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柳腔 »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这天,有金家比过年还喜庆,听南一大早起来就开始收拾屋子,擦桌子,摆盘子,将屋里屋外全打扫了一遍。她娘和二娘一早也来了,给她帮忙干点活儿。两位老人年龄大了,干了一辈子家务活,闲不住。

    有满快到中午了才回来,他和黄秋站在门外,看着新房子,惊讶道:“啥时候盖的?”黄秋笑道:“你真是贵人多忘,上次信中跟你说了的?”有满就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忘了,我的印象中,还是那栋土胚房。”两人的对话,被在院里的听南听到了,她推开门,说:“老三回来啦?还在外面杵着干啥?黄秋,赶紧进屋去。”有满说:“嫂子,新屋啥时盖的?”听南说:“就是你走的那一两年,已经不是新屋啦。”然后扯着嗓子朝屋里喊,有金、有玉,有满回来啦。有金和有玉听到喊声就出来了,孙钦行也跟着出来了,跟在他爸的身后,看着穿着军装,一身笔挺的有满,有些羞怯,有满说:“钦行长这么高了?”听南说:“赶紧叫三爹。”钦行就叫了三爹,紧跟着就叫了黄秋三娘,黄秋的脸蹭的一下红了,她小声道:“还不是,不是呢。”三大娘就在旁说:“反正也是要叫的,早叫晚叫都一样。”然后让黄秋上炕,黄秋在炕上也有些拘谨,待不住,她就下来了,见听南在摘菜,就说:“我来帮你吧。”也在旁边坐了下来,听南说:“你是客人,我们摘就行了。”黄秋却不听。

    有金、有玉、有满和二爹,振国就坐在正间的桌子上,喝茶谈天,二爹的行动明显有些迟缓,但思维依然敏捷,有满对二爹说:“二爹,你身体还康健?”二爹说:“我年轻那会儿,身体可比你棒呢。”有金说:“人要服老才行。”有玉说:“人老心不老嘛,咱二爹有些事情看不惯,从来不堵在心里,人年龄大了,不吃不动,那才不好呢。二爹操这个心,那个心,劳心劳力,将来肯定长寿。”听南听了说:“你俩不常回村不知道,村里有好几位老人都故去了。小时候常给咱村放电影的光头刘,去年也去世了。”有满说:“他好像还年轻吧?”有金说:“可不是,据说得了癌症,可惜了。”有满道:“咋会得癌症?”有玉说:“有些人心里有负担,压力得不到释放,就是癌症的一个诱因。”有满说:“当年他在咱村放电影,银幕下挤得都是孩子,就靠我来维持秩序,村里的半大小子就服我。“听南说:”那时候孩子多,一家子不待有个姐姐弟弟的,计划生育后,孩子少了,看电影也不热闹了。即使来放电影,村委也聚集不了几个人,大家都窝在家里看电视呢。咱村的吴刚贤也死了,他就更年轻了,才四十来岁。”二爹说:“那是他自己作的,怨不得别人。”有玉说:“咋回事儿?”三大娘坐在炕沿上说:“吴刚贤早年挣了点钱,人就飘到天上去了,在外面找了个小老婆,没登记,还生了个小子。”徐振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爹当年就爱在外沾花惹草,该。”二娘接着说:“这人生在啥家庭很重要,阿狗生在狼群它就是狼,阿狼生在狗窝他也是条狗。”二爹说:“这是哪个窝里的事么?这是家庭教育的问题,老一辈不给新一辈做个好表率,新一辈照瓢画葫芦,能怨谁?”听南说:“在咱老孙家,就由二爹给咱掌舵,出了两个有本事的人。”有玉说:“我俩算啥本事?”二爹说:“你别以为家庭不重要,家庭重要着呢?国是最大的家,家是最小的国,我们要发展,国家依靠谁?