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上完坟后第二天，有玉就要启程回省城了，听南早就给他准备了一些鸡蛋、瓜果、蔬菜，让他带着，有玉说：“嫂子这也太多了，我带不了。”听南说：“你一个大老爷们这点东西都带不了？再说了，这也不是啥好东西。”有玉说：“我和我哥不一样，我哥在地里摸爬滚打恁多年，对他来说很轻松的事儿，对我来讲就很沉重，再说了，我没往家拿东西，咋还往外淘东西了呢？这样吧，嫂子你煮几个鸡蛋我带着，在路上吃。”听南说：“你说田齐咋走得那么匆忙，要是有她的车在，这点东西都不够拉的。”中午时，听南包了顿水饺，一家人坐在一块儿吃了，又给有玉煮了三把鸡蛋，有玉提溜着坐车回省城了。

    很快，有满返回报到的时间也到了，听南照例给他煮了三把鸡蛋，让他在路上带着，走的那天，全家都来村口送他，二爹说：“此去又不知多久才回来，家里不用牵挂。”有满点了点头，听南说：“如果政策允许，回来把婚接了吧，也算完成了一桩心事。”有玉又点了点头，有金没说话，只是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黄秋也不知道说啥，只是眼睛闪着泪花。如今有满最牵挂的就是黄秋，有满抱住了她，心中有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二爹说：“二个人在一块儿不在乎这一年两年了，戏里不说了吗，两情若要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黄秋在他的耳边轻轻的说道：“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的，等你回来。”于是有满踏上了归程，他三步一回头，黄秋也上前了许多步，她想再看看有满，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啊，听南看着两个人，心酸了，转过头去，含着泪对二爹说：“当年送他时，他走得那么决绝，可在外这些年，他反而恋家了不少。”二爹说：“经历了风雨，有满长大了。”有满也泪流满面，一个人大踏步向前走，哼起了心中的那首歌：

    说句心里话

    我也想家

    家中的老妈妈已是满头白发

    说句实在话我也有爱

    常思念(那个)梦中的她梦中的她

    来来来来来既然来当兵

    来来来就知责任大

    你不扛枪我不扛枪

    谁保卫咱妈妈谁来保卫她

    谁来保卫她

    。。。。。

    却说有玉回单位上班，田齐却一直没出现，他心里对田齐一直抱有歉意，回想自己那天有些鲁莽，也不知自己是出于嫉妒还是别的，独独将田齐留在了那里，不要说两人是多年的同事，将来的恋人，就是二下旁人自己也不能这样做啊？她一个外人，人生地不熟，怎么能这样对待她？她该有多伤心啊？虽然后来他又悄悄回去了，但田齐和她的车不见了。更何况田齐也没做错什么，那个人已经不在了，自己怎么还在意一个去世的人？再说了，只要她过得好，将自己当成了什么人又有什么不好？自己身上又没少块肉，缺块骨头，两个人就这样结束了吗？那天是无声的分手宣言吗？反正那天两人离开的都有些匆匆，不知道田齐是怎么想的？她没有回村，硬生生地开着车走掉了，她是怎么想的？她一定生气了，有玉觉得有必要跟她再聊一聊，将事情说清楚，甚至道个歉都可以，但却一直没瞅着机会。

    中午吃饭时，急诊科的几个人又凑到一块儿，孙丽丽神秘兮兮道：“你们知道吗？陈健离婚了。”有玉说：“陈健结婚了吗？”孙丽丽说：“孤陋寡闻了吧？奥，想起来了，你那时去了美国，他请了好多人，连我们这些脸不熟的都发了请柬。”刘正说：“我怎么不知道？”王江红说：“没请你，当然你不知道了。”刘正说：“请了我也不去，最看不惯这种人，结个婚也想着挣钱，你说他这一送请柬，人家去还是不去，去吧，人又不熟，不情愿，不去吧，请柬都送了，不给人家面子？我都替他尴尬。”孙丽丽看了看来来往往的人，压低声音说：“幸亏你没去，当时菜还没上完，人就走光了，太慢了，客人们都等不及吃了。”刘正说：“那咋又离了？”孙丽丽说：“你听我接着说，笑死人了。他这新娘子可不是咱医院的，所以不知道他和咱医院护士的那件事，不知怎的那事就传到了新娘子的耳朵里去了，新娘子也是要强之人，死活不出来露面了，新娘家属也冷一句热一句嘲讽，司仪就在台上打圆场，累得满头大汗，说来说去，我不是陈健，都觉得超尴尬。”刘正说：“也不知道谁嘴欠，早不说晚不说，非要在人家结婚的那天抖露出来？”孙丽丽说：“肯定是得罪人了呗，人家就瞅着看笑话去的。”刘正又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也怪陈健自个儿，谈恋爱时应该给人家提这个事情，提前打个预防针，结婚是多喜庆的事，怎么搞了这么一出？还没一块儿过日子就搞成这样，在一块儿过日子锅碗瓢盆的矛盾多着呢，心中有了芥蒂，新账旧账也就一起算了。”

