阐提其九·业火
Chapter9
“那个，头儿你自然明白。只是不知道難衢尊者和这位……听说过，傀儡戏嘛？”
“傀儡戏，木偶人也。或曰当书魁礨，盖象古之魁礨之士，彷佛其言行也。”
方南衢对傀儡之术略有耳闻，但此类术法终究邪术，灵力匮乏或可借力，灵山上神，自没有研习必要。
“没错。但事实上，傀儡术的重点，不是一个供人驱策的木偶，而是一个拥有自主意识的，非人之物。”
韩蛰弱弱地说了一声：“那不就是个人工智能机器人嘛？”
“非也。”
沉默片刻的楚鋆开口道：
“傀儡的本质是贯通灵性，而人工智能也好，机器学习也好，终究也只是不断重复经验的产物，其创造能力的上限受制于练习资料。”
韩蛰忙不迭点着头，虽然这一波牛鬼蛇神已足够颠覆一个程序员的三观，但这怪力乱神的新事物，接纳起来也总需要点时间。
想着团队里毕竟还有个小白，楚鋆继续介绍着：
“但傀儡术和深度学习的原理完全不同。制造一个傀儡，更倾向于生物仿真，仿照神界创造人类的原理。”
方南衢眼神凝于前方路况，似乎想要分神看向楚鋆那边，却被楚鋆制止。
才下午三四点光景，但楚鋆知道，方南衢昨晚也不过睡了四五小时。怕他眼下犯困硬撑着，便问道：
“方老板，要不要前面加油站，停下喝杯咖啡？”
方南衢没有回答，右手敲了敲导航的液晶页面，示意楚鋆还有半小时车程便下高速。
“鋆儿，你接着说，我在听。”
“好吧，其实原理很简单，给一个宿主部分元神，再给予它维系自身吐纳的一个窗口，原则上，这东西就足以在世间存活。
无非是心智各有高低，基本取决于傀儡师的手艺，和材料自身造化。
最简单的例子，对一个成熟的傀儡而言，不要说通过图灵测试，连黎曼猜想说不定都能证出来。
但街边四肢为人所缚的木偶，或是萨满的剪纸人，也可以算作一种灵力不高的傀儡。”
“确实，论起傀儡术，三界大概无人可出头儿其右。”
“别打岔，说，这幕后之人，和傀儡术有何关系？”
“那头儿，你还记得，差不多三百零八年前吧，那时候……你带我去下界，逛中秋灯会。”
“中秋……还有灯会嘛？”
楚鋆自己心里都不住怀疑。
但毕竟三百多年前的事了，过于刨根问底，只会暴露自己的老年痴呆。
“有的，那时候我才……到你腰那么高。
密宗还未安定，我每天嘛，过得提心吊胆，总觉得自己，不配这个位置，也不懂各方斡旋。
白天看各种密宗里的人，五颜六色，奇形怪状，有的炼蛊画符，有的剥皮抽筋，害怕得要命。晚上不敢睡，怕被人下降头，醒来也常常是半夜惊起。”
“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经鹚萨这一提醒，楚鋆倒对那段日子，有了些依稀的具象概念。
“是啊，那时候我每天，就跟在头儿后面，片刻不敢离开你手掌心。
有次你回灵山，我一觉醒来，发现找不到你，哭得快缺氧过去。
你回来时候看到，就拉着我说，今天是人间中秋节，有月饼、有灯会，还有好多和我一般大的孩子。”
“……好吧，那时候，你倒也真是个孩子。”
楚鋆本想着，这倒霉孩子怎么一说话，就跑偏到三百年前。
结果这苦情路线一走，一时间只觉得戏谑。眼下谁打断，谁可就是铁石心肠的反派恶人了。
“也就是那次，在灯会上，头儿，你给我买了个木偶娃娃。
上面绘着丹漆，你渡了灵力，管店家借了刻刀，添了几笔符箓，说是自此抱着这娃娃，便可保我夜夜安眠，再不会噩梦。”
