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呵呵，退婚
季夙氏的采邑在翼都城西十里处，采邑有十多户佃农，围绕着季夙氏院子形成一个村落。周围是一片属于夙氏的耕田，耕田中间纵横的灌溉渠道，称为沟洫。
夕阳渐渐落下，残月斜挂天际，星光点点，采邑旁的小溪静静流淌，远处山如翠黛，幽深的山林中不时传来野兽的叫声。
两辆马车越阡度陌，在院子前停了下来。
一路颠簸，左瑀强忍住了呕吐的感觉，他的胃里，也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呕吐的东西了。
昏沉中，隐约听见季夙小姐吩咐道：“御伯，你把他带到房间歇息，给他熬点肉汤，蒸点粟饭，再给他找点衣服。让他尽快恢复。”
他心中感激，想拱手致谢，却发现自己连抬手都费劲。
又听见少年失望地说：“阿姊，你买这样一个废人，恐怕做不了媵奴。”
……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
睁眼就看见茅草屋顶，接着一张老脸凑到眼前，惊喜地说：“可算是醒了，我赶紧去禀告小姐。”
一会工夫，他就拿着一些肉汤回来，说小姐吩咐，再喝些肉汤。
左瑀起身，看了看漂着几片肉的羹汤，又瞥见老人嘴角的肉沫，嘴角不由得抽搐一下。
老人家，你吃汤里的肉我没有意见，好歹也把嘴角擦干净啊。
“小子，你真是幸运啊，遇见我们小姐。”
左瑀点点头，他深以为然，一想起昨天的情形，尤有后怕，若不是季夙小姐的不忍之心，自己恐怕真的要成为晋侯身边的寺人了。
老人约莫五六十岁，肤色发黑，发红的脸膛，花白的山羊胡须，身体颇为健壮，他也颇为健谈，如今难得遇见一个“异乡人”，就有一句没一句地攀谈起来。
他自称叫御伯，御是职业，他是负责为季夙家开车的，伯是名字。御伯的意思就是一位名叫伯的司机。
听到左瑀的名字，御伯有些诧异，周人庶人称名不称氏，这小子自称左氏，要么就是他脑子烧糊涂了，敢于冒犯礼制；要么就是他可能并非奴隶出身。
御伯没有细问，这年头，兵荒马乱，周王王畿的国人逃离之后，被贩为奴的又有多少？
御伯只关心一件事情：“年轻人，你会不会放牧牛马。”
左瑀点点头，却是苦笑起来。
这是真准备让自己作滕奴啊。滕是陪嫁，女方嫁妆中有牛羊，滕奴就负责照看牛羊。左瑀记得，有一个百里奚，就做过这种滕奴。
先不管这些，好歹命保住了，比起昨天要做寺人的命运，且相较于小姐的恩情，滕奴也不是最糟糕的结局。
等自己再好些好好跟小姐谈谈，滕奴他还不信就一定要做。
“杀死”藤伊，这是自己唯一的使命。
又休养了两天时间，就把季夙家的情况搞清楚了。
季夙家，其祖是晋国第五代国君靖侯之孙，姬季夙。子孙就以其名为氏。
季夙在世时，采邑之大，是如今的数倍，靖侯赐给他奴、仆、匠有百人之多，家中有车数十辆，牛马成群，仓库中堆满了粟麦，庭院中挂着各种珍贵的兽皮，季夙大夫列鼎而食，每日食物之繁杂，有数十种之多。
其后季夙家再无在朝堂主事者，家道中落，仅仅三代家族三次葬仪，就将无数的财富换为礼器和玉器，和死者一道，埋入地下的幽深世界。
最近的一次是三年前，晋侯行秋狩之礼，季夙小姐的父亲一心要获得晋侯器重，恢复祖先的荣光，借钱私下大购兵械马匹，修理战车，却不慎失足掉入山谷，连同车御和家宰一同殒命。他的葬礼和赔偿，又几乎耗尽了大半的家财。
现在就留下季夙姐弟辛苦度日。
如今，季夙家正在做两件事情：
一是小姐的出嫁，季夙小姐婚礼早定，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已经到了第五步，她需要赶紧把自己嫁给贵族，以维护家族的地位。
二是季夙公子的入学，他需要尽快进入晋宫的大学——泮学，才能在贵族中得到承认。
