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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人约黄昏后

    过了元日再清净几天便是元宵,这些天不温不火的庆祝终是在今日得了释放,都城安定的花灯自入新正就开始积攒,如今街上早早就缚好了灯山、棚楼,山楼上下,灯烛数十万盏,金碧相映,锦绣交辉。

    就在三日前沈襄安收到了七皇子的请帖,上面点名要魏韫参加白楼元宵节的灯会,沈襄安还特意寻人打听了,七皇子祉渊从未给女子写过帖,而今头一遭却也只邀了魏韫一人。皇子相邀,还是京城最炙手可热的那位,这可是一等一的排场体面,就算魏韫在姐姐姐夫面前百般推脱,于情于理他们都不可能遂了魏韫的愿,如此这般,这些日子魏韫没少跟着婆婆们恶补规矩,节庆的热闹算是与她绝了缘。

    今日元夕,魏涵一大早便起来打点妹妹的衣着配饰,捡起放下了好一会儿才定了行头,而魏韫也折腾的不轻,衣裳反复穿脱直至两臂酸软却只是刚刚开始,一众端着各式珠翠簪钗、胭脂贴花的丫鬟鱼贯而入,魏韫不禁诧异,沈府竟能凭空变出这么多奇珍玩意。

    捯饬了好一会儿,却又似没有费力一般,魏韫望向铜镜,闹蛾斜插,轻衫乍试,一身月牙白的披帛钩花精致,只朱唇峨眉颜色较往日重些,这脸若不细看也看不出比平日多下了功夫。

    七皇子虽盛情相约,却也犯不上粉黛尽施,反倒失了矜持。

    天上夜幕星河,人间万街缥缈,歌舞百戏,鳞鳞相切,配着数以千计的山灯,令人应接不暇,街上人头攒动,宝马雕车香满路,魏韫坐在车内,掀开帘子总难揭下,每每还要魏涵把她的身子扒拉回来坐正。

    “一会儿到了地方记得少言多行,姐姐就在不远处逛,姐夫今日正好当值,你若是走丢了随便找个巡使报了名字都能行便宜。”

    魏韫含糊应承着,看来心思全飘去了外面。

    “银两我是万万不能给你的,都在十安那儿,要买什么或是打发人都要和她商量知道吗?”魏涵自然对自己的妹妹了如指掌,若是给了她钱银,不出半个时辰就能撒丫子跑遍都城,浑让你脚后跟都逮不着。

    与她嘱咐了这么多,魏韫却还是一副耳红面热的猴急模样,魏涵不禁叹息,这孩子玩性如此大,以后嫁为人妇不知会不会把夫家房顶掀了。

    白楼乃京师酒肆之甲,楼有九层,内里隔绝天日,可容千人共饮,今日元宵,飞桥栏槛之上皆是走走停停的食客,期间不乏赶趁人穿梭卖艺,胜花、踏木、戏水族飞禽者,应有尽有。而如此繁闹之景却只在前三层,白楼之顶乃是整个安定最高处,远眺可下视禁中,如此绝佳的观景位置,今日自然只能为凤子龙孙所用。

    祉渊和允仡同坐席间,九皇子亦在列,剩下的均是京中最有头有脸的贵戚权门之后,他们或对酒吟诗,或在楼台凭栏远眺,热闹非凡。白楼欢门之上每隔一个时辰便会挂出五只灯笼,而其上的谜面也会准时送到最高处,供贵人们参透,若是能猜出谜题,那灯笼便归谁。

    祉渊随手捻起一纸方絮,只看一眼就垂了手,“这灯虎昨年才打过,如今又被我抽中了。”

    余座皆莞尔,九皇子打岔道:“皇兄你可行行好吧,每年的灯笼还不够收,今年又要和我们这些白丁抢彩头。”九皇子与七皇子关系最为亲近,七皇子一直记在甄贵妃名下,如此算来二人也是一母同袍。

    “我猜灯谜虽厉害,可终究是花拳绣腿,成不得大事,反而五哥,前几日宾射赢了各国贺正旦使,百姓纷纷遮路争献,可谓名满京城啊!”