就靠千万家,源源不断地给国家输送人才,好家庭输送好人才,坏家庭输送坏榜样。”二娘说:“人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有玉、有满有出息,那时人家的本事,该家庭啥关系?”有满说:“二娘,你说的不对,小时候我们最崇拜的人就是二爹了,二爹正直,就没怕的人。”二爹听了就嘿嘿笑。有满对徐振国说:“三大爷,你继续说。”徐振国呷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吴刚贤的小老婆生了个儿子,大老婆呢,生了个女儿,都上小学了,可小老婆名不正言不顺呢,就吵着嚷着要他跟大老婆离婚,大老婆也跟她耗上了,你夜不归宿,眠花卧柳,彩旗飘飘没关系,我花你的钱,就是不跟你离婚,事情就这样僵持着。可天有不测风云,今晚脱下鞋和袜,明朝不知穿不穿,这人一旦有钱了,可千万别太狂妄了,钱放在你这里,也只是寄存一下而已,总之,最后吴刚贤做生意还是陪了,赔了个底朝天,可两个老婆对他还算仁义,不离不弃,但家总还是要养吧。入不敷出,吴刚贤就还干老本行,给人家盖楼挣俩钱,当然也希望有一天东山再起,可突然有一天,从上面摔了下来,脑浆子都出来了,拉回村里时,人早就断了气,两个老婆哭得死去活来的。最后工程老板赔了些钱,事也就这样了了。”三大娘说:“该,找个正经的男人不行吗?非要去做小三,最后钱也没分着,这叫做天作孽,犹可为,人作孽,不可活。”二爹说:“这话严重了,毕竟都是受害者。”有玉说:“虽然小老婆分不到钱,但他的儿子按照法律来说是可以分到钱的,而且分的最多,毕竟血缘关系是不能抹杀的,儿子还小,需要人照顾。”二爹说:“说的有理。”

    有满将帽子摘下来,放到了一边,孙钦行偷偷拿了来,戴到自己的头上,敬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军礼,有满说:“钦行,这样不对吆。”然后将他的手摆正。听南看到了,就说:“钦行,那是你三爹的帽子,可别给他弄坏了。”二爹说:“一个军帽,小孩子喜欢还来不及呢,咋会弄坏呢?让他玩吧,培养他的荣誉感么。”听南又对有玉说:“有满都领了媳妇来了,你咋也无动于衷?你看你穿衬衣打领带,也算个白领。”有玉说:“我算啥白领?我不着急。”听南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赶紧找媳妇把婚结了,别让人家老三跑你前头去了。”有玉说:“跑我前头我也没意见。”二爹说:“咱老孙家,不,咱整个村,最有出息的就你俩了,你要感谢你大哥,要不是他当年早早下地干农活儿,哪有你们今天。”有金说:“都是他俩有出息,与我没关系。”徐振国说:“也是,到现在咱村都流传着有玉当年的传说。”有玉听了,来了兴趣,说:“三大爷,都说我啥?”徐振国说:“可神了,咱村要是哪个孩子不上进,家长指定会教导孩子:你看人家有玉,上学那会儿,拿块儿干粮,骑着一辆破车子,硬生生蹬到了县城一中,吃不好,喝不好,次次考试还是第一名。一回家来,不是去割猪草,就是上场院晒粮食,你看看你,吃的也是好的,喝的也不愁,上个学还要坐个车,咋一点儿不长进。现在的小孩儿,哪个认识有玉?就问有玉是谁?他爹就说,有玉是谁,他是咱村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本科生,人家现在在省城工作,户口也迁出去了。我呢也不奢望你像他那样,但最起码也考个中专,把户口拉出去,脱离咱种地的命不是?”