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蔽月(1)

    何孟甄缓缓地睁开眼睛。

    诊所里原本洁白的木制天花板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影下裸露着的灰色水泥,顶灯也不是长条形的节能灯,换成了一盏昏黄的白炽灯。甚至可以看到后面红黑两条电线。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变化,但再闭眼睁眼,一切还是如此。

    再转身看右侧的房间,陈列的器具上了灰,金属爬满了锈,原本还算现代化的诊室俨然变成了一个上世纪的刑房。而他的四肢和腰腹正被束腹带捆在床上。

    衣物已经褪去,赤裸裸的身体贴着铁床,他奋力扭动,甚至无法让这张床发出一点吱呀声。

    手……腿……还有腹部……都好痛……他一抬头,看到手臂上和胸腹条条杠杠的疤痕和血痂,手上静脉已经瘀血肿起,肿块出还看到到密密麻麻凌乱的针眼……

    “我这是怎么了?是医生干的吗?医生呢?”

    房间里似乎谁也没有。他静静地听着外面,他记得这里是街边的四楼,但却听不到街上一点汽车响动。

    刺眼的灯光……手术刀……注射器……飞溅起来的血液……还有那带血镜片后无神的瞳仁……一堆凌乱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啊……

    “有人吗!”他竭尽全力大喊了一声。奈何随着他呼吸肌的剧烈收缩,一下子就抽光了他所有的力气,无力感席卷全身,更没空去管他的伤了。

    只能细细地哼着,喘息着,呻吟着。

    “你看起来很痛苦。”不知何时,又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医生已经站在了床边。

    “哈哈哈哈……”何孟甄轻笑了起来,“神经病……你知道,你这样是犯法的吗?”

    “犯法?我为什么会犯法,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事,我这是在给你治疗,你得了精神疾病,老是产生幻觉,我在纠正你。我不会犯法,是你在犯法……”医生嘴里嘀嘀咕咕开始说个不停,手里已经掏出来了一个金属针筒,不管是从哪个角度看,它已经完全生锈了啊!

    不会要用这个来给自己注射什么吧?何孟甄看着他又从铁罐子里抽了点什么液体。

    天,这会感染的啊!要是这管水进入自己身体里,指定是要菌血症了,若是没有大剂量抗生素急救,他就必死无疑。

    他没有时间去怨恨自己的同学,为自己推荐了一个神经病的医生,来给自己治疗精神病。这就是所谓的以毒攻毒吗?

    疼痛,火辣辣的灼烧感,还有饥饿带来低血糖的无力感,眩晕感,一切夹杂起来仿佛要濒死了一般。

    “看你的样子应该已经想起来很多了吧?”医生说着不明所以的话。想起来什么何孟甄不知道,但是诊所变化了很多他是看在眼里。

    “看来我的治疗还是很有效果的,我得加大剂量。”医生语气里充满了自信。

    “何孟甄,听我的,我是专业的……你会想起来……”

    “唔......”何孟甄感到自己右手的静脉又被刺进去了,那暴露在空气中用锈铁罐子装着的水仿佛在缓缓流入体中,顺着静脉,回流入心脏,他想象着细菌和杂质在血液里播散,想象着窒息和死亡的感觉。像是在海水里呛咳,又像高烧时那般混沌。

    “再睡会儿,再睡会儿......快想起来,快了,快了……”医生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何孟甄意识也逐渐模糊,看到窗帘外的天空已经漆黑一片,这个黑夜是没有月亮的,“再睡会儿”的他不知还能否再醒来,也可能迎接不了下一天的阳光。

    甄孟从一个无法记忆起的梦中醒来,难得地,外面还是黑夜。

    他听到手机在振动——原来是这个吵醒了自己。看了一眼边上的妻子,正蜷缩在被窝里睡,她总是把头用被子包住,空调呼呼地吹着,暮夏的热气也就被均衡了。

    他悄悄地先接起电话,让它不再振动,然后就跑去客厅里了,在客厅的阳台上,离卧室是最远的。

    “怎么了?这么晚。”甄孟看到是邵燕的号码。

    “我感觉到队长已经察觉到了我们在怀疑他,你是不是干了什么?”邵燕的声音很急迫。

    甄孟下意识想到的是白天时候自己独自去的调查,但那调查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对方。

    “那完了,你的想法是正确的,他已经知道你在怀疑他了,所以才索性删除了那些关于何孟甄的档案。”

    “你为什么说感觉队长已经知道我们在怀疑他了,你有发现什么吗?”甄孟问道。

    “队长应该是看到我对市里人口姓名的检索记录了……”

    “这……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那你现在有危险吗?还有我需要干什么嘛?”

