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开席
宝殿末席
辛夷内心是纠结的，眼前人醉醺醺的趴在案上，一手攥着筷子，一手攥着汤勺。她青丝如水，蜿蜒悠长，如江河静默涌入他心口。
而他刚被雪砚上神点名示好，他父神自然心领神会。
看着她已是混沌迷离的眼睛，终是不放心，只说：“我去叫秋水，你在此等候。”
明煌根本听不到他的嘱咐，片刻功夫，便自行起身，往宝殿外走去。
她垂目望着那一级级的天阶，延伸至宝殿底层，还有神仙正缓步离去。这重重天阶自然是难不倒她，只见她双手一掐，双脚一跺，便已经瞬间回到寝殿的院中。
明煌的凝夜阁中，种了一棵月桂，本是三月时节，却迟迟不开花，它天生就比其他树木绽放得晚，这点她明白。但今夜她心急，她就要看月桂花开，双手掐指胡乱甩了一番，看似毫无章法，却令满树翠绿中生出朵朵芳华，闻之心旷神怡。
明煌得意忘形，嘿嘿嘿笑起来。
秋水本在整理明煌那套黑成碳的天青色衣裙，她的修为灵力并不高，毕竟天资欠缺，能成为天宫仙娥已经是祖上冒青烟，那套衣裙自是让她掐诀清理了多遍，最后不得不回归本源，将衣裙放在水里过上几遍，才恢复了原本的颜色。她听到院中动静，立即跑了出去，却被一树月桂花吸引，不禁一声感叹。见树下明煌越过围栏，扒着树干，欲往上爬。
“公主，你这是喝了多少啊？”秋水一凑近，便嗅到浓浓酒气。
“哪有？我喝的果酒，不上头。”明煌摆摆手，一脸嫌弃，心想着秋水你可真没见识，以后还是得把你带在身边见见世面。
秋水属实不想和醉酒的人理论，只架着明煌，往寝室里走。
刚走两步，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秋水顾不上回头，只问了句哪位。
辛夷傻眼，看着那瘫软的云水背影，青丝展落成瀑，的确是明煌没错。他只觉得她腿脚可真麻利，竟然比自己还先到寝宫。
“你怎么这么快？你从哪条路回来的？我怎的没见着你？”
明煌一听，心中美滋滋，说了句:“从天上来的，我是仙女。”
辛夷知道她现在糊涂得很，根本问不出结果，从袖中摸出玉瓶，将醒酒丹药交给秋水，扫了一眼她的面容，便离开了。
千年光阴之中，除一个多月前的年关考试，他盛气难平，拂袖而去，其余时刻，皆是看着明煌的背影离他渐行渐远。他不甘，为何多年的照顾与陪伴，却不曾换来过她片刻停留的目光。辛夷走在银白月光铺洒的白石路上，凝夜阁里月桂伸展出的枝桠，随风曳曳，枝叶缝隙中透过的月光温柔如水，抚上他肩，似是宽慰。
月桂花飘飘洒洒，落入辛夷的手心，便散化成暗淡轻黄的星光，飘飞去。
辛夷识得，这是术法的加持。
天宫的夜晚着实清冷，微风浮动，院中草木摇摆，明煌昏昏沉沉躺在榻上，听着那熟悉的响动，梦里回到千年前的战场上，那日金乌刺眼，热浪滚滚，几个妖魅围着她打转，她手中握剑，毫无章法的挥砍着，右肩猛然一阵刺痛传来，其中一个妖魅用枪尖将她挑起，又重重甩落，鲜血侵染她最喜爱的桃夭色衣裳。妖魅的笑声尖锐刺耳，她吓得连哭泣都忘了，想逃离却又被推推搡搡跌落在地。
半睡半醒间，她嘴里念叨:“哥哥，我害怕。”
别怕，我带你走。
神霄玉府
郁清猛然睁眼，他起身掐诀，将琉璃盏灯点燃，屋内顿时亮如白昼。他手抚过脖颈，全是汗珠。
今日他才出关，夜里竟又被睡梦魇住。