二爹抽了口烟说:“这个不对,农民咋了?别看现在咱农民别人瞧不起,将来农村户口指不定还是香饽饽呢。风水轮流转么。”有玉笑道:‘’没想到村里咋这么抬举我?说心里话,走哪里还不如在老家好,反正我挺羡慕大哥的,我也想着搞几亩地种种。”三大娘说:“没出息,当年你大哥出了多少力,将你供了出来,你还不知干农活的苦?干一两天还行,干个三百六十五天就不这么觉得了,你们在城里动动手指就能来钱,何必到地里去受那个罪?”有玉说:“三大娘你不懂。”听南说:“你哥就一个庄户孙,他还有啥出息,十年后,二十年后,最大也还是个村支书,没啥大处了。不像你们,有着远大的前程,生活也有盼头。”有满说:“嫂子,我们在外久了,有的时候就特别想家。”听南说:“你是想黄秋吧?”大伙就笑了,黄秋本来就这样静静的听着,没想到扯到了自己,脸就又红了。有玉和有满俩回来,家里比过年都热闹。

    几个人正说着呢,忽然听到外面一阵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有金听到了,说:“啥声音?”听南扔下了手中的菜,说:“我出去看看。”外面停着一辆漂亮的小汽车,从车上下来一个女子,打扮的倒朴素,穿着也一般,这与那辆漂亮的小汽车很不般配,听南说:“你找谁?”那女的说:“这是孙有玉的家吗?”听南就喊:“有玉,有玉。”女的说:“跑了好长的路,问了好多人,可算找了这儿来了。”有玉出来了,原来是田齐,说:“你怎么来了?”田齐嗔道:“你还说呢,怎么一声不响的就跑了,害我一顿好找。”从两人对话中,听南听出了两人的关系,赶紧说:“快进屋,进屋去。”田齐从车上将礼品拿了下来,相跟着进去了。有玉就开始介绍,这是谁谁谁,那是谁谁谁,然后田齐就跟着叫。有金说:“我们见过。”三大娘说:“净说梦话,都是第一次见,哪来的见过?”有金说:“我不说过嘛,村里支援灾区,我碰到了有玉,当时就是这个姑娘来叫的有玉。”田齐说:“大哥你的眼力好,记性也好。”二娘说:“有玉你小子对家里人不老实,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怎么还藏着掖着的?”田齐说:“这不能怪他,我们班错开了,我在家休息,有玉走的匆忙,我问了同事才知道,有玉以前说要带我回来看看,一直没时间,这次无论如何我要亲自登门了。”听南就怪有玉说:“你看人家姑娘,多通情达理,你这事儿做的不地道。”田齐对黄秋说:“你是黄秋吧?”黄秋说:“你认识我?”田齐说:“有玉说起过你,百闻不如一见,一见胜过百闻,他们说你唱歌好听,但大伙儿都没听过,赶哪天我也听听。”黄秋就笑不说话了。

    农村人凑到一块儿,无非就是聊聊天,一块儿做顿饭吃,田齐和黄秋就被请到了炕上去,听南则一个人在下面忙活,三大娘就下来帮她,三大娘偷偷说:“你没看两个人的手,细皮嫩肉的,哪是干活的料?”听南说:“你管那么多闲事干啥?城里人和咱乡下人不一样?”三大娘说:“咋不一样,不吃不拉不放屁呀?”听南说:“不是这个意思,咱农村农活重,都是男人们在干,所以男主外,女主内,城里人男女干活儿都一样的,没啥外内,大家一样工作,一样挣钱,凭啥家务活就该女的干?”三大娘说:“也就有金不让你干重活,咱村里的女人哪个不和汉子一样泡在地里?回来后男的躺在炕上不起了,女的还要忙活给他们做饭吃?”听南说:“娘,哪像你说的?都是女的先回家做饭,男的还要在日头下再干个把小时才回去的。”两个人正说着呢,有玉走了过来,问:“嫂子,今天做啥好吃的?”听南说:“你在城里大肉大鱼吃惯了,我们乡下的粗食你吃的惯?”