    说起陈健的旧账，也值得说道说道，他以前谈了一个，已经见过家长了，后来女方在食堂就大闹了一会儿，弄的人尽皆知，据说是陈健的不是。王江红说：“陈健就是那样的人。”刘正说：“那又为什么离了呢？”孙丽丽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未必是真事，说这个陈健啊，狗改不了吃屎，最近又刮拉上咱医院的一个实习小护士，还没过二十，年纪轻轻的，不谙世事。小护士是知道他有妻室的，据说还去找了他老婆，很有挑衅的意味。这谁还能忍？这不两个人就离了。”刘正说：“陈健本来想玩玩，没想到人家也是狠角色，偷鸡不成蚀把米，以后打光棍吧。”

    有玉岔开话题说：“最近怎么不见田齐？”王江河和孙丽丽对视了一眼说：“哎，现在告诉你也不妨事了，她已经辞职了。”有玉的下巴差点掉了下来，问：“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儿？”孙丽丽说：“你没回乡时她就已经提交了辞呈，没让我们告诉你。”刘正说：“咱的工作累，人家提出辞呈，这也可以理解的，更何况她家也不缺她这份工作，我们是养家糊口，人家就是玩，玩累了自然就辞职了。”孙丽丽说：“如果是这样，那你就太不了解田齐了。”有玉说：“她是因为什么？”孙丽丽说：“这个我不清楚。她在省城有栋房子，是她刚工作时家里全款给她买的，她说留着也没啥用，就送给你了。钥匙在我手上，抽个时间我交给你。”有玉说：“你知道她要去哪里吗？”孙丽丽说：“她说要去美国。”有玉吃了一惊，说：“美国，她不是不愿去美国？”孙丽丽说：‘’这她没说，兴许人家又改变主意了呢。”有玉再也无心吃下去了，他借口吃饱了，就出去了。

    看来那天去村里，田齐是在向自己告别，只是自己那样做太不应该，田齐说不定很伤心，他去了田齐的那栋房屋，有两室一厅外加一个卫生间，一切打扫的干干净净，床上、餐桌上贴着一张张笑脸，还有他们一起支援灾区的一张合照，挂在了床头的中央，这些来年，田齐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来往于自己的宿舍之间。在她的床头，还写着一行字：有志者事竟成，加油！有玉笑了，她是一个积极向上的人，他没动这里的一切，他想如果她哪天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要将这里的一切原封不动的还给她。

    他每天上下班，觉得自己像行尸走肉一般，他拼命地工作，想要忘却心中的烦恼，偶尔会去学院讲两三堂课，看着堂下学生们渴求的眼神，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一次他讲完课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可一个女学生叫住了她，他整理了下眼镜，问：“同学，有事情吗？”那女学生说：“孙老师，你不认识我了吗？”有玉说：“你谁呀？”女生说：“我是周燕，周燕呐。”有玉还是想不起来周燕是谁，周燕说：“我是您以前的一个病人，周燕，喝农药的那个，要不是您，我可能就不在人世了。”有玉好像想起来了，他奥了一声，说：“想起来了。”周燕脸就红了道：“当年回去，落下了好多的功课，好在无数个日夜，我终于挺了过来，老师咱们又见面啦”。有玉说：“希望你继续发愤图强，争取做一名合格的医生。”收拾完东西，出了教室，他决定去找田齐，有些问题一直憋在了他心里，她到底为什么不辞而别？

    他请了假，坐了火车去了田齐所在的城市，下了火车，租了一辆车，沿途可以看到田齐家的庄园，却少有人在，来到那栋三层小楼前，大门却紧闭，有玉喊了两声，也没人出来。有玉看了看门牌，是这里，没错的，上次来时，这里很多人的，他不会记错的，他又喊了两声，终于从里面出来一个人，五十岁年纪，围着一个围裙，怯生生地问：“你找谁？”有玉说：请问这是田中农的府上吗？“对方说：“我不认识这个人，我刚来的。”说完就要走，有玉又喊道：“我找这房屋的主人。”对方说：“房屋的主人不叫那个什么农。”这就有些奇怪了，上次来时就是这所宅子的，怎么又不是了呢？难道田齐又在骗人吗？有玉不相信，但眼前的现实又使他不得不信，不将这事情搞清楚，有玉不打算离开了。