    允仡此刻正襟危坐于席间,他的位置距门槛不过五步,正欲抬眸应对,房门却传出响动,众人转移目光,见门前有一女子俏生生立着。

    魏韫推门便被这场景吓到了,白楼之顶竟藏着一处江南庭院,穿过屏风乍看之下虽和寻常包间无异,可顺着对面门廊望去,小桥流水旁点点翠竹掩映,这屋后竟藏着一处园林之景。而席间穿梭的红男绿女,看穿着也知个个身份了得,可魏韫在席间第一眼却寻到了带着遮面的五皇子。

    今日允仡着天青色圆领襕衫,外套狐白裘半臂,璀璨灯火下显出不同以往的恬淡娴静。祉渊居于正位,一身绛色道衣倒是一反常态,衬得唇红齿白,竟生出几分妖冶之象。

    不仅魏韫怔愣,席间各公子哥儿也面面相觑,一时不知作何应对。

    “魏姑娘请坐。”祉渊起身,将魏韫引至席上,虽是寻常动作,却引得众人大惊失色。七皇子向来自持清高,从未搭眼瞧过京中女子一下,而今日宴席之上竟有位小娘子堂而皇之走进赴宴,还有七皇子躬身相迎,如此待遇,能让京中其他女子嫉妒的牙痒痒。

    “七殿下好手段,不知不觉竟结识了如此妙人,快为我等引荐一二。”如此轻佻之人着曲水纹绛紫襕衫,语调虽有起伏,可眉眼笑意未深。

    “甄二郎打趣了,此女前几日可是让陛下首开女子入国子监的先例,你怎会不识?”

    这段引荐后,席间众人竟似醍醐灌顶一般,纷纷争相嘟囔着“魏进士”的名号。

    魏韫哑然,不成想自己在京中竟声名远播至此。

    “那日殿上看不真切,竟冲撞了魏进士,惭愧惭愧。”刚刚还插科打诨的公子哥儿如今连连拱手施礼,惹得魏韫也节节附身,这些高门显户,她可不敢有半分不敬。

    “呦,话本里的人物竟也被七哥请到了。”魏韫转头,沿廊间袅袅轻衣款步行来,明暗灯烛掩映着一张白净俊俏的脸。

    “景臻,城南的烟花可放完了?”七皇子之言,令魏韫越发胆颤,原来婷婷袅袅走来之女乃是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庆寿公主。

    “今日似乎比往年迟些,我等了好一阵还不见影儿,就回来了。”庆寿公主回了话便走近魏韫,在其身旁打起了圈。

    “听说就是你冒死进谏我父皇,要让女子也入国子监?”

    魏韫难以置信地抬首,自己不过是钻狗洞想出去快活快活,何时竟被人编排成了冒死进谏?

    “你可害惨了我,下个月我也要入国子监,去学那些劳什子的大道理!”转折太快,魏韫刚准备脱口而出的解释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祉渊见状忙出来打圆场,不过安抚几句庆寿公主便乖乖坐下,眼下好玩的事太多,众人也翻了篇继续投身于各自的热闹中。

    魏韫置身席间却六神无主,恍然间望向不远处的故人,却见允仡正在独自斟酒,神色冰冷。

    “席上的菜有些凉了,要不要唤人给你重新上几盘?”祉渊不知何时俯首静立于魏韫身侧,魏韫慌忙转头,两人四目相对,翩翩少年眉眼弯如新月。

    “多谢七殿下关照,小女来之前吃过一些的。”此前屋内种种于魏韫可谓险象环生,如今她哪里还吃得下东西。

    “还是再上一些吧,有几样菜京城白楼独有,不吃可惜了。”祉渊说罢也不管魏韫答应与否,便轻抬手唤来一旁的侍女。

    允仡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拇指紧紧摩挲着掌中的翠绿玉盏。

    魏韫眼神虽收的好,可她感觉得到四处掩藏着一双双探寻眸子,如今二人的互动想来也被席间所有人尽收眼底。魏韫心下恨不得拖了祉渊到僻静地,好好问问他这一番举止意欲为何。

    “听闻楼下小影戏甚是出名,我去看看。”五皇子允仡近乎腾身跃起,他只象征性一作揖便大步流星走向门外,四下众人察觉到气氛不对,屋内声响瞬时小了许多。

    魏韫见有人竟如此堂而皇之离开,一时大喜过望,只顿了须臾便谎称自己要方便,遂而尿遁。

    魏韫阖上门,庆寿公主竟笑出了声,“想不到七哥竟会在女人身上吃瘪。”

    魏韫出门便四下探找,终于在一处飞阁檐角下看到了允仡。“你跑的真快。”魏韫快步上前拍了拍允仡后背,可允仡却似早有察觉一般,并未动作。

    “你生气了?”