他从榻上爬起，披了件衣裳，推门出去透风。天界的夜晚悄无声息，太阴天尊正当值，想必她老人家今日心情尚可，将星辰君的光芒压得死死，只有几颗星子还闪着光芒。
院中侍从白樾问他可安好，他并未回应，失魂落魄的走在神霄玉府的白石路上，不知不觉，双腿将他带到清境中。一只精致小巧的白玉盒落入眼帘，他将包裹在玉盒之外的结界褪去，抚摸着玉盒上雕刻的纹路。
那白玉盒似乎感受到郁清的气息，纹路中冒出金色光芒。郁清胸腔泛起一阵疼痛，他抬手按住，转身倚靠在玉椅上，并未察觉到白玉盒的光芒。
……
东方已是鱼肚白，郁清伏在案上睡了一夜。他睡眠浅浅，起身望着清境外朦胧的天色。今日还需继续拜会六界众神，他抬手，重启白玉盒的结界，便转身回到寝室中穿戴衣裳了。
梧桐苑
黎桦已经开始梳妆，昨日她风头无限，今日必然要好好打扮一番，不能让书斋众人小瞧了她。
侍女长莹给黎桦端出一套珠鈿，黎桦扫了一眼，说换一套。她认为昨日明煌头顶上那钗珠鈿采自东海，她今日怎能戴着同她差不多的饰品呢？岂不是让人以为她在模仿明煌？
侍女葡萄为她挑了一套杏色衣裙，黎桦倒是很满意，杏色显眼，却不刺眼，自是能吸引人目光，却不觉得乏味。
待穿戴齐整，问过早安，便带着书箧去了文德书院。
文德书院春日正好，黎桦一进院，一群同窗便赶上来同她问好。黎桦自是得意，脸上却不苟言笑，庄严肃穆，一一颔首行礼，被簇拥着进了书斋。
凝夜阁
明煌被秋水唤醒了，她睡眼朦胧，心里想着，昨日摔了一跤，胳膊脱臼了，又摔了一跤，双腿废了，这么重的伤，还怎么去文德书院呢？就算坐在书斋，我能好好听讲吗，不如给仙师放个假吧，差小枫过去请个假便是了。
“秋水，我不去书院了，让小枫给我请假。”明煌翻了个身，拽了拽仙盖，又开始做大梦。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腚被一掌拍上。明煌惊坐起，“干什么？！”
待到她将榻前的人看清楚，天后兰禾正瞪着她。
“祖母……”
“除了吃就是睡，你可真是了不起。”
“没有，我马上就要去书院了，我不吃早饭，所以多睡了一会儿。”明煌掀开仙盖，跳下床榻，鞋也没穿齐整，就跑去换衣裳。
“书院就不必去了。”兰禾看着她。
“真哒？”明煌可太高兴了，她心里已经盘算着去东海了。
“用过午膳，便由少商神君，将你送至苍夔上神的仙山，你好好跟着他修习吧，我每月来看你。”
明煌如晴天霹雳，转而泪眼婆娑，道：“我不去……”
“你马上就一千五百岁了，你的同龄人都已历劫飞升，就连黎桦也在三百年前飞升。你却迟迟没有动静，我既盼着你早日飞升，又怕你修为尚浅，受不住那天雷之火……你且好好在仙山修习，早日学成。”
“哇！！！！！”明煌越听越伤心，干脆大忍不住大哭起来。
“哭什么，要不是你这些年懒惰，我又怎么舍得把你送去那么远的地方。”兰禾看着明煌哭闹，忽然哽咽，忍不住要落泪，她心里真舍不得。
兰禾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出了寝殿，她不可以在明煌寝宫待太久。
明煌哭声还未停止，她并不怕吃苦。天宫于她，也不过是个给口饭吃，不至于饿死的地方罢了，这些年来，雪砚母女屡次越界也好，天界众人冷眼看她笑话也罢，她皆能忍住，一言不发。但她不能没有祖母的庇佑，明煌觉得祖母不要她了。