楚鋆皱紧眉头，一脸苦笑，正对上满眼悲情的鹚萨，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其余两位。
“这随处撒傀儡的缺德事……不会真是我干出来的吧？”
“是，头儿。而且你知道吗……这傀儡通灵后，也是会修炼长大的，算到如今，已然是个三百多岁的傀儡精了。”
韩蛰在旁已然听得欲哭无泪：
“傀儡就够吓人了，再成精，那不就是……安娜贝儿嘛？”
“哦，那倒不至于。”鹚萨听了直摇头。
“头儿的手艺不用担心，是个眼神精明的小姑娘。
最开始还是个贴心小棉袄，后来从三天一吵架，变成了两天一对打。
恃才傲物、恃强凌弱、脾气简直坏得没法管。”
“所以……不会……”
“嗯，没错啊。
头儿，那傀儡，三年前追求自由，离家出走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儿，但一看今天这架势，我就大概猜出来了。
密宗这帮人里，如今还记得你、有作案时间、又这么下手狠辣不顾死活的，不用排除法，就她一个了。”
楚鋆细想想，这个……小傀儡，说到底，也就是牵着自己命簿原地乱晃，混淆天界视听；
加上赶在自己之前抢走命簿，破坏了自己提前返回天界的计划。
这目的，倒也确实清奇。
刚听鹚萨这一番自说自话的推测，楚鋆觉得，这小傀儡大概率同此事脱不了干系。
但要说，这小傀儡为何如此，鹚萨消失两百年，又为何偏巧出现在查案的当口……
楚鋆心想，这个中细则，怎么也要等自己亲自勘验过现场，再抓着这小傀儡单问问，再做判读。
“额，那个，方老板……作为灵山方代表，怎么看？”
楚鋆自己并未对鹚萨所说做出回应，毕竟就此拍板围堵小傀儡，未免过于轻率冒进；
但要是直接透露出一丝半毫的怀疑，看鹚萨这幅不知真假的死心眼俄狄浦斯情结，怕是要因此多出一层隔阂。
自己眼下正是缺人可用之时，虽说不上利用，却也没必要将上门投诚的死士拒之千里。
于是，楚鋆果断将压力给到了方南衢这边。
方南衢略刻意眨了下眼，眼神下移片刻，握住方向盘的右手中指与食指渐次飞速轻敲着方向盘的边沿。这是楚鋆这两天观察后发现，方老板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既是你自己造下的傀儡，等下先去现场，看能否从中发现些傀儡遗留的灵气；稍晚些大家回去休息，夜间注意安全。”
韩蛰只听见了“晚些休息”，心说终于快熬到了头，感动得终于露出些轻松的神色。
楚鋆向身旁与身后各瞟了一眼，见身后这两人并无什么意见，欣慰地接收了来自方南衢的信号：
“浑水摸鱼，自然抓不出那条鱼，早晚灯下黑。夜里单独分隔，彼此藏在暗处，这俩人才该注意安全。
以前怎么没想到，这纤尘不染的方老板，倒也是只机关算尽的老狐狸。”
按照导航指引，黑色商务车开进一处私人车库，其中便停放着那辆露馅芝麻汤圆金杯。
不过眼下大抵是由于缺氧，又少人气滋补，那密密麻麻的虫子僵直了大半，只剩几只负隅顽抗的，格外用力地扭曲着头部和躯干。
让楚鋆意外的是，韩蛰这孩子倒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哭天抢地或是吐个痛快。
韩蛰只有些艰难地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便硬着头皮，打算随余下三位进门。