    这时候从里面出来一个人，也是五十岁的男性，头发花白，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大腹便便，对那人说：“曹阿姨，是谁在喊？”曹阿姨道：“我也不晓得，说要找人。”那人看了看外头的有玉说：“让他进来吧。”曹阿姨就开了门，有玉走了进去，他就问：“你是孙有玉？”有玉很奇怪，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那人笑道：“我是听人说的，她说会有一个人来，叫孙有玉。”然后让进屋里，给他倒了一杯茶。有玉环视了一周，和上次来时陈设改变了不少，还没等他说话，对方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是他的生意伙伴，没错，这本来是他的房子，还有这一大片的产业。田中农得了病，他要去治病，没时间搭理这些产业了，于是卖给了我，我没有趁火打劫，给了合适的价格。”有玉问：“什么病？”对方说：“好像是癌症，肝癌。”原来如此，有玉又问：“他们去哪里你知道吗？”对方说：“美国，他们认为美国的医疗技术比我国的好。”有玉又问：“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对方说：“应该不会回来了吧？毕竟这里已经没他的产业了。”有玉听了，失落极了，田齐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可她一声都没跟他透露，哪怕征求点他的意见也好。他站了起来，准备告辞，那人却对他说：“不过他的女儿给你留了一封信，告诉我如果你来找她，就将这封信给你。”然后从抽屉里拿出来交给了有玉，有玉在回去的路上，展开了它：

    孙有玉，我的爱人，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在大洋彼岸了，原谅我不辞而别。我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给你写这封信，我非常确信你会来这里，就让这封信做最后的告别吧。

    我自始至终都觉得你是一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可我没这个福气和你共度余生，你善良却不善交际，我有时候在想，我为什么不在尹玲之前认识你呢？说实话，学校里不乏有男人向我表达爱慕之情，可我不喜欢，我原想上天不会给我机会了，我和你就像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有交集了，但我心底有些不甘，当听说你要去美国，我也收拾行装，我想，哪怕能天天看到你也好。

    而尹玲最终去了美国，你留了下来，这出乎了我的意料，我知道你想去你完全也可以去，我心中充满了希望，当时就想你去哪里，我就追随你，后来你进了附属医院，我也进了，可我们不在一个科，我就想着法子调了科，这样以后能在一起工作了。

    还记得第一次和你吃饭的情景吗，我兴奋了一下午，本来想自己出钱的，你却早早付了钱，可当知道对我来说平常的一顿餐，对你来说却是一个月工资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我的生话习惯要改了，其实吃什么不重要，我不怕吃苦，看到你心里装着尹玲，我才心里不好受呢。我喜欢你，就要喜欢你的一切，你的过去，你的现在，甚或你的将来，你爱吃的，我也爱吃，我早就想去见见你的家人了，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可惜我没有这个荣幸了。

    我知道你对我动了心，就像我对你动了心一样，我那天在村外跟你说的那些话，只是我的搪塞之言，我对你的心从来就没变过，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同样，也不可能存在完全相同的两个人，我对你由好奇，逐渐的转变为倾心，被你的人格魅力所吸引，也就是一两个月的事。我的那个发小，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已经不记得他的容颜了，我只是担心，我以后的日子里会不会也这样将你遗忘，但我又可以肯定的说不会。

    别人都以为我娇生惯养，这个对，也不对，我爸爸对我这个女儿倾注了所有的爱，所以我不能辜负了他。他得了肝癌，可能是喝酒、熬夜，饮食不规律更或是其它的很多原因造成的，他一直没当回事儿，直到上次你来时以一个医生的眼光给了他提醒，他终于去了趟医院，较早的发现了这个病，现在好后悔，应该早点带你来，可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了。我们都知道这个病不好治，我不知道他能活多久，但换个肝脏或许可以延长他的生命，美国的技术在这方面比我们强些，正好家里也有些业务在美国，我们变卖了这里的一切，决定举家带他去美国治疗。父亲希望我也去美国照顾他，虽然有些舍不得，但我还是决定遵从他的意愿，毕竟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酝酿了好长的时间，不知道怎么将这个消息告诉你，我怕看到你失望的眼神后改变主意，我又怕看到父亲那失望的眼神，思来想去，还是以写信的方式结束这一切更好吧。

    有玉，我的爱人，真是舍不得啊，我不知道以后会经历什么，但我知道如果爱你，我就要舍得放手，如果爱你，就不应该阻止你去追求更好的生活，有玉，忘了我吧，去追求你理想中的生活吧，我不是那个值得让你牵挂的人。有玉，我的爱人，再见，不要打听我的住址，我知道你的心不在那里，希望我们后会有期。

    有玉看着这封信，眼泪不知觉的流了下来，对自己和田齐来说，这或许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他支持她，如果是自己，或许自己也会这样做，只是，不知道以后是否有缘相见，只是，自己那颗火热的心将再次冰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