秋水来安慰她，可明煌根本止不住哭声，她越想越伤心，越伤心哭声越止不住，身体也一耸一耸。秋水知道明煌真难过时，是听不进任何话的，只能等她自己哭累了，或者自己想通了。
秋水就这样陪着明煌，直到明煌终于停了下来，她的眼睛已经肿成了核桃，脸色也发白，手心脚心都是冰凉的，秋水给她搓着手心，直到搓热。
“公主，饿不饿，先喝口水，我去端饭。”
明煌接过杯盏，她觉得大哭一顿过后，喝口温水，真的不要太舒适。就这样坐在白玉桌前，自己连喝了三杯。她翻起手腕，看了看哭湿的袖口，微微叹了口气，她真的哭累了，没力气再哭了。
秋水端来饭菜，便去一旁收拾明煌需要带去仙山的衣裳物件儿了。
“秋水，你可以和我一起去仙山吗。”
“秋水当然愿意和公主一起，公主去哪里，秋水便跟到哪里。”
明煌终于塌下心，好好吃了一顿饭，便和秋水一起收拾物件儿了。
这时小枫进了凝夜阁，看到秋水抱着衣物穿过院中，便问她在做什么。
秋水说:“早晨天后来找公主，说用过午膳，便跟着少商神君去往苍夔仙师的仙山修习。”
小枫不解，进了寝殿，正看到明煌背对着自己，站在梳妆台前，收拾她自己的首饰。这个好看，带上，那个也好看，带上，通通都带上！寝殿内一时间玉器碰撞，叮当作响。
“不是去修习吗？为何还要带这些物件？”小枫问到。
“当然要带上，免得……”明煌想说免得黎桦要把她的东西通通搜刮走，不过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长大之后，黎桦知道她的首饰并不是什么稀世珍宝，便不再抢了。
待明煌回头，小枫才发觉不对劲，明煌这双眼睛，肿得快看不到眼仁儿了。
他找了条仙帕，兑上热水，拧干后给她擦了擦脸。明煌觉得很舒服，那热汽蒸着自己的眼眶，真想闭眼睡一会儿。
晌午已经过去，明煌和秋水一人背着两个大箱子，出了凝夜阁。小枫也收拾好自己的衣物，同她二人汇合。见这两个姑娘属实兴师动众，那两个大箱子里也不知都装了些什么，小枫将她二人肩上的箱子各取下来一个，套在了自己肩上。
确实沉。
明煌去了趟兰华殿，天帝天后都在。
“祖父祖母，我走了。”
“看你哭得这眼睛。”天后掐诀，抚上明煌的双眼，揉了几下，肿胀的眼皮便消了一大半。“你的腿怎么样，还疼吗？”
“已经愈合了。”明煌答。
“鸾鸾，跟着苍夔上神好好修习，不要怕辛苦，待你学成，我们就去接你回来。”天帝递给她一个袋子。
明煌以为是桃酥，拆开一看，是一堆法器。
“去了外面，要懂礼貌，守规矩，不要惹事，也别怕事。里面的法器，是我和你祖母这些年炼制的，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你要时刻带在身上，遇到危险要保护好自己。”天帝将袋子挎上了明煌的脖子。
明煌点头，拜别了天帝天后，便往天门方向走去。
“公主留步！我做了点心，带在路上吃。”
春桃跑来，将自己连夜做的糕点交给了秋水。
明煌撇了撇嘴，看起来又要哭了，她拉了拉春桃的手，便转身离开了。
天宫南天门
少商已静候多时。
明煌见到少商，差点儿想躲起来，忙问秋水:“秋水秋水，我的眼睛还肿吗？”
秋水仔仔细细瞧了瞧，说:“还是有些肿的，一会儿上了车，我们再重新敷一敷。”
