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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朝霞胜晚霞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天刚灰蒙蒙亮,出现了一条浅色的朝霞,这个本来普通的清晨却迎来了洛阳城很多人出门观看。

    很多普通百姓早晨起来挑水劈柴,看到了那条浅色朝霞,大多数心情郁闷。

    京城种地的少之又少,做生意的居多。故而“瑞雪兆丰年”在京城就是一个荒唐的说法,就连卖炭火的走卒贩夫都期盼这天气好一些,少一些苦力。

    只是,京城太久不下雪了。隆冬入早春,一场雪都没下,以至于很多井水都浅了几分。但对于京城普通百姓,也无非多费些力气罢了。

    城南门,有一老道孤身入城,白发满头,一身素衣。身后牵着一头毛驴,脖子上挂着铃铛,不情不愿地摇晃着脑袋,看着就像远路而来。风声吹过,那铃铛便响了几分,毛驴也能打几分精神。

    而就在同时,脚前脚后,一个和尚心情沉重,看着洛阳城雄伟的西大门,叹了口气,缓慢步入城中。在一家素菜馆儿,坐了下来,要了一碗粥和半碗咸菜。那店家素来信佛,便没想着要钱,和尚也没说什么。待和尚用完斋饭,起身便走了,桌上留下了一颗铜钱。

    大周天子今日早上格外高兴,身边的太监和侍女都得到了几句奖赏。别人不知道原因,身后的贴身太监申貂寺心中却不糊涂。陛下昨夜只睡了两个时辰,非常烦躁,便很早起来沐浴更衣。来到大殿,突然看到了那道朝霞,陛下有些意外,霎那间有了些许笑容。

    当然,申貂寺却以为,陛下今天高兴,完全是那三年未见的远嫁莽族长公主今日要进城了。这公主十四岁和亲莽族大汗王耶律大石,这一北去,如今南归探省亲,还带了三岁的小儿子耶律小石回来。

    陛下和皇后都无比期待和忐忑,那个小外孙是个什么样子的。

    午时三刻,莽族车队浩浩荡荡的从北门入城。一众礼部官员早早在这里等待,为首的便是当今太子,也是天子唯一的儿子姬延。那富丽堂皇的马车缓缓停下,礼乐声起,奏的是大周凯旋乐。

    两边大臣,皇亲和无数百姓齐齐下跪,只有当今太子微微躬身行礼,迎接这为国和亲的长公主殿下。

    不一会儿,车厢里迎出来一大一小,站立在车辕前,复杂的看向这个有些熟悉的场面。当年,也是这番场面,少女历历在目。

    只道这女子十七八岁,头上一颗金镶玉钗,全身黄色锦袍和北方莽族独有的马裙。肤色白皙,鹅蛋脸,身材高挑,长发飘飘,在初春午日的阳光下,和古老的洛阳城墙一样熠熠生辉。若女子低下头,都看不到地面,风景极为壮观。

    林秋蝉和小道士张道凌在自家书铺门前摇椅靠着,脸色都很苍白,林老爹便说让他们出来晒晒春日的太阳。北门十里长街,一眼便能望见北门这边的风景,两人也是头一次见到这场面,远远望着,便觉病情都好了几分。

    长公主身边的小孩便是那草原小可汗,当今天子的外孙。小孩虎头虎脑,有些怯场,拉着母亲的手躲在身后。长公主指了指车下那个微微躬身着的亲弟弟,告诉自己的儿子,那是你的舅舅。小男孩躲在自己娘亲身后,偷偷观察这个娘亲经常和自己谈起的亲娘舅。

    长公主二人下了车,换了太子的御驾,缓缓行驶进皇城,众人才方起身。而那些跟来的侍从,便留在城北,架起草原的帐篷,烧火做饭。

    林秋蝉和小道士看的瞠目结舌,一座座搭起来的帐篷显得格外突兀,袅袅炊烟,好像到了草原一样。有的汉子光起了膀子,对着城内遥望,这繁华洛阳城让他们心生震撼,远远比大汗的王庭更加壮观。

    想着那十四岁就嫁给草原大汗的长公主,林秋蝉便想到了一个事情,回头问道:

    “鼻涕虫,你们龙虎山让娶媳妇么?”