要不然，季夙家恐怕就要彻底沦落了。
季夙小姐的未婚夫怀氏，正在霸国朝堂执政，霸国虽然是晋国的附庸，但是与落魄的季夙家仍然不可同日而语。
服丧三年，小姐刚刚除服，媒人拿着大雁登门，怀氏的要求开始苛刻起来，陪嫁品需要牛羊、土地、奴仆，还索要一些礼器。
季夙小姐不忍心让未加冠礼的弟弟承担这巨额的债务，因此十分忧虑。
左瑀恢复差不多时，请御伯代为通报面见季夙小姐致谢。
左瑀并没有问季夙小姐名字，御伯恐怕也不知道，只有六礼有问名的环节，女方才会告知男方名字，男方则将名字带至祖庙，卜人占卜吉凶，至于外人，仅仅知道季夙氏足够了。
季夙公子，则名泰。
御伯咂咂嘴说道再等等吧。
不是，老人家您薅我肉汤里面的肉沫还没够吗？
话说这季夙小姐实在是让人钦佩，母亲早死，父亲在死后仅仅十四岁就支撑家业，尤其是对待左瑀这样的滕奴，还能在他生病的时候提供肉汤，当真是难能可贵。
御伯说季夙小姐正在见怀氏的媒人。
季夙家的院落，有前后两院，中间是一排堂屋，是昔日季夙宴客的地方，又称为中庭。
前院悬挂着庄户们上缴的各色毛皮。两侧的是厢房，一边住着四名男女仆役，另一边是车马房和御伯的住所，左瑀眼下就和御伯住在一起。
后院两个独立的小院住着季夙小姐和季夙泰，还有一处粮仓，庄户们交来的粟麦就堆积在里面。
前院的男女仆役都已经和左瑀熟悉，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老。
这也证明了季夙氏的衰落，没有能力增加年轻的奴仆。
老仆们对左瑀印象不错，好不容易来了个年轻人，这个小伙子看起来颇为壮实，是个干活的好能手，小姐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一般而言，奴仆议论主人是不允许的，眼下的季夙氏哪里还能顾得上这样的规矩，老仆们面对家族的窘迫，难免有一些“当年如何”的怀旧，也有一些“以后咋办”的担忧。
中廷中的请期谈判正在进行中。
代表男方的媒人和季夙小姐激烈交锋。
若是父母在，兄弟长，季夙小姐只需要在她的闺房忐忑不安地等待就是，她需要担心的只有自己未来的夫婿是否良人，而不是计较自己的嫁妆。
通过送餐和羹汤的厨人老姐的不断传话，老仆们都焦急地聚集在御伯房中。
消息一个个传来。
小姐婉言拒绝：“作壶之礼，我已经询于栾叔，他已经同意。如今为何还要增加媵器。”
按照礼仪，父、兄等长辈为出嫁的女子做陪嫁器，称为“媵器”。上面一般有“某某作某姬尊壶，其永宝用”之类的字样。
御伯说，小姐求助的栾叔正是栾叔宾父，靖侯的另一个孙子栾宾，食采于栾，后人为栾氏，宾父如今是晋国公族之长，任翼都宰，血脉虽然已经非常疏远，但宾父和季夙氏交情一直不错，答应作壶也是给了小姐很大的支持。
小姐又眉头微蹙：“牛羊之数已定，如何还要增加。”
小姐又说：“季夙氏现有田土，不做滕。”
小姐差点哭了出来：“栾氏女为滕，这如何可能？”
周时联姻为滕婚，同宗的姐妹陪嫁，称为滕妾，如今栾氏正盛，让栾氏女作季夙氏女的滕妾，显然是不合理的要求。
大家的神色也越来越凝重。
……
媒人道，以前议婚的时候，不知道怀叔会成为霸国之卿，如今的陪嫁自然也需要配得上他变化的身份。
怀氏家宰也说，前面怀氏纳征时，聘礼已经不少，小姐若是无意和怀氏联姻，理应退还聘礼才是。
呵呵，退婚。
怀氏很明显认为季夙小姐配不上怀氏，是以要退婚啊。
不断加重嫁妆的索要，这可比拿着婚书上门退婚打脸技术含量高多了。
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小姐承担退婚的责任。
“我同意退婚，原聘之财物，我会如数归还。”
厨人姐姐传出小姐这句话时，老人们都一脸铁青，十分愤怒。