明煌叹了口气，来不及了。被少商神君瞧见自己的丑模样，他会不会笑话她？
但说实话，她那没心没肺的性格，少商早就清楚。并且，看她当众出丑也不止一两次了。少商根本不在意她在他眼里是什么样子。
“少商神君。”明煌恭敬行礼。
“卑职拜见公主，卑职已备好灵鹿车辇，待公主坐稳，便可启程。”
明煌点了点头。
少商接过秋水肩上的箱子，他掂了掂，确实沉，也不知道里面净装了些什么。
待一切就绪，明煌上了车。秋水将春桃送的那袋点心取出来，五颜六色的花朵状糕点，精致小巧，明煌每次都要欣赏好久才会放嘴里品尝。明煌很爱吃春桃做的花朵点心，春桃自然给她做了许多，掂量着有三四斤重。
明煌一边嘴里塞着糕点，一边撩开帷幔，对少商说:“少商哥哥……”
“公主，卑职不是您哥哥。”
“哥哥。”明煌又叫了一声，少商懒得理她。见他没再回应，接着说:“待我归来时，你还会来接我吗？”
少商嗯了一声。其实他并不知道将来哪位神君会被安排接她返回。但他并不想和明煌再多说一句，便只回了一个嗯。
明煌心里却开心，递给了他几块糕点:“哥哥，你饿不饿，这糕点很好吃的，是天后身边的仙子春桃做的。”
“谢公主惦记，卑职正当值，不方便吃东西。”少商并不理会。
文德书院
辛夷看着窗外的白玉兰，今日明煌没来上学，他心里自然惦记。
“辛夷？”雪墨仙师看着他，“你在想什么呢？”
“仙师，有什么法术，可以让树开出假花朵吗，并且花朵带有真实的香气，飘落时花朵会变成灵气散开。”
雪墨思索片刻：“大概是以花令为引，混着芬芳诀与幻瞳术一起施法，怎么，你们已经开始研究高阶仙法要诀了吗。”
“仙师，这已经是高阶术法了吗？”
“几种仙法一起混用，自然需要牢记仙法口诀，熟练掌握每一段仙法口诀的拆分用法，最重要的是需要好定力，集中心念方能成功。你说的这种术法，已经是高阶之中最最简单的一种了。资质天分不佳者，三年五载的练习也可运用自如，若是天资聪颖者……那就要看苍天有多么眷顾了，有人花上一年，有人用上一个月，甚至一天，一个时辰，一眼。”
书斋众学子听闻，皆叹息。
雪墨倒是不以为意，她望向院中的梧桐树，梧桐花每年夏季才会盛放。她召集众学子行至院中，对着梧桐，默念仙诀，掐指对上梧桐树梢，顿时满树梧桐花竞相绽放。
“仙师，为何这梧桐花并没有香气袭人呢？”辛夷问。
“没有花令为引，芬芳诀便无法起效，也便只能到此为止了。”
“仙师，我这里有一张花令，是祖母在我生辰时赠予我的。”黎桦召出花令，交给雪墨。
众人皆羡慕，伸长脖子，欲窥探花令的模样。
雪墨接过花令，对黎桦说：“这花令只有一张，乃花朝令的仿制品，一张只可使用一次，用完便不再有了。”
黎桦回：“我知道啊，可是今日难得看到仙师为我们演示高阶仙法，若我这一张小小花令，能换得大家一起有所感悟，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雪墨听完黎桦的一番话，甚是欣慰，默念仙决，再次朝梧桐一指，顿时芬芳阵阵，无数花朵随风飘落。
辛夷抬手接住一朵，刚至手心，花朵瞬间散做无数星尘灵气，飘飞去了。
“好了，今日的课程到此结束，大家不要灰心，只要勤加练习，谁都可以达到这种程度。”雪墨说完，便出了文德书院。
众人向她行礼:“恭送仙师。”