    小道士有些无语,这一路走来,不知道有多少人问过。

    “当然让,要不我们为什么还分外姓和张姓天师呢。”

    “鼻涕虫,那你有没有媳妇呢?”

    小道士有些难为情,不过看到林秋蝉的目光瞟过来,他赶紧转过头去,喃喃道:

    “还没有……”

    “那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比如什么道姑,或者什么尼姑?”

    小道士有些恼怒,好像想到了什么人,便转过头,笑容灿烂地对林秋蝉说:

    “我喜欢的人,难道不能只是一个普通的山下姑娘么?”

    “那个在山下等你的人叫什么呢?”

    “我不知道欸,都叫她小落”。

    或许是想起了那人,小道士突然郑重其事地和身边的少年纠正道:

    “你可以叫我张道凌,或者张道长,不要叫我鼻涕虫。”

    “好的,鼻涕虫。”

    小道士也不以为意,思绪一瞬间飘到了远方。

    初春下午,和风习习。小道士看向那边的长桥,又看向地面,莫名有些失落。

    林秋蝉看到他低头不语,扣着自己的手指头,便关切道:

    “鼻涕虫,怎么了,有心事?”

    “我想梁师叔了,也想龙虎山了,我想回去了……”

    通过一下午的聊天,林秋蝉早已经知道小道士的来历和来意。

    “那你还没有被册封啊?就这么空空的回去?”

    “我也不知道啊……但其实你知道么,我不想当什么掌教啊,什么天师啊,我现在只想回山,照看着满山的桃花,以后不想再下山了。”

    想着小道士的话,少年有些恍惚,似乎自己只见过几树桃花,就长在古道旁边。每到三四月,花开满树,灼灼其华。

    “那桃花马上要开了吧?”

    “还没,不过也快了,有些桃树还是前年师叔带我种的,今年应该能结上几朵花了。来的时候,师叔还说,等回去的时候,他就不再下山了,岁数大了,以后安心养老了……”

    林秋蝉也莫名有些伤感,原来生离死别,真的不分年纪。

    以前觉得生死很远,就如远在天边的龙虎山,都只是说书嘴中的老套故事;

    现在他有些明白了,生死就如那些从未见过的桃花一样,听听便是见过了。

    小道士望向远方,喃喃道:

    “以后有时间来龙虎山看看我啊,我不打算下山了。”

    林秋蝉望向这个天才般的龙虎山未来掌教,内心一阵凄凉。

    世事无常,哪容得你不下山?

    两个少年同时望向天边,太阳缓缓西沉,晚霞愈来愈烈,像极了天空中燃起一把滔天大火。白日不沉,天火不灭。

    晚霞终究胜过朝霞,明日还是不会下雪。

    那个今日入城的老道士,就在铺子不远处,望向天边,一声长叹。旁边的毛驴摇晃着脑袋,叮铃叮铃,好似风铃。

    而那衣衫破旧的和尚,此时却在城南,同时望着夕阳,念了一声佛号,此行莫要生事端了。

    落魄的和尚身后站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罗汉,正是那酒肉和尚,此时这和尚一改往日做派,神色肃穆,不敢作声。

    而同时看向天边晚霞的还有很多人。

    比如在雁鸣湖钓鱼的吕姓汉子,放下鱼竿,眯着眼睛;

    在一间老书斋落地窗前踌躇不定的青衫书生,望着晚霞,眉头紧蹙;

    一个即将收摊子的算卦道人,一声福生无量天尊,喃喃不语;

    一个推着糖葫芦车停下驻足的贩子,擦着汗,翘首以盼;

    后院那个吞云吐雾的老人,烟圈缓缓上升,给这道晚霞蒙上灰色,目光幽远,好像一个老农看到了一年年收割不尽的庄稼;

    而皇宫大内,同样有五个人,彷佛就是个普通人家的祖孙三代,一同看着落日的余晖,神情各异。

    而那个最高大的男人,虽头戴冕琉,身子却有些弯曲,彷佛皮球泄了气一样。

    看了看身边的妻子儿女,一颗滚烫的眼泪不经意间落了下来。

    终究是朝霞不敌晚霞,明日不会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