阐提十四·锦瑟
Chapter14
过于随意的结果，就是楚鋆听到了以下版本的答案：
“你知道，我明明不是傀儡，却又做了三百年傀儡，是何滋味吗？”
黎的眼眶里扑闪着光点，方南衢这才发现，这小姑娘和楚鋆，其实有几分模样相似。
“鹚萨被你抛下后，留在密宗一段时间，但最终难以站稳脚跟，只得让位于般若靼罗耶，带着我，从此在下界游荡。”
楚鋆是知道这部分情况的。
她当年同意接受密宗的烂摊子，就是打定了低买高卖的主意，待局面安定些，便将密宗出手。
般若靼罗耶给了不错的条件，她没有理由再死守密宗。
至于鹚萨同靼罗耶之争，谁能名正言顺地吞下密宗的大饼，各看本事罢了。
不是他的，强留也是不配。
黎继续说道：
“鹚萨想找你，却也去不到灵山。他将我按你的样子培养，将你的过去，一遍又一遍地灌进我脑子里。
时间久了，我不明白，我凭什么不能成为你？”
这一句毫无逻辑的结论，让楚鋆和方南衢想不出头绪。
“我知道，单论修行，再过上几千年，婴鬼也比不上天神。
但老天给了我这个机会，你终于从高高在上的天界滚了下来。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我不能让灵山的人发现你的踪迹，也不能让人帮你将命簿夺回去。”
楚鋆问：“那你以为，以你的一己之力，足够影响天界上层的变革之争？”
黎没有理会楚鋆的盘问：
“你们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能对你的动态了如指掌吗？
因为，不是我消息灵通，而是鹚萨比任何人，更了解你在人间的一切。
他生活的全部，就是像个收破烂的乞丐，满中国搜刮关于你的消息。”
方南衢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看来自己确实低估了鹚萨的偏执。
“可他是个懦夫，你去了燕城读书，他才第一次敢到你在东北待过的城市看看；
你暑假去了青藏支教，他又跑到燕城大学，走你走过的路。
你以为他为什么不敢见你？
因为他寻找的从来不是你，是他的想象！
一旦他发现，那个美人如花隔云端的神明，现在跌落成市侩的凡人，他怎么再自欺欺人下去？”
方南衢冷眼看向小鬼，心头一股闷气上涌，又不得不暂时隐忍。
反观楚鋆，并没有什么意料之外的表情，中肯地接纳了事实：
“那你是觉得，天界是想拯救我，才一心急着将我从人间带走？
还是你潜意识里默认，天界神明，就是要比凡人，天生高贵一等？”
黎苦笑着：
“难道不是吗？”
楚鋆正色，摇了摇头：
“你也是婴鬼，也做过几百年傀儡，依你这逻辑，刚好处在三界鄙视链底端。
难道天界、人界眼中，你就比常人低贱？”
“我拦不住别人如何想。”
“确实，人与人之间的偏见就是一座大山，不能消弭，只有崩山。
每个人收到他人不负责任的评价时，也同样保有随意定义他人的权利。
但人的底线，有趣在于，越是善良的人，越不忍将刀口对外，又常常更容易成为靶子。”
黎愤愤不平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替自己开脱？
你这样的人，什么时候也配称善良了！”
楚鋆并不同小孩多做口舌之争，只想着早点尽完自己不助纣为虐的责任：
“纯良温和是什么，我几百年前就不知道了。
虽然不知道鹚萨给你灌了些什么三观不正的迷魂药，但我只是想告诉你：
我今日视你如蝼蚁，不是因为出身品族，也不凭修为高低，只是鄙视你们这不入流的行径。
因为自己那阴暗的自尊心，因为嫉妒、无知、自私、贪妄的原罪，你们将别人肆意抹黑诋毁，收集一切可见的负面共鸣，来拼命佐证自己龌龊心思的合理性。
你们难道真的以为，自己那套自欺欺人的道德绑索，经得起敲打吗？”
黎本想挣扎着扑向楚鋆，却被方南衢的缚索困住，只能原地叫骂着：