辛夷内心是纠结的，眼前人醉醺醺的趴在案上，一手攥着筷子，一手攥着汤勺。她青丝如水，蜿蜒悠长，如江河静默涌入他心口。
而他刚被雪砚上神点名示好，他父神自然心领神会。
看着她已是混沌迷离的眼睛，终是不放心，只说：“我去叫秋水，你在此等候。”
明煌根本听不到他的嘱咐，片刻功夫，便自行起身，往宝殿外走去。
她垂目望着那一级级的天阶，延伸至宝殿底层，还有神仙正缓步离去。这重重天阶自然是难不倒她，只见她双手一掐，双脚一跺，便已经瞬间回到寝殿的院中。
明煌的凝夜阁中，种了一棵月桂，本是三月时节，却迟迟不开花，它天生就比其他树木绽放得晚，这点她明白。但今夜她心急，她就要看月桂花开，双手掐指胡乱甩了一番，看似毫无章法，却令满树翠绿中生出朵朵芳华，闻之心旷神怡。
明煌得意忘形，嘿嘿嘿笑起来。
秋水本在整理明煌那套黑成碳的天青色衣裙，她的修为灵力并不高，毕竟天资欠缺，能成为天宫仙娥已经是祖上冒青烟，那套衣裙自是让她掐诀清理了多遍，最后不得不回归本源，将衣裙放在水里过上几遍，才恢复了原本的颜色。她听到院中动静，立即跑了出去，却被一树月桂花吸引，不禁一声感叹。见树下明煌越过围栏，扒着树干，欲往上爬。
“公主，你这是喝了多少啊？”秋水一凑近，便嗅到浓浓酒气。
“哪有？我喝的果酒，不上头。”明煌摆摆手，一脸嫌弃，心想着秋水你可真没见识，以后还是得把你带在身边见见世面。
秋水属实不想和醉酒的人理论，只架着明煌，往寝室里走。
刚走两步，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秋水顾不上回头，只问了句哪位。
辛夷傻眼，看着那瘫软的云水背影，青丝展落成瀑，的确是明煌没错。他只觉得她腿脚可真麻利，竟然比自己还先到寝宫。
“你怎么这么快？你从哪条路回来的？我怎的没见着你？”
明煌一听，心中美滋滋，说了句:“从天上来的，我是仙女。”
辛夷知道她现在糊涂得很，根本问不出结果，从袖中摸出玉瓶，将醒酒丹药交给秋水，扫了一眼她的面容，便离开了。
千年光阴之中，除一个多月前的年关考试，他盛气难平，拂袖而去，其余时刻，皆是看着明煌的背影离他渐行渐远。他不甘，为何多年的照顾与陪伴，却不曾换来过她片刻停留的目光。辛夷走在银白月光铺洒的白石路上，凝夜阁里月桂伸展出的枝桠，随风曳曳，枝叶缝隙中透过的月光温柔如水，抚上他肩，似是宽慰。
月桂花飘飘洒洒，落入辛夷的手心，便散化成暗淡轻黄的星光，飘飞去。
辛夷识得，这是术法的加持。
天宫的夜晚着实清冷，微风浮动，院中草木摇摆，明煌昏昏沉沉躺在榻上，听着那熟悉的响动，梦里回到千年前的战场上，那日金乌刺眼，热浪滚滚，几个妖魅围着她打转，她手中握剑，毫无章法的挥砍着，右肩猛然一阵刺痛传来，其中一个妖魅用枪尖将她挑起，又重重甩落，鲜血侵染她最喜爱的桃夭色衣裳。妖魅的笑声尖锐刺耳，她吓得连哭泣都忘了，想逃离却又被推推搡搡跌落在地。
半睡半醒间，她嘴里念叨:“哥哥，我害怕。”
别怕，我带你走。
神霄玉府
郁清猛然睁眼，他起身掐诀，将琉璃盏灯点燃，屋内顿时亮如白昼。他手抚过脖颈，全是汗珠。
今日他才出关，夜里竟又被睡梦魇住。
他从榻上爬起，披了件衣裳，推门出去透风。天界的夜晚悄无声息，太阴天尊正当值，想必她老人家今日心情尚可，将星辰君的光芒压得死死，只有几颗星子还闪着光芒。