左瑀：我不用作滕奴了？
夕阳渐渐落下，残月斜挂天际，星光点点，采邑旁的小溪静静流淌，远处山如翠黛，幽深的山林中不时传来野兽的叫声。
两辆马车越阡度陌，在院子前停了下来。
一路颠簸，左瑀强忍住了呕吐的感觉，他的胃里，也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呕吐的东西了。
昏沉中，隐约听见季夙小姐吩咐道：“御伯，你把他带到房间歇息，给他熬点肉汤，蒸点粟饭，再给他找点衣服。让他尽快恢复。”
他心中感激，想拱手致谢，却发现自己连抬手都费劲。
又听见少年失望地说：“阿姊，你买这样一个废人，恐怕做不了媵奴。”
……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
睁眼就看见茅草屋顶，接着一张老脸凑到眼前，惊喜地说：“可算是醒了，我赶紧去禀告小姐。”
一会工夫，他就拿着一些肉汤回来，说小姐吩咐，再喝些肉汤。
左瑀起身，看了看漂着几片肉的羹汤，又瞥见老人嘴角的肉沫，嘴角不由得抽搐一下。
老人家，你吃汤里的肉我没有意见，好歹也把嘴角擦干净啊。
“小子，你真是幸运啊，遇见我们小姐。”
左瑀点点头，他深以为然，一想起昨天的情形，尤有后怕，若不是季夙小姐的不忍之心，自己恐怕真的要成为晋侯身边的寺人了。
老人约莫五六十岁，肤色发黑，发红的脸膛，花白的山羊胡须，身体颇为健壮，他也颇为健谈，如今难得遇见一个“异乡人”，就有一句没一句地攀谈起来。
他自称叫御伯，御是职业，他是负责为季夙家开车的，伯是名字。御伯的意思就是一位名叫伯的司机。
听到左瑀的名字，御伯有些诧异，周人庶人称名不称氏，这小子自称左氏，要么就是他脑子烧糊涂了，敢于冒犯礼制；要么就是他可能并非奴隶出身。
御伯没有细问，这年头，兵荒马乱，周王王畿的国人逃离之后，被贩为奴的又有多少？
御伯只关心一件事情：“年轻人，你会不会放牧牛马。”
左瑀点点头，却是苦笑起来。
这是真准备让自己作滕奴啊。滕是陪嫁，女方嫁妆中有牛羊，滕奴就负责照看牛羊。左瑀记得，有一个百里奚，就做过这种滕奴。
先不管这些，好歹命保住了，比起昨天要做寺人的命运，且相较于小姐的恩情，滕奴也不是最糟糕的结局。
等自己再好些好好跟小姐谈谈，滕奴他还不信就一定要做。
“杀死”藤伊，这是自己唯一的使命。
又休养了两天时间，就把季夙家的情况搞清楚了。
季夙家，其祖是晋国第五代国君靖侯之孙，姬季夙。子孙就以其名为氏。
季夙在世时，采邑之大，是如今的数倍，靖侯赐给他奴、仆、匠有百人之多，家中有车数十辆，牛马成群，仓库中堆满了粟麦，庭院中挂着各种珍贵的兽皮，季夙大夫列鼎而食，每日食物之繁杂，有数十种之多。
其后季夙家再无在朝堂主事者，家道中落，仅仅三代家族三次葬仪，就将无数的财富换为礼器和玉器，和死者一道，埋入地下的幽深世界。
最近的一次是三年前，晋侯行秋狩之礼，季夙小姐的父亲一心要获得晋侯器重，恢复祖先的荣光，借钱私下大购兵械马匹，修理战车，却不慎失足掉入山谷，连同车御和家宰一同殒命。他的葬礼和赔偿，又几乎耗尽了大半的家财。
现在就留下季夙姐弟辛苦度日。
如今，季夙家正在做两件事情：
一是小姐的出嫁，季夙小姐婚礼早定，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已经到了第五步，她需要赶紧把自己嫁给贵族，以维护家族的地位。
二是季夙公子的入学，他需要尽快进入晋宫的大学——泮学，才能在贵族中得到承认。
要不然，季夙家恐怕就要彻底沦落了。
季夙小姐的未婚夫怀氏，正在霸国朝堂执政，霸国虽然是晋国的附庸，但是与落魄的季夙家仍然不可同日而语。
服丧三年，小姐刚刚除服，媒人拿着大雁登门，怀氏的要求开始苛刻起来，陪嫁品需要牛羊、土地、奴仆，还索要一些礼器。