有玉说:“你不知道,我们最谗的就是小时候的那口粗食呢,嫂子你知道吗?有一种鸭子,一出壳第一眼看到谁就认谁做妈,我们人类也一样,中国那么大,风俗习惯也各不相同,有的地方喜欢吃辣,有的地方喜欢吃咸,有的地方喜欢吃甜,还有的地方喜欢吃酸,这些家乡的滋味小时候都会被深深地烙在脑海里,走到天涯海角都忘不了。”听南说:“你念书多,我说不过你。”又问:“你是不是治过咱墨市的病人?”有玉笑道:“我治过的病人多了,我哪还记得有没有咱墨市的人呀?”听南说:“去年秋天,我正在外头收拾东西,过来一对夫妇开着一辆拖拉机,女的从车上下来问这是孙有玉的家吗?我不认识她,我说他是我小叔子。女的就对男的说这就对了,男的就从车上搬下几袋花生和玉米,我就说你这是干啥?她就将情况说了一下,说家里也没啥可拿出手的,就种了这点儿粮食,反正也没听明白,我赶紧将家里存的那点儿鸡蛋和家里的那些菜放了一大篓子给人家,出来时人家都走了,那两袋东西如今还堆在墙角呢,等你回来处置。”有玉回想了一下,说:“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但这人姓啥,叫啥不记得了。”二爹听了,拄着拐杖走过来说:“虽说咱农村人有的小鸡肚肠的,但大部分人还是知恩图报的,你们做医生的,治好了病,对他们来说可就是天大的恩惠了,咱没读过多少书,但也知道知恩图报。”

    田齐和黄秋在炕上坐了一会儿,黄秋就去找了有满,田齐就过来找有玉,有玉和她走了出来,却正好看到徐婶和张婶在谈论着眼前的这辆车,张婶说:“这辆车真好看。”徐婶说:“好看有个屁用?”张婶说:“这车应该值不少钱吧?”徐婶说:“比徐原和二儿子的那辆面包车应该便宜些吧。”张婶说:“他二儿子的那辆车多少钱?”徐婶说:“听说要两万多块呢。这辆车,又不能拉人,又不能拉粮食,估计也要值个万把块钱。”张婶说:“是呀是呀,不过我觉得还是贵,别说一万块钱了,白给我我都不要,除了能拉一个人,还能干啥?净烧油了,也没啥用。”有玉和田齐听了都抿嘴笑。张婶和徐婶看到了,问:“你和你媳妇笑啥?”有玉说:“没笑啥。”徐婶说:“肯定在笑我们,笑我们老土,我们不识字,但我们看得出来。”有玉说:“张婶徐婶,到我们家吃饭去吧。”张婶说:“你们家人难得这样齐全,我俩就不凑这个热闹去了。”有满和黄秋走了出来,对张婶和徐婶说:“人多才热闹么,再说了也不收您份子钱。”张婶和徐婶笑道:“你们和小时候一样一样的,嘴贫,专爱拿我们这些老婆子开玩笑。”说完走掉了。有满说:“你们刚才在谈啥呀?”有玉说:“她们在谈车子的事儿。”有满说:“这车子值不少钱吧?”田齐说:“具体多少我也不知道,可能二三十万吧。”说得轻描淡写,几个人的对话就被厨房中的听南和她娘听到了,听南小声对她娘说:“你说结婚讲究门当户对,有玉找的这个家里太有钱了,买个二三十万的车钱都不记得了,当年那个尹玲家里也有很多钱,最后不还是去了美国,这一对儿你说能成吗?”三大娘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两个人对上眼了,你想拆散人家?别招人嫌了。”听南说:“这找媳妇,就是找个过日子的,我是担心她图个啥?”三大娘一边切菜,一边说:“图啥,谁知道图啥,现在年轻人的心思谁猜的透?饭已经差不多了,你赶紧让他们过来吃饭吧。”听南就对有玉有满他们喊道:“你们别在外面站着了,收拾碗筷吃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