院中侍从白樾问他可安好，他并未回应，失魂落魄的走在神霄玉府的白石路上，不知不觉，双腿将他带到清境中。一只精致小巧的白玉盒落入眼帘，他将包裹在玉盒之外的结界褪去，抚摸着玉盒上雕刻的纹路。
那白玉盒似乎感受到郁清的气息，纹路中冒出金色光芒。郁清胸腔泛起一阵疼痛，他抬手按住，转身倚靠在玉椅上，并未察觉到白玉盒的光芒。
……
东方已是鱼肚白，郁清伏在案上睡了一夜。他睡眠浅浅，起身望着清境外朦胧的天色。今日还需继续拜会六界众神，他抬手，重启白玉盒的结界，便转身回到寝室中穿戴衣裳了。
梧桐苑
黎桦已经开始梳妆，昨日她风头无限，今日必然要好好打扮一番，不能让书斋众人小瞧了她。
侍女长莹给黎桦端出一套珠鈿，黎桦扫了一眼，说换一套。她认为昨日明煌头顶上那钗珠鈿采自东海，她今日怎能戴着同她差不多的饰品呢？岂不是让人以为她在模仿明煌？
侍女葡萄为她挑了一套杏色衣裙，黎桦倒是很满意，杏色显眼，却不刺眼，自是能吸引人目光，却不觉得乏味。
待穿戴齐整，问过早安，便带着书箧去了文德书院。
文德书院春日正好，黎桦一进院，一群同窗便赶上来同她问好。黎桦自是得意，脸上却不苟言笑，庄严肃穆，一一颔首行礼，被簇拥着进了书斋。
凝夜阁
明煌被秋水唤醒了，她睡眼朦胧，心里想着，昨日摔了一跤，胳膊脱臼了，又摔了一跤，双腿废了，这么重的伤，还怎么去文德书院呢？就算坐在书斋，我能好好听讲吗，不如给仙师放个假吧，差小枫过去请个假便是了。
“秋水，我不去书院了，让小枫给我请假。”明煌翻了个身，拽了拽仙盖，又开始做大梦。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腚被一掌拍上。明煌惊坐起，“干什么？！”
待到她将榻前的人看清楚，天后兰禾正瞪着她。
“祖母……”
“除了吃就是睡，你可真是了不起。”
“没有，我马上就要去书院了，我不吃早饭，所以多睡了一会儿。”明煌掀开仙盖，跳下床榻，鞋也没穿齐整，就跑去换衣裳。
“书院就不必去了。”兰禾看着她。
“真哒？”明煌可太高兴了，她心里已经盘算着去东海了。
“用过午膳，便由少商神君，将你送至苍夔上神的仙山，你好好跟着他修习吧，我每月来看你。”
明煌如晴天霹雳，转而泪眼婆娑，道：“我不去……”
“你马上就一千五百岁了，你的同龄人都已历劫飞升，就连黎桦也在三百年前飞升。你却迟迟没有动静，我既盼着你早日飞升，又怕你修为尚浅，受不住那天雷之火……你且好好在仙山修习，早日学成。”
“哇！！！！！”明煌越听越伤心，干脆大忍不住大哭起来。
“哭什么，要不是你这些年懒惰，我又怎么舍得把你送去那么远的地方。”兰禾看着明煌哭闹，忽然哽咽，忍不住要落泪，她心里真舍不得。
兰禾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出了寝殿，她不可以在明煌寝宫待太久。
明煌哭声还未停止，她并不怕吃苦。天宫于她，也不过是个给口饭吃，不至于饿死的地方罢了，这些年来，雪砚母女屡次越界也好，天界众人冷眼看她笑话也罢，她皆能忍住，一言不发。但她不能没有祖母的庇佑，明煌觉得祖母不要她了。
秋水来安慰她，可明煌根本止不住哭声，她越想越伤心，越伤心哭声越止不住，身体也一耸一耸。秋水知道明煌真难过时，是听不进任何话的，只能等她自己哭累了，或者自己想通了。