楚鋆笑着拦了他一下，同鹚萨一挑眉：
“鹚萨，借个火。”
“主子你咋知道我有火机？”
“少废话。”楚鋆挥手一扬，接住鹚萨抛来的火机，“那一身烟味你当喷香水遮得住？”
借着车库内昏暗光线一晃，一行边缘清晰的“Dunhill”闪过光亮。
楚鋆心里暗骂这小子天天不学好，手上动作却没停歇，摁出一簇火苗，趁着还未熄，在空中飞速画了道符箓。
不愧是贵有贵的道理，这防风性能确实靠谱，任自己划了这一圈，火苗依旧闪着。
楚鋆满意地“咔哒”一声扣上火机盖，用手背敲了敲韩蛰胸脯，“孩子，往后靠点。”
韩蛰不明就里，却也鬼使神差地乖乖听了话。
只见楚鋆趁着空气中余热还未散尽，伸出右掌，五指分开，并未多做什么捏诀的手势，凝神化形，向前一推。
登时，仿佛先前埋线的火信子被引燃似的，火符箓的形状在空中现形，马戏团的熊熊火圈一般燃烧着，并随着那一推的气力，向车库内部炸燃开来。
令韩蛰奇怪的是，这熊熊烈火虽烧得噼里啪啦，却只在那肉虫攀附处蔓延。火舌蹿动片刻，便随着火焰的安静而止息。
等楚鋆示意他向前探看时，车身似乎并无灼烧痕迹，只有一层肉虫燃烧后的灰色粉末覆盖其上。
“那个，姐姐，如果用打火机直接烧这些虫子，能烧死嘛？”
楚鋆有些震惊地，用发现傻子的眼神回敬了眼前这个计算机系毕业生：
“烧不烧死是重点吗？关键是，这车的油箱不会炸吗？”
“哦，是的啊。”
韩蛰挠了挠头。
作为习惯了公交地铁的海漂一族，他连驾照都没考过，自然忘了这一遭。
方南衢在楚鋆另一侧，细细打量着这些粉末。
确实，他有时也不知道，楚鋆这些不耗多少灵力的巧劲野路子，都是从哪些地方，以怎样的方式学来的。
“那个，小孩，你上去捧一把灰，我说放时，你再从手里往地上撒。”
楚鋆极其自然地使唤起新晋苦劳力，一旁的鹚萨倒有些叫新人抢了风头的不悦。
韩蛰心里虽也有些恶心，却也乖乖照做，抓起一搓灰白色粉末。
“孩子，你当抓周呢？还点到即止。”
“额……不是，姐姐，什么意思？”
“多抓点，行吗，宝贝儿？”
“哦哦。”
韩蛰忙不迭攥紧一大把粉末，向楚鋆小步颠来。
当他按楚鋆指令，开始向下洒起那摊骨灰一样的粉末时，楚鋆的右掌如海底游动的鱼，极为流畅地划过一圈漂亮的弧度。
那簇粉末随即在空中聚拢，动态地流动成类似太极的形状。
楚鋆望着那一团空中太极图，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韩蛰有些紧张，不知这位女尊者又会有怎样的指示。
就这样，静默地期待了一分钟后，当他以为楚上神终于再一步做法时——
楚鋆泪眼朦胧地，打了一个深深的哈欠。
等到楚鋆终于长舒完这口气，她揉了揉眼睛，转头对另一侧的方南衢叹了口气，道：
“方老板，时候不早了，可快回去吃晚饭吧。
对了，这玩意儿，找只锦囊锁了吧，明日送寺庙上柱香，埋香鼎里。”
韩蛰惊诧：“我们今天，就这么散场了？”
正困着的楚鋆，眼尾泛出一丝妖冶的绮色，丹凤眼眯成玩味的弧度：
“不然呢？小孩愿意留在这守夜，应该也没人拦。
就是晚上嘛……那些虫子的卵，可能会成百上千地孵出来。这车库里的厉鬼傀儡，也可能像安娜贝儿一样，顺着你刚刚手上的气味，鬼哭狼嚎地来寻仇……”
才听了不到一半，韩蛰紧捂耳朵，一溜烟逃出车库，只听见身后飘来楚鋆幸灾乐祸的笑声。
“那个，头儿你自然明白。只是不知道難衢尊者和这位……听说过，傀儡戏嘛？”