季夙小姐不忍心让未加冠礼的弟弟承担这巨额的债务，因此十分忧虑。
左瑀恢复差不多时，请御伯代为通报面见季夙小姐致谢。
左瑀并没有问季夙小姐名字，御伯恐怕也不知道，只有六礼有问名的环节，女方才会告知男方名字，男方则将名字带至祖庙，卜人占卜吉凶，至于外人，仅仅知道季夙氏足够了。
季夙公子，则名泰。
御伯咂咂嘴说道再等等吧。
不是，老人家您薅我肉汤里面的肉沫还没够吗？
话说这季夙小姐实在是让人钦佩，母亲早死，父亲在死后仅仅十四岁就支撑家业，尤其是对待左瑀这样的滕奴，还能在他生病的时候提供肉汤，当真是难能可贵。
御伯说季夙小姐正在见怀氏的媒人。
季夙家的院落，有前后两院，中间是一排堂屋，是昔日季夙宴客的地方，又称为中庭。
前院悬挂着庄户们上缴的各色毛皮。两侧的是厢房，一边住着四名男女仆役，另一边是车马房和御伯的住所，左瑀眼下就和御伯住在一起。
后院两个独立的小院住着季夙小姐和季夙泰，还有一处粮仓，庄户们交来的粟麦就堆积在里面。
前院的男女仆役都已经和左瑀熟悉，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老。
这也证明了季夙氏的衰落，没有能力增加年轻的奴仆。
老仆们对左瑀印象不错，好不容易来了个年轻人，这个小伙子看起来颇为壮实，是个干活的好能手，小姐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一般而言，奴仆议论主人是不允许的，眼下的季夙氏哪里还能顾得上这样的规矩，老仆们面对家族的窘迫，难免有一些“当年如何”的怀旧，也有一些“以后咋办”的担忧。
中廷中的请期谈判正在进行中。
代表男方的媒人和季夙小姐激烈交锋。
若是父母在，兄弟长，季夙小姐只需要在她的闺房忐忑不安地等待就是，她需要担心的只有自己未来的夫婿是否良人，而不是计较自己的嫁妆。
通过送餐和羹汤的厨人老姐的不断传话，老仆们都焦急地聚集在御伯房中。
消息一个个传来。
小姐婉言拒绝：“作壶之礼，我已经询于栾叔，他已经同意。如今为何还要增加媵器。”
按照礼仪，父、兄等长辈为出嫁的女子做陪嫁器，称为“媵器”。上面一般有“某某作某姬尊壶，其永宝用”之类的字样。
御伯说，小姐求助的栾叔正是栾叔宾父，靖侯的另一个孙子栾宾，食采于栾，后人为栾氏，宾父如今是晋国公族之长，任翼都宰，血脉虽然已经非常疏远，但宾父和季夙氏交情一直不错，答应作壶也是给了小姐很大的支持。
小姐又眉头微蹙：“牛羊之数已定，如何还要增加。”
小姐又说：“季夙氏现有田土，不做滕。”
小姐差点哭了出来：“栾氏女为滕，这如何可能？”
周时联姻为滕婚，同宗的姐妹陪嫁，称为滕妾，如今栾氏正盛，让栾氏女作季夙氏女的滕妾，显然是不合理的要求。
大家的神色也越来越凝重。
……
媒人道，以前议婚的时候，不知道怀叔会成为霸国之卿，如今的陪嫁自然也需要配得上他变化的身份。
怀氏家宰也说，前面怀氏纳征时，聘礼已经不少，小姐若是无意和怀氏联姻，理应退还聘礼才是。
呵呵，退婚。
怀氏很明显认为季夙小姐配不上怀氏，是以要退婚啊。
不断加重嫁妆的索要，这可比拿着婚书上门退婚打脸技术含量高多了。
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小姐承担退婚的责任。
“我同意退婚，原聘之财物，我会如数归还。”
厨人姐姐传出小姐这句话时，老人们都一脸铁青，十分愤怒。
左瑀：我不用作滕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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