秋水就这样陪着明煌，直到明煌终于停了下来，她的眼睛已经肿成了核桃，脸色也发白，手心脚心都是冰凉的，秋水给她搓着手心，直到搓热。
“公主，饿不饿，先喝口水，我去端饭。”
明煌接过杯盏，她觉得大哭一顿过后，喝口温水，真的不要太舒适。就这样坐在白玉桌前，自己连喝了三杯。她翻起手腕，看了看哭湿的袖口，微微叹了口气，她真的哭累了，没力气再哭了。
秋水端来饭菜，便去一旁收拾明煌需要带去仙山的衣裳物件儿了。
“秋水，你可以和我一起去仙山吗。”
“秋水当然愿意和公主一起，公主去哪里，秋水便跟到哪里。”
明煌终于塌下心，好好吃了一顿饭，便和秋水一起收拾物件儿了。
这时小枫进了凝夜阁，看到秋水抱着衣物穿过院中，便问她在做什么。
秋水说:“早晨天后来找公主，说用过午膳，便跟着少商神君去往苍夔仙师的仙山修习。”
小枫不解，进了寝殿，正看到明煌背对着自己，站在梳妆台前，收拾她自己的首饰。这个好看，带上，那个也好看，带上，通通都带上！寝殿内一时间玉器碰撞，叮当作响。
“不是去修习吗？为何还要带这些物件？”小枫问到。
“当然要带上，免得……”明煌想说免得黎桦要把她的东西通通搜刮走，不过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长大之后，黎桦知道她的首饰并不是什么稀世珍宝，便不再抢了。
待明煌回头，小枫才发觉不对劲，明煌这双眼睛，肿得快看不到眼仁儿了。
他找了条仙帕，兑上热水，拧干后给她擦了擦脸。明煌觉得很舒服，那热汽蒸着自己的眼眶，真想闭眼睡一会儿。
晌午已经过去，明煌和秋水一人背着两个大箱子，出了凝夜阁。小枫也收拾好自己的衣物，同她二人汇合。见这两个姑娘属实兴师动众，那两个大箱子里也不知都装了些什么，小枫将她二人肩上的箱子各取下来一个，套在了自己肩上。
确实沉。
明煌去了趟兰华殿，天帝天后都在。
“祖父祖母，我走了。”
“看你哭得这眼睛。”天后掐诀，抚上明煌的双眼，揉了几下，肿胀的眼皮便消了一大半。“你的腿怎么样，还疼吗？”
“已经愈合了。”明煌答。
“鸾鸾，跟着苍夔上神好好修习，不要怕辛苦，待你学成，我们就去接你回来。”天帝递给她一个袋子。
明煌以为是桃酥，拆开一看，是一堆法器。
“去了外面，要懂礼貌，守规矩，不要惹事，也别怕事。里面的法器，是我和你祖母这些年炼制的，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你要时刻带在身上，遇到危险要保护好自己。”天帝将袋子挎上了明煌的脖子。
明煌点头，拜别了天帝天后，便往天门方向走去。
“公主留步！我做了点心，带在路上吃。”
春桃跑来，将自己连夜做的糕点交给了秋水。
明煌撇了撇嘴，看起来又要哭了，她拉了拉春桃的手，便转身离开了。
天宫南天门
少商已静候多时。
明煌见到少商，差点儿想躲起来，忙问秋水:“秋水秋水，我的眼睛还肿吗？”
秋水仔仔细细瞧了瞧，说:“还是有些肿的，一会儿上了车，我们再重新敷一敷。”
明煌叹了口气，来不及了。被少商神君瞧见自己的丑模样，他会不会笑话她？
但说实话，她那没心没肺的性格，少商早就清楚。并且，看她当众出丑也不止一两次了。少商根本不在意她在他眼里是什么样子。
