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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春节的脚步又近了,每到这时候,在外打工的,上班的,都会赶回来过年,一家人围坐在桌前,看着电视,吃顿热气腾腾的猪肉白菜水饺,是每个在外打拼的人最最看重的。每年过年都一样,又不太一样,今年老孙家的有玉、有满终究没回来,这多少有些遗憾,过年就是要有人情味,吃的好了,喝的好了,没人,冷冷清清,过得也还是没意思。而就在全国人民都在准备过年时,西南地区的某个地方发生了严重的地震,牵动了全国人民的心。那天正是大年三十,很多家庭的饺子都端上了饭桌,再加上那个地方有传染病发生,形势已经万分紧急。刻不容缓,晚上六点三刻,空军某部的两家运输机准时降落在了文县机场,解放军战士迈着整齐的步伐从机舱里列队走出,他们个个背着沉重的装备,表情严肃,此时天已经下起小雪,地面开始结冰,机场后勤人员全员取消休假,紧急组织人员进行除冰作业。而文县的气象人员,也在一刻不停地关注着气象云团的移动,祈祷着天气的好转。紧接着,又有两架军机降落在了文县机场,从机上运下大量的救援物资,工程机械,很快,野战医院就建成了,伤员被陆续送了进去,道路也开始抢修,逐渐打通与外界的联系。店西村的孙家人也像其他中国家庭一下,围坐在电视机前,关注着灾情报道,二爹说:“他们的年可咋过呀?”

    晚上十点多,东部强市的第一批救援队已经组建完成,他们大多是在家里过年,接到任务后直奔机场的,此时机场上挤满了归心似箭的旅客,他们端坐在一处,静静的等待上机。十一点,南方强省的第一批救援队也已经登上了去往文县的客机,客机上的广播发出了机长的声音:“大难面前,你们是最美的逆行者,在此我代表全体机组人员,向你们致以崇高的敬意。”此时,他们大部分的人都已经睡去,因为他们都知道接下来会有一场大仗要打。紧接着,各省的第一批救援队伍也陆陆续续组建完成,等待命令,随时出发。

    那晚,是个不眠之夜,附属医院的院子里,灯光璀璨,在一片白色之上,院长站在台阶上,朝他们喊道:“此次支援,需要克服许多困难,疾病,余震,一片小小的落石滚下,都有可能夺去我们生命,这一点大家要有心里准备。当地人员、物资极度短缺,不可能给我们太多支援,一切需要我们自己克服,一天二十四小时轮班上,这对我们的体力和精力都是一种巨大的考验,鉴于申请人员较多,不能一一满足,现在我宣布,年龄在五十岁以上的,暂且留下,家中有老人、孩子需要照顾的,暂时留下,怀孕或者备孕的,暂且留下,家中是独生子女的,暂且留下,精兵强将都走了,医院的正常运转不能停,因此休假人员必须全数到岗,退休的职工,在身体健康的情况下,回医院上班,大家共度时艰。”

    有玉和田齐就被分在第一批的援助名单之列,他们又将并肩作战了。有满和田齐回到了科里,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忽然孙丽丽过来说:“有玉,电话有人找。”有玉过去了,是有满,有满亲切说:“哥,过年好。”有玉说:“过年好。”有满又说:“你们要去支援灾区吗?”有玉说:“是的,明天一早就走。”又问:“你是咋知道的?”有满说:“我打电话回家,嫂子说的。哥,我们也接到了命令,随时待命,说不定我们可能见上一面呢。”有玉说:“如果有机会,可以见一面。”挂掉电话,田齐过来问:“谁的电话?”有玉说:“我弟。”