    “暂且先不用干什么,我们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对了你住在哪里来着?”邵燕又继续问道。

    “……”

    “你住哪?”邵燕以为甄孟没有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甄孟没有回答,因为这个问题很奇怪,她明明知道自己和何孟甄是同在锦纹小区,若要问也是直接问几幢几户,再者问住址干嘛?要上门吗?他可不想被自己老婆误以为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何况现在大半夜的。

    “快!快告诉我!”邵燕的声音更加急迫起来。

    甄孟皱着没有,完全无法理解她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了?”甄孟反问道,声音冷酷。

    “想不到你还挺谨慎的,甄检察官。”刘贤民的声音突然从电话那边传过来,吓得甄孟瞪大了眼睛,还好手稳住了,没把手机丢掉。这么说,刚才的对话都在刘贤民的耳朵里。

    “刘队长……”甄孟尽量保持冷静。

    “你和邵副队确实很敏锐,虽然我早知道这会查到我头上来,毕竟我侄女的事可是一查便知,但没想到会这么快。何孟甄死得是罪有应得。实话告诉你吧,他早就精神异常了,他这样只会折磨自己又折磨别人,成为社会的累赘,杀了他反而是替他解脱。你和邵副队如果能缄口不言,我可以留你们一条生路,但如果硬是要调查得清楚明白,也别怪我挣个鱼死网破。”

    “你侄女的事……秦妩裳吗?”

    “她的事我不想再提。”

    “那何孟甄是你杀的吗?”

    “……”刘贤民没有说话,过了许久冷哼了一下。

    “我相信法律的正义。”甄孟道。

    “呵呵,对于正义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把尺子,你觉得我做错了吗?那何孟甄呢?他不是也错了吗?他做错了又岂能逃避追责,仅仅是精神异常就可以免责,那你也把我当做精神病吧!”

    “何孟甄不是没有前科吗……”甄孟记得自己查过他的档案。

    “哈哈哈,档案是人写的。”

    “那他既然已经付出了代价,你也应该受到相应的惩罚……”甄孟觉得自己不应该退缩,恶人往往得寸进尺,而且若是包庇了他,自己也将成为帮凶。

    “你……你清楚邵燕现在在哪吗?还有她的状况……”

    “……”

    见甄孟沉默,刘贤民知道这就是他的软肋,任何人都想要达到完美的结局,让所有人都活下来而苦思万全之策,甄孟也不例外。

    “还有,你躲得过今天,难保我以后不会找到你,身为文职干部的你,斗得过我武警出身的警察吗?你为你妻子考虑过吗?虽然你妻子好像很有能量,但若事情败露,我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刘贤民没有说出来他查不到甄孟妻子的档案,得有更高的权限。为了威慑他,他故意把话说死。

    “……行,我不会揭露你。”甄孟道。

    “这才对嘛,我不想大家都很难做,我也不想因为这点本可以忽略的小事而毁了我们各自的人生,这样一切都安好不是吗?”刘贤民语气变得缓和起来。

    “嗯……”

    挂断了电话,甄孟呆呆地看着窗外,心潮起伏,他知道自己现在回去睡也睡不着了,若是弄出点响声反而会吵醒叶子欣。他轻轻穿好衣服,套了一条宽松的裤子,再穿上软底的运动鞋,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家里,钻进黑夜。

    “去富东街吧,去富东街吧……”有个不明的声音像幻觉一般在脑海里回荡,甄孟不知道这是自己的想法还是有邪祟在作怪,但他总归要去看看。

    夜色暗涌,乌云蔽月,富东老街的为数不多的几盏灯年久失修,终于在今天亮不起来了。夜行的车辆避开了这条狭窄的街——不好会车;夜行的路人也绕道而行——漆黑一片看不清路。

    幽幽的灯火亮起在几家窗户里,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有人住在里面,又或者是远处高楼大厦的反光。夏天的晚风吹着不惧它的行人,给他一哆嗦。

    富东街的深处有什么在等待着一个人,整个富东街都在等待着一个人,来吧,来吧……到这儿来……

    甄孟瘦削的身影出现在老街的街头,往前一步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真正的黑暗。但他总觉得今天不去就将再也没有机会,而明天,谁知道自己又能活到明天呢?

    街道深处响起来了朦胧的木鱼声若有若无,如真似幻。

    在叫唤着他。

    有个声音唱道:“美梦潺潺忽觉醒,长夜漫漫熬天明。”

    在叫唤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