“少商神君。”明煌恭敬行礼。
“卑职拜见公主，卑职已备好灵鹿车辇，待公主坐稳，便可启程。”
明煌点了点头。
少商接过秋水肩上的箱子，他掂了掂，确实沉，也不知道里面净装了些什么。
待一切就绪，明煌上了车。秋水将春桃送的那袋点心取出来，五颜六色的花朵状糕点，精致小巧，明煌每次都要欣赏好久才会放嘴里品尝。明煌很爱吃春桃做的花朵点心，春桃自然给她做了许多，掂量着有三四斤重。
明煌一边嘴里塞着糕点，一边撩开帷幔，对少商说:“少商哥哥……”
“公主，卑职不是您哥哥。”
“哥哥。”明煌又叫了一声，少商懒得理她。见他没再回应，接着说:“待我归来时，你还会来接我吗？”
少商嗯了一声。其实他并不知道将来哪位神君会被安排接她返回。但他并不想和明煌再多说一句，便只回了一个嗯。
明煌心里却开心，递给了他几块糕点:“哥哥，你饿不饿，这糕点很好吃的，是天后身边的仙子春桃做的。”
“谢公主惦记，卑职正当值，不方便吃东西。”少商并不理会。
文德书院
辛夷看着窗外的白玉兰，今日明煌没来上学，他心里自然惦记。
“辛夷？”雪墨仙师看着他，“你在想什么呢？”
“仙师，有什么法术，可以让树开出假花朵吗，并且花朵带有真实的香气，飘落时花朵会变成灵气散开。”
雪墨思索片刻：“大概是以花令为引，混着芬芳诀与幻瞳术一起施法，怎么，你们已经开始研究高阶仙法要诀了吗。”
“仙师，这已经是高阶术法了吗？”
“几种仙法一起混用，自然需要牢记仙法口诀，熟练掌握每一段仙法口诀的拆分用法，最重要的是需要好定力，集中心念方能成功。你说的这种术法，已经是高阶之中最最简单的一种了。资质天分不佳者，三年五载的练习也可运用自如，若是天资聪颖者……那就要看苍天有多么眷顾了，有人花上一年，有人用上一个月，甚至一天，一个时辰，一眼。”
书斋众学子听闻，皆叹息。
雪墨倒是不以为意，她望向院中的梧桐树，梧桐花每年夏季才会盛放。她召集众学子行至院中，对着梧桐，默念仙诀，掐指对上梧桐树梢，顿时满树梧桐花竞相绽放。
“仙师，为何这梧桐花并没有香气袭人呢？”辛夷问。
“没有花令为引，芬芳诀便无法起效，也便只能到此为止了。”
“仙师，我这里有一张花令，是祖母在我生辰时赠予我的。”黎桦召出花令，交给雪墨。
众人皆羡慕，伸长脖子，欲窥探花令的模样。
雪墨接过花令，对黎桦说：“这花令只有一张，乃花朝令的仿制品，一张只可使用一次，用完便不再有了。”
黎桦回：“我知道啊，可是今日难得看到仙师为我们演示高阶仙法，若我这一张小小花令，能换得大家一起有所感悟，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雪墨听完黎桦的一番话，甚是欣慰，默念仙决，再次朝梧桐一指，顿时芬芳阵阵，无数花朵随风飘落。
辛夷抬手接住一朵，刚至手心，花朵瞬间散做无数星尘灵气，飘飞去了。
“好了，今日的课程到此结束，大家不要灰心，只要勤加练习，谁都可以达到这种程度。”雪墨说完，便出了文德书院。
众人向她行礼:“恭送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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