“说什么都没用！你敢不敢打开耳朵听听，六道三界谁不对你避如瘟神？你走到哪儿不是万人唾骂？
你以为鹚萨就真拿你当圣母捧着吗，怎么可能！
他同那些人一样，知道你无可救药了！这几百年里，曾经光风霁月的楚鋆尊者，已经堕落到和妖邪沆瀣一气！”
方南衢刚想一道止音符封了黎的嘴，被楚鋆抬手拦下：
“方老板，让人说话啊，天塌不下来。”
黎简直以咒骂的狠戾，刀刀砍出字来，句句血雨腥风：
“他找你，是因为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以前你是人人不敢玷污的白雪，但现在，再没人和他抢一块垃圾了。
他拦着我，不让我在人间亲手杀了你，自己却也日夜等待着机会。
等着找到你面前，告诉你，你选错了，放弃他是个多么愚蠢的错误……”
方南衢中间一度犹豫，是否要捂上楚鋆的耳朵。
楚鋆倒没觉得自己被骂到，毕竟说的大多还算客观。
她没什么好为人师的爱好，只觉得教畜生做人，是亲生父母的义务，轮不着自己给别人免费上课。
所以，楚鋆对待傻逼的方式，就是让傻逼成长为无药可治的大傻逼，然后恶人自有天收。
不过眼下，这小家伙和自己，倒确实有些冥冥之中的定数，自己也不能手残给人家一条活路，又管生不管养：
“那个……黎，是吧？三界六道如何评说，我心里有数，但和你们这些不明就里的看客没有丝毫关系。
你且记住了，除了你自己，没谁能瞧不起你。
是否值得被看起，又能否给自己一个理由活下去，从来不是看别人给你什么脸色，而是要审问自己，做不做得到问心无愧？
就像你们，用着我送来的命，虽说看起来你们既不领情也不稀罕，就当我手贱管闲事吧。
但其实没人念我什么好，更多人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能安安稳稳多活了几十年？
可这不才是神佛嘛？要是做着凡人能做的事，受着凡人的膜拜奖赏，那还要神仙做什么？
这三界轮转、宗门审查，天下人看不到的事多了，难道还要事事解释与他们听？
我做什么，本就不是为讨这个好名声。而是你长大了就会明白：
人要是清醒地活，就不能醉生梦死地混日子，总要知道自己是为着什么提一口气。
我不是完人，也不是个好领导，被架到今天这个光杆司令的位置，完全是因为这事再没人能做，烂摊子又不能一直扔在那遗臭万年……算了，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
说到这，楚鋆深深叹了口气，问起这不经事的小姑娘：
“命簿呢？”
“……烧了。”
“你最好是。”
“是真的，不信你闻我身上，有残余气息。
我知道以我的本事，保不住的。那就是催命符。”
“心眼死犟，脑子倒挺机灵。”
楚鋆又打量了一下这小鬼，见脸上的血窟窿还在簌簌流血。
窗外夜已深了，看看挂钟，已过了零点半小时。
大半夜的，这小鬼没了灵力，又受了重伤破了相，怎么安置倒是个问题。
楚鋆有点无奈地询问方南衢的意见：
“方老板，这……也不能就把嫌疑人随便放走啊。”
方老板挑了挑眉，心里对这小鬼没什么好脾气，不客气地拒绝了楚鋆的暗示：
“这房间，就两间房。”
楚鋆咬着下嘴唇，琢磨了一阵：
“那要不，委屈方老板您，今晚先睡沙发？”
方南衢丝毫不理会这个提议，捉起刚刚楚鋆喝完柠檬茶的陶瓷马克杯，隔空捏住那小鬼元神，将杯沿向下，往茶几上重重一扣：
“睡觉！”
小鬼登时便被镇在了陶瓷山下。
不过亢奋过后的楚鋆，并没能那么轻易地睡着。
生灌Nespresso的方南衢自不必说了，本就是按通宵准备的。
两人在客厅，百无聊赖地放了半晌夜间电视节目，终于还是没能酝酿出丝毫困意。
还是楚鋆先打破安静的氛围：
“我们现在说话，那小鬼听不见吧？”
方南衢本闭目养神，闻言睁眼望了望倒扣的马克杯，回答道：