“傀儡戏，木偶人也。或曰当书魁礨，盖象古之魁礨之士，彷佛其言行也。”
方南衢对傀儡之术略有耳闻，但此类术法终究邪术，灵力匮乏或可借力，灵山上神，自没有研习必要。
“没错。但事实上，傀儡术的重点，不是一个供人驱策的木偶，而是一个拥有自主意识的，非人之物。”
韩蛰弱弱地说了一声：“那不就是个人工智能机器人嘛？”
“非也。”
沉默片刻的楚鋆开口道：
“傀儡的本质是贯通灵性，而人工智能也好，机器学习也好，终究也只是不断重复经验的产物，其创造能力的上限受制于练习资料。”
韩蛰忙不迭点着头，虽然这一波牛鬼蛇神已足够颠覆一个程序员的三观，但这怪力乱神的新事物，接纳起来也总需要点时间。
想着团队里毕竟还有个小白，楚鋆继续介绍着：
“但傀儡术和深度学习的原理完全不同。制造一个傀儡，更倾向于生物仿真，仿照神界创造人类的原理。”
方南衢眼神凝于前方路况，似乎想要分神看向楚鋆那边，却被楚鋆制止。
才下午三四点光景，但楚鋆知道，方南衢昨晚也不过睡了四五小时。怕他眼下犯困硬撑着，便问道：
“方老板，要不要前面加油站，停下喝杯咖啡？”
方南衢没有回答，右手敲了敲导航的液晶页面，示意楚鋆还有半小时车程便下高速。
“鋆儿，你接着说，我在听。”
“好吧，其实原理很简单，给一个宿主部分元神，再给予它维系自身吐纳的一个窗口，原则上，这东西就足以在世间存活。
无非是心智各有高低，基本取决于傀儡师的手艺，和材料自身造化。
最简单的例子，对一个成熟的傀儡而言，不要说通过图灵测试，连黎曼猜想说不定都能证出来。
但街边四肢为人所缚的木偶，或是萨满的剪纸人，也可以算作一种灵力不高的傀儡。”
“确实，论起傀儡术，三界大概无人可出头儿其右。”
“别打岔，说，这幕后之人，和傀儡术有何关系？”
“那头儿，你还记得，差不多三百零八年前吧，那时候……你带我去下界，逛中秋灯会。”
“中秋……还有灯会嘛？”
楚鋆自己心里都不住怀疑。
但毕竟三百多年前的事了，过于刨根问底，只会暴露自己的老年痴呆。
“有的，那时候我才……到你腰那么高。
密宗还未安定，我每天嘛，过得提心吊胆，总觉得自己，不配这个位置，也不懂各方斡旋。
白天看各种密宗里的人，五颜六色，奇形怪状，有的炼蛊画符，有的剥皮抽筋，害怕得要命。晚上不敢睡，怕被人下降头，醒来也常常是半夜惊起。”
“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经鹚萨这一提醒，楚鋆倒对那段日子，有了些依稀的具象概念。
“是啊，那时候我每天，就跟在头儿后面，片刻不敢离开你手掌心。
有次你回灵山，我一觉醒来，发现找不到你，哭得快缺氧过去。
你回来时候看到，就拉着我说，今天是人间中秋节，有月饼、有灯会，还有好多和我一般大的孩子。”
“……好吧，那时候，你倒也真是个孩子。”
楚鋆本想着，这倒霉孩子怎么一说话，就跑偏到三百年前。
结果这苦情路线一走，一时间只觉得戏谑。眼下谁打断，谁可就是铁石心肠的反派恶人了。
“也就是那次，在灯会上，头儿，你给我买了个木偶娃娃。
上面绘着丹漆，你渡了灵力，管店家借了刻刀，添了几笔符箓，说是自此抱着这娃娃，便可保我夜夜安眠，再不会噩梦。”
楚鋆皱紧眉头，一脸苦笑，正对上满眼悲情的鹚萨，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其余两位。
