹娘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心悸,“我当时以为是哪个小厮不慎落水了,这样的事之前也有过,不过多是歌姬自己投了水……”茹娘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是第二日,我未曾听任何人说起这事,我略打听了一圈,都说没有听说过这事。”

    弦惊沉思了一会儿,“不对!”他突然站起身,吩咐道,“赶紧去看陈达,一定尽快卸了他的下颌!”

    “是!”

    侍从刚应下,就有囚室的侍从急匆匆进来。

    “禀殿下!陈达服毒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