“不能，内部设了结界。”
“那个，方老板，要不，明人不说暗话？”
方南衢本不想理会楚鋆，抵抗了三秒，还是应声道：
“你倒是给那小鬼留面子。”
楚鋆有些无奈地自嘲道：
“没办法，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你送佛也没送到过西吧？”
楚鋆噗嗤一乐，今晚方南衢怎么跟个小孩似的置气，呛起人来都不喘气的：
“行啦方老板，怎么还跟个小孩计较上了，被骂的主力是我，我都没在意。
少女的心思你不要戳破嘛，不然大家都要尴尬。”
楚鋆不相信方南衢猜不出来，小鬼和鹚萨，半是父女，半是兄妹。
可这怎么论起来，她对鹚萨的执念，都有点跑偏过头了。
不过以方南衢的宽厚，按理该是给这小丫头，留出部分体面和幻想的。
方南衢似乎无视了楚鋆对他道德底线的期许，自顾自补刀着：
“那你以为，她被鹚萨利用，当替死鬼，这事你不好戳破，旃檀会看不穿？”
楚鋆有些心虚地扣起了指甲，对方南衢的模糊立场有些头疼，犹豫着自己该如何接话。
方南衢倒也没客气，替楚鋆说出了未名的顾虑：
“你愿意给灵山什么版本的解释，我就默认如何答复释尊。
只是鋆儿，你帮他们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三百年，足够改变很多人。鹚萨不是安生任人摆布的善类，婴鬼的罪行也总要有人背下。
你不想当着婴鬼，戳破鹚萨的引导利用，难道以为这是一种慈悲？”
楚鋆没想到，有一天质疑伪善的诘问，会是由方南衢对向自己的。
“不，方南衢，你还是不明白。”
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
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
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
即使以从犯之罪论处，婴鬼的所作所为，加上虚替的傀儡户籍，足够灵山将她打入灰飞烟灭了。
那为什么还要打碎一个将死之人，对自身信仰的最后希望呢？
“从理中客的角度，确实不难看出，鹚萨借婴鬼之手，教唆她心生妒忌，执迷不悟。
最后又将婴鬼主动推到我们面前，将层层线索指向黎，巴不得我们被招惹得气急败坏，直接不给她辩驳的机会。”
方南衢听着楚鋆平静的分析，知道她绝对有另一套歪理邪说等着自己。
而自己大概率将在三十秒后屈服投降。
“但从这小傀儡曾经的……救命恩人的角度讲，我有义务对她后续这几百年的痛苦负责。
事非经历不知难，你我都无法感同身受，婴鬼是在怎样的精神土壤中成长、又是在怎样的是非曲直中形成自我判断的。
一旦她对于世界的全部认知，都建立在过度依赖个人的基础上。那对她而言，没有黑白善恶，只有忠诚和同仇敌忾。
对于这样偏激的精神状态，我们任何无法改变结局的评价，都有可能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是想让她在死得其所的幻想中灭亡，带着鹚萨铭记珍爱她一生的谎言殉情；
还是让她到头来发现，一切都是利用和笑话，一生倥偬，最终一无所有。
我们这些恐怖的老年人，不仅贪得无厌地消耗棋子，还要把万念俱灰的死士推向无边的悔恨。
这样的真相，还有价值吗？”
黎不是真傀儡，却也许是因为楚鋆没给她个好彩头，三百年活得胜似傀儡。
她尽力向着鹚萨幻想的楚鋆靠拢，做着一只框定了人生轨迹的木偶，却在出走铁轨的逃亡路上，付出了自由的代价。
夜凉如水，马克杯内的婴鬼正抱紧双膝，等待着明天的发落，全然不知外界两位神明关于她死法的争辩。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过于随意的结果，就是楚鋆听到了以下版本的答案：