“这随处撒傀儡的缺德事……不会真是我干出来的吧？”
“是，头儿。而且你知道吗……这傀儡通灵后，也是会修炼长大的，算到如今，已然是个三百多岁的傀儡精了。”
韩蛰在旁已然听得欲哭无泪：
“傀儡就够吓人了，再成精，那不就是……安娜贝儿嘛？”
“哦，那倒不至于。”鹚萨听了直摇头。
“头儿的手艺不用担心，是个眼神精明的小姑娘。
最开始还是个贴心小棉袄，后来从三天一吵架，变成了两天一对打。
恃才傲物、恃强凌弱、脾气简直坏得没法管。”
“所以……不会……”
“嗯，没错啊。
头儿，那傀儡，三年前追求自由，离家出走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儿，但一看今天这架势，我就大概猜出来了。
密宗这帮人里，如今还记得你、有作案时间、又这么下手狠辣不顾死活的，不用排除法，就她一个了。”
楚鋆细想想，这个……小傀儡，说到底，也就是牵着自己命簿原地乱晃，混淆天界视听；
加上赶在自己之前抢走命簿，破坏了自己提前返回天界的计划。
这目的，倒也确实清奇。
刚听鹚萨这一番自说自话的推测，楚鋆觉得，这小傀儡大概率同此事脱不了干系。
但要说，这小傀儡为何如此，鹚萨消失两百年，又为何偏巧出现在查案的当口……
楚鋆心想，这个中细则，怎么也要等自己亲自勘验过现场，再抓着这小傀儡单问问，再做判读。
“额，那个，方老板……作为灵山方代表，怎么看？”
楚鋆自己并未对鹚萨所说做出回应，毕竟就此拍板围堵小傀儡，未免过于轻率冒进；
但要是直接透露出一丝半毫的怀疑，看鹚萨这幅不知真假的死心眼俄狄浦斯情结，怕是要因此多出一层隔阂。
自己眼下正是缺人可用之时，虽说不上利用，却也没必要将上门投诚的死士拒之千里。
于是，楚鋆果断将压力给到了方南衢这边。
方南衢略刻意眨了下眼，眼神下移片刻，握住方向盘的右手中指与食指渐次飞速轻敲着方向盘的边沿。这是楚鋆这两天观察后发现，方老板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既是你自己造下的傀儡，等下先去现场，看能否从中发现些傀儡遗留的灵气；稍晚些大家回去休息，夜间注意安全。”
韩蛰只听见了“晚些休息”，心说终于快熬到了头，感动得终于露出些轻松的神色。
楚鋆向身旁与身后各瞟了一眼，见身后这两人并无什么意见，欣慰地接收了来自方南衢的信号：
“浑水摸鱼，自然抓不出那条鱼，早晚灯下黑。夜里单独分隔，彼此藏在暗处，这俩人才该注意安全。
以前怎么没想到，这纤尘不染的方老板，倒也是只机关算尽的老狐狸。”
按照导航指引，黑色商务车开进一处私人车库，其中便停放着那辆露馅芝麻汤圆金杯。
不过眼下大抵是由于缺氧，又少人气滋补，那密密麻麻的虫子僵直了大半，只剩几只负隅顽抗的，格外用力地扭曲着头部和躯干。
让楚鋆意外的是，韩蛰这孩子倒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哭天抢地或是吐个痛快。
韩蛰只有些艰难地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便硬着头皮，打算随余下三位进门。
楚鋆笑着拦了他一下，同鹚萨一挑眉：
“鹚萨，借个火。”
“主子你咋知道我有火机？”
“少废话。”楚鋆挥手一扬，接住鹚萨抛来的火机，“那一身烟味你当喷香水遮得住？”