    “我为何要生气。”

    魏韫听罢噗嗤一笑,这语气还说没有生气,依她看应是怒不可遏,“果然,还是你够意思!”

    允仡看向魏韫,四下不甚明光,魏韫看不真切他的表情,“这七皇子奇怪得很,今日令我莫名成为众矢之的,身旁那一双双眼睛真似刀片,活剐了我千万遍。”

    “傻姑娘,京中文采样貌一等一的公子主动向你示好,难道不该高兴?”

    “高兴?我只觉得诡异!他那眼神能把人盯出个窟窿,我可受用不起。”

    身侧之人轻笑,魏韫见状竟也不自觉勾起唇角。“潭州一见就觉姑娘与众不同,如今看来确实非同凡响。”这话虽是夸赞,可细听来却有些阴阳怪气。

    魏韫却不理会,只自顾自说道:“我听说戌时京中烟花繁盛,若在惠济河上泛舟,可将盛景尽收眼底。”

    允仡依旧下望远眺,不为所动,“京中最好的观景之处就是你我现下所在。”

    “五殿下可有钱银?”

    允仡转头望向魏韫,此刻她眼中虽倒影着他的脸庞,可神情早就飘到了惠济河畔。“我才不会同你去,你去问七皇子说不定……”允仡话音未落,魏韫竟一把抓起他的袖袍意欲行之。

    允仡挣脱,“你这是干什么?”

    “五殿下你行行好,我都好几个月没出门了,再困下去非憋疯了不可。”言毕魏韫变本加厉,竟撸起袖袍,直接抓住了他的腕子,允仡被这一动作镇住,一时竟忘了挣脱。

    就这样,魏韫抓着五皇子允仡跑下白楼,与还未回过神的十安和李贞擦肩而过;又跑过满街花灯山楼,一众百姓见二人衣着矜贵也纷纷让路;终于,二人跑到了惠济河岸边,却见点点河灯浮于平静水面,细密如丝线,最终汇成条条银带如星河落凡尘。

    魏韫高声唤着岸边船夫,一人寻声而至。魏韫将买卖俗事全推给允仡,可二人交涉间魏韫确实对报价吃了一惊,“三两银子?”

    “贵人,今日元宵,惠济河就这个价,您可别嫌贵。”

    允仡见如此盛景,也来了兴致,便甩出一锭银子,“不用找了。”

    于是二人相继登船,船家轻点船橹,河岸风光似画卷在他们眼前徐徐展开。

    楼灯初上,萧鼓纷然,江边楼阁有勾栏之女群坐谈笑,引风流子弟买笑追欢。岸上少有十来对男女趁游赏之际将肩儿厮挨、手儿厮把,雅会幽欢,令二人应接不暇,可远处暧昧场景到底有影射之嫌,于是二人齐齐移开目光,将紧挨着的双肩分开。

    魏韫为了缓解尴尬,便将目光移至河面上漂浮的河灯,一河灯形似兔子,小巧可爱,引魏韫拨弄河水,想让它靠近自己。可波澜甚是懂事,好巧不巧来了一浪,船身一晃,惊得魏韫一个踉跄,头险些栽进河里。

    其实允仡可以不用扶她的,魏韫无非就是湿了头发,可此刻他的保护过了头,魏韫直被他揽进怀里,二人异常贴近,几可感觉对方鼻息,允仡也未料到自己会离她如此之近,一时呆住没了动作。

    星辰明月静默,微风轻抚发梢,岸上灯火繁闹已远,二人眼中只剩彼此。忽而烟浪乍起,千枝随地生,飞散夜空似奇花高悬,后又如星河坠落凡间,如此循环往复,烟花已遍开于安定,而允仡的灿亮眸子已深深刻在魏韫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