“你知道，我明明不是傀儡，却又做了三百年傀儡，是何滋味吗？”
黎的眼眶里扑闪着光点，方南衢这才发现，这小姑娘和楚鋆，其实有几分模样相似。
“鹚萨被你抛下后，留在密宗一段时间，但最终难以站稳脚跟，只得让位于般若靼罗耶，带着我，从此在下界游荡。”
楚鋆是知道这部分情况的。
她当年同意接受密宗的烂摊子，就是打定了低买高卖的主意，待局面安定些，便将密宗出手。
般若靼罗耶给了不错的条件，她没有理由再死守密宗。
至于鹚萨同靼罗耶之争，谁能名正言顺地吞下密宗的大饼，各看本事罢了。
不是他的，强留也是不配。
黎继续说道：
“鹚萨想找你，却也去不到灵山。他将我按你的样子培养，将你的过去，一遍又一遍地灌进我脑子里。
时间久了，我不明白，我凭什么不能成为你？”
这一句毫无逻辑的结论，让楚鋆和方南衢想不出头绪。
“我知道，单论修行，再过上几千年，婴鬼也比不上天神。
但老天给了我这个机会，你终于从高高在上的天界滚了下来。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我不能让灵山的人发现你的踪迹，也不能让人帮你将命簿夺回去。”
楚鋆问：“那你以为，以你的一己之力，足够影响天界上层的变革之争？”
黎没有理会楚鋆的盘问：
“你们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能对你的动态了如指掌吗？
因为，不是我消息灵通，而是鹚萨比任何人，更了解你在人间的一切。
他生活的全部，就是像个收破烂的乞丐，满中国搜刮关于你的消息。”
方南衢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看来自己确实低估了鹚萨的偏执。
“可他是个懦夫，你去了燕城读书，他才第一次敢到你在东北待过的城市看看；
你暑假去了青藏支教，他又跑到燕城大学，走你走过的路。
你以为他为什么不敢见你？
因为他寻找的从来不是你，是他的想象！
一旦他发现，那个美人如花隔云端的神明，现在跌落成市侩的凡人，他怎么再自欺欺人下去？”
方南衢冷眼看向小鬼，心头一股闷气上涌，又不得不暂时隐忍。
反观楚鋆，并没有什么意料之外的表情，中肯地接纳了事实：
“那你是觉得，天界是想拯救我，才一心急着将我从人间带走？
还是你潜意识里默认，天界神明，就是要比凡人，天生高贵一等？”
黎苦笑着：
“难道不是吗？”
楚鋆正色，摇了摇头：
“你也是婴鬼，也做过几百年傀儡，依你这逻辑，刚好处在三界鄙视链底端。
难道天界、人界眼中，你就比常人低贱？”
“我拦不住别人如何想。”
“确实，人与人之间的偏见就是一座大山，不能消弭，只有崩山。
每个人收到他人不负责任的评价时，也同样保有随意定义他人的权利。
但人的底线，有趣在于，越是善良的人，越不忍将刀口对外，又常常更容易成为靶子。”
黎愤愤不平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替自己开脱？
你这样的人，什么时候也配称善良了！”
楚鋆并不同小孩多做口舌之争，只想着早点尽完自己不助纣为虐的责任：
“纯良温和是什么，我几百年前就不知道了。
虽然不知道鹚萨给你灌了些什么三观不正的迷魂药，但我只是想告诉你：
我今日视你如蝼蚁，不是因为出身品族，也不凭修为高低，只是鄙视你们这不入流的行径。
因为自己那阴暗的自尊心，因为嫉妒、无知、自私、贪妄的原罪，你们将别人肆意抹黑诋毁，收集一切可见的负面共鸣，来拼命佐证自己龌龊心思的合理性。
你们难道真的以为，自己那套自欺欺人的道德绑索，经得起敲打吗？”
黎本想挣扎着扑向楚鋆，却被方南衢的缚索困住，只能原地叫骂着：