借着车库内昏暗光线一晃，一行边缘清晰的“Dunhill”闪过光亮。
楚鋆心里暗骂这小子天天不学好，手上动作却没停歇，摁出一簇火苗，趁着还未熄，在空中飞速画了道符箓。
不愧是贵有贵的道理，这防风性能确实靠谱，任自己划了这一圈，火苗依旧闪着。
楚鋆满意地“咔哒”一声扣上火机盖，用手背敲了敲韩蛰胸脯，“孩子，往后靠点。”
韩蛰不明就里，却也鬼使神差地乖乖听了话。
只见楚鋆趁着空气中余热还未散尽，伸出右掌，五指分开，并未多做什么捏诀的手势，凝神化形，向前一推。
登时，仿佛先前埋线的火信子被引燃似的，火符箓的形状在空中现形，马戏团的熊熊火圈一般燃烧着，并随着那一推的气力，向车库内部炸燃开来。
令韩蛰奇怪的是，这熊熊烈火虽烧得噼里啪啦，却只在那肉虫攀附处蔓延。火舌蹿动片刻，便随着火焰的安静而止息。
等楚鋆示意他向前探看时，车身似乎并无灼烧痕迹，只有一层肉虫燃烧后的灰色粉末覆盖其上。
“那个，姐姐，如果用打火机直接烧这些虫子，能烧死嘛？”
楚鋆有些震惊地，用发现傻子的眼神回敬了眼前这个计算机系毕业生：
“烧不烧死是重点吗？关键是，这车的油箱不会炸吗？”
“哦，是的啊。”
韩蛰挠了挠头。
作为习惯了公交地铁的海漂一族，他连驾照都没考过，自然忘了这一遭。
方南衢在楚鋆另一侧，细细打量着这些粉末。
确实，他有时也不知道，楚鋆这些不耗多少灵力的巧劲野路子，都是从哪些地方，以怎样的方式学来的。
“那个，小孩，你上去捧一把灰，我说放时，你再从手里往地上撒。”
楚鋆极其自然地使唤起新晋苦劳力，一旁的鹚萨倒有些叫新人抢了风头的不悦。
韩蛰心里虽也有些恶心，却也乖乖照做，抓起一搓灰白色粉末。
“孩子，你当抓周呢？还点到即止。”
“额……不是，姐姐，什么意思？”
“多抓点，行吗，宝贝儿？”
“哦哦。”
韩蛰忙不迭攥紧一大把粉末，向楚鋆小步颠来。
当他按楚鋆指令，开始向下洒起那摊骨灰一样的粉末时，楚鋆的右掌如海底游动的鱼，极为流畅地划过一圈漂亮的弧度。
那簇粉末随即在空中聚拢，动态地流动成类似太极的形状。
楚鋆望着那一团空中太极图，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韩蛰有些紧张，不知这位女尊者又会有怎样的指示。
就这样，静默地期待了一分钟后，当他以为楚上神终于再一步做法时——
楚鋆泪眼朦胧地，打了一个深深的哈欠。
等到楚鋆终于长舒完这口气，她揉了揉眼睛，转头对另一侧的方南衢叹了口气，道：
“方老板，时候不早了，可快回去吃晚饭吧。
对了，这玩意儿，找只锦囊锁了吧，明日送寺庙上柱香，埋香鼎里。”
韩蛰惊诧：“我们今天，就这么散场了？”
正困着的楚鋆，眼尾泛出一丝妖冶的绮色，丹凤眼眯成玩味的弧度：
“不然呢？小孩愿意留在这守夜，应该也没人拦。
就是晚上嘛……那些虫子的卵，可能会成百上千地孵出来。这车库里的厉鬼傀儡，也可能像安娜贝儿一样，顺着你刚刚手上的气味，鬼哭狼嚎地来寻仇……”
才听了不到一半，韩蛰紧捂耳朵，一溜烟逃出车库，只听见身后飘来楚鋆幸灾乐祸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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