“说什么都没用！你敢不敢打开耳朵听听，六道三界谁不对你避如瘟神？你走到哪儿不是万人唾骂？
你以为鹚萨就真拿你当圣母捧着吗，怎么可能！
他同那些人一样，知道你无可救药了！这几百年里，曾经光风霁月的楚鋆尊者，已经堕落到和妖邪沆瀣一气！”
方南衢刚想一道止音符封了黎的嘴，被楚鋆抬手拦下：
“方老板，让人说话啊，天塌不下来。”
黎简直以咒骂的狠戾，刀刀砍出字来，句句血雨腥风：
“他找你，是因为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以前你是人人不敢玷污的白雪，但现在，再没人和他抢一块垃圾了。
他拦着我，不让我在人间亲手杀了你，自己却也日夜等待着机会。
等着找到你面前，告诉你，你选错了，放弃他是个多么愚蠢的错误……”
方南衢中间一度犹豫，是否要捂上楚鋆的耳朵。
楚鋆倒没觉得自己被骂到，毕竟说的大多还算客观。
她没什么好为人师的爱好，只觉得教畜生做人，是亲生父母的义务，轮不着自己给别人免费上课。
所以，楚鋆对待傻逼的方式，就是让傻逼成长为无药可治的大傻逼，然后恶人自有天收。
不过眼下，这小家伙和自己，倒确实有些冥冥之中的定数，自己也不能手残给人家一条活路，又管生不管养：
“那个……黎，是吧？三界六道如何评说，我心里有数，但和你们这些不明就里的看客没有丝毫关系。
你且记住了，除了你自己，没谁能瞧不起你。
是否值得被看起，又能否给自己一个理由活下去，从来不是看别人给你什么脸色，而是要审问自己，做不做得到问心无愧？
就像你们，用着我送来的命，虽说看起来你们既不领情也不稀罕，就当我手贱管闲事吧。
但其实没人念我什么好，更多人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能安安稳稳多活了几十年？
可这不才是神佛嘛？要是做着凡人能做的事，受着凡人的膜拜奖赏，那还要神仙做什么？
这三界轮转、宗门审查，天下人看不到的事多了，难道还要事事解释与他们听？
我做什么，本就不是为讨这个好名声。而是你长大了就会明白：
人要是清醒地活，就不能醉生梦死地混日子，总要知道自己是为着什么提一口气。
我不是完人，也不是个好领导，被架到今天这个光杆司令的位置，完全是因为这事再没人能做，烂摊子又不能一直扔在那遗臭万年……算了，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
说到这，楚鋆深深叹了口气，问起这不经事的小姑娘：
“命簿呢？”
“……烧了。”
“你最好是。”
“是真的，不信你闻我身上，有残余气息。
我知道以我的本事，保不住的。那就是催命符。”
“心眼死犟，脑子倒挺机灵。”
楚鋆又打量了一下这小鬼，见脸上的血窟窿还在簌簌流血。
窗外夜已深了，看看挂钟，已过了零点半小时。
大半夜的，这小鬼没了灵力，又受了重伤破了相，怎么安置倒是个问题。
楚鋆有点无奈地询问方南衢的意见：
“方老板，这……也不能就把嫌疑人随便放走啊。”
方老板挑了挑眉，心里对这小鬼没什么好脾气，不客气地拒绝了楚鋆的暗示：
“这房间，就两间房。”
楚鋆咬着下嘴唇，琢磨了一阵：
“那要不，委屈方老板您，今晚先睡沙发？”
方南衢丝毫不理会这个提议，捉起刚刚楚鋆喝完柠檬茶的陶瓷马克杯，隔空捏住那小鬼元神，将杯沿向下，往茶几上重重一扣：
“睡觉！”
小鬼登时便被镇在了陶瓷山下。
不过亢奋过后的楚鋆，并没能那么轻易地睡着。
生灌Nespresso的方南衢自不必说了，本就是按通宵准备的。
两人在客厅，百无聊赖地放了半晌夜间电视节目，终于还是没能酝酿出丝毫困意。
还是楚鋆先打破安静的氛围：
“我们现在说话，那小鬼听不见吧？”
方南衢本闭目养神，闻言睁眼望了望倒扣的马克杯，回答道：
“不能，内部设了结界。”
“那个，方老板，要不，明人不说暗话？”
方南衢本不想理会楚鋆，抵抗了三秒，还是应声道：
“你倒是给那小鬼留面子。”
楚鋆有些无奈地自嘲道：
“没办法，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你送佛也没送到过西吧？”
楚鋆噗嗤一乐，今晚方南衢怎么跟个小孩似的置气，呛起人来都不喘气的：
“行啦方老板，怎么还跟个小孩计较上了，被骂的主力是我，我都没在意。
少女的心思你不要戳破嘛，不然大家都要尴尬。”
楚鋆不相信方南衢猜不出来，小鬼和鹚萨，半是父女，半是兄妹。
可这怎么论起来，她对鹚萨的执念，都有点跑偏过头了。
不过以方南衢的宽厚，按理该是给这小丫头，留出部分体面和幻想的。
方南衢似乎无视了楚鋆对他道德底线的期许，自顾自补刀着：
“那你以为，她被鹚萨利用，当替死鬼，这事你不好戳破，旃檀会看不穿？”
楚鋆有些心虚地扣起了指甲，对方南衢的模糊立场有些头疼，犹豫着自己该如何接话。
方南衢倒也没客气，替楚鋆说出了未名的顾虑：
“你愿意给灵山什么版本的解释，我就默认如何答复释尊。
只是鋆儿，你帮他们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三百年，足够改变很多人。鹚萨不是安生任人摆布的善类，婴鬼的罪行也总要有人背下。
你不想当着婴鬼，戳破鹚萨的引导利用，难道以为这是一种慈悲？”
楚鋆没想到，有一天质疑伪善的诘问，会是由方南衢对向自己的。
“不，方南衢，你还是不明白。”
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
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
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
即使以从犯之罪论处，婴鬼的所作所为，加上虚替的傀儡户籍，足够灵山将她打入灰飞烟灭了。
那为什么还要打碎一个将死之人，对自身信仰的最后希望呢？
“从理中客的角度，确实不难看出，鹚萨借婴鬼之手，教唆她心生妒忌，执迷不悟。
最后又将婴鬼主动推到我们面前，将层层线索指向黎，巴不得我们被招惹得气急败坏，直接不给她辩驳的机会。”
方南衢听着楚鋆平静的分析，知道她绝对有另一套歪理邪说等着自己。
而自己大概率将在三十秒后屈服投降。
“但从这小傀儡曾经的……救命恩人的角度讲，我有义务对她后续这几百年的痛苦负责。
事非经历不知难，你我都无法感同身受，婴鬼是在怎样的精神土壤中成长、又是在怎样的是非曲直中形成自我判断的。
一旦她对于世界的全部认知，都建立在过度依赖个人的基础上。那对她而言，没有黑白善恶，只有忠诚和同仇敌忾。
对于这样偏激的精神状态，我们任何无法改变结局的评价，都有可能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是想让她在死得其所的幻想中灭亡，带着鹚萨铭记珍爱她一生的谎言殉情；
还是让她到头来发现，一切都是利用和笑话，一生倥偬，最终一无所有。
我们这些恐怖的老年人，不仅贪得无厌地消耗棋子，还要把万念俱灰的死士推向无边的悔恨。
这样的真相，还有价值吗？”
黎不是真傀儡，却也许是因为楚鋆没给她个好彩头，三百年活得胜似傀儡。
她尽力向着鹚萨幻想的楚鋆靠拢，做着一只框定了人生轨迹的木偶，却在出走铁轨的逃亡路上，付出了自由的代价。
夜凉如水，马克杯内的婴鬼正抱紧双膝，等待着明天的发落，全然不知外界两位神明关于她死法的争辩。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