    收拾好东西,他们在医院长凳上小睡了一会儿,早上一早来到集合地点,准备乘车出发,临行前,他们齐声宣读着《希波克拉底誓言》,宣示完后,他们陆续上一排排客车,踏上了上去往文县的路,车外花团锦簇,挤满了送行的人群,他们隔着玻璃,向送行的人群挥手告别。一路无话,到了当地,一片残垣断壁,灾情的严重程度还是超出了他们想象,他们被安排到了一个乡镇级医院,当时的院长出来迎接,含着眼泪紧紧地握住了他们的手,说:“我们的条件非常简陋,现在物资、人员也不太够,你们来的正及时。”刘正、有玉就立刻将现场条件查看了一番,院长说得没错,但各个科室依然还能运转,已经有些伤员在治疗。刘正、有玉他们和当地人员开了一个简单的会议,将其他科室停诊,腾空,消毒,准备接受伤员,同时将带来的各种仪器设备安装调试到位,腾出几个病房做手术室,做好消毒、隔离的准备工作,同时全面接手这所医院的管理,分了一下工作职责,等一切准备就绪之后,陆陆续续病人就被送了过来。伤势轻的,给予包扎处理,伤势重的,及时送进高危病房,需要做手术的,开展手术治疗。早前流行的传染病也被防疫部门的同仁分离了出来,确定是一种新型病毒,致死率较高,但传染性不强,仍需要格外小心,有咳嗽发烧的,需要立刻进行分诊,一旦确诊,要派专车送到兄弟省份援助团队接管的传染病医院,有玉、田齐和同事们就开展了工作,一天连做好几台手术,此时虽是冬季,汗却都浸湿了衣服。累了,就替换下来,休息个把小时,打个盹,醒了,就接着上,饿了,就在医生办公室赶紧扒几口,顺便聊上几句,但吃着吃着,有的同事就又睡着了。

    有满终于接到命令,开赴灾情最严重的地区,集合完毕后,他们乘军车陆续开赴指定地点。越接近中心地区,地震的破坏力越大,到处残壁断垣,触目惊心。他们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天渐渐暗了下来,路很不好走,有满看了看车外,到达了有玉支援的地区了。有满心想:“也不知道二哥在哪个地方?”他看了一下表,晚上十点多了,路边很多的老百姓却点起了手电筒给他们照路,这令有玉很感动。突然,有满在坡的最高处,看到了一些身穿白衣的人,站在那里,眺望着车队,时间很短,一闪而过,他会是二哥吗?他不能确定。二哥说过,他会在这里等自己,看自己一眼,可他没考虑到相遇会是在夜里,他很想喊上一句,问一下是不是哥哥,可他不能。

    等有玉做完了最后一台手术,天已经大亮了,田齐说:“你赶快去休息一下吧。”有玉说:“你赶紧也去休息。”田齐说:“我还要将下一台手术的消毒物品及器械准备好,刘正医生马上就会接着做下一台,你先去吧。”有玉就从手术室出来,他脑子有些晕,想着到外面透透气,那时天气还很冷,刚下了一场雪,到处都是白色的,医院外停着几辆农用车,好多人围在车的旁边,他们在同车上的人在聊着什么,有玉仔细一听,说的好像是山东话,挺亲切的,不自觉地就走了过去。在车后面有个人背对着大伙儿正从车上卸蔬菜,众人就问他:“师傅你哪儿人?”那人说:“老家山东墨市的。”众人说:“那可挺远的。”对方说:“几千公里吧。”众人说:“那真是辛苦。”他说:“辛苦个啥,多个百八千里的也跑过呢。“众人又问:“你将菜分给我们,让你吃了亏,这可怎么行?”那人说:“这有啥行不行的?都是自家种的,也不值几个钱。”众人不同意,就付钱给他,他说:“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前些年,俺们那里发大水,也是全国的老少爷们捐款捐物才度过的难关,我们就这点菜也算不了个啥。”听了这句话,有玉的眼睛有些湿润了,他颤巍巍的喊了声:“哥。”那男人听了转过了身,看到了有玉,跳下了车,不可思议道:“有玉?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有玉说:“我也没想到。”有玉看着他说:“哥,好些日子没见,你变黑了,皮肤也糙了许多,头发也少了好些。”有金摸着自己的脑袋说:“整天跟土地打交道,摸打滚爬的,哪能不黑?”有玉说:“嫂子可好?二爹可好?”有金说:“都好着呢,家里都盼着你们回去呢。”然后就朝着前面喊:“有力,江河,你们过来看看是谁。”有力和江河正在车里休息,听见了,出来后吴江河喜道:“这不是有玉嘛,没想到这里见了。”有玉就腼腆的笑了笑,指着后面的那个医院说:“叔,我们在那里做支援工作”。有力说:“有。。。玉,做。。。大事,我们。。。有光。”有玉说:“哥,我们也就做点力所能及的,和你们一样。哥,有满也在这里救灾,也不知道在哪个位置。要不见一见?他们有纪律,不一定见的上。”有金说:“不了,过会儿就返回去,离家好几天了,家里人担心着呢。”有玉说:“你们等一下。”自己跑到了一个商店,给他们挑了些吃的,付钱时,老板见他穿着手术衣,说啥也不要钱。当有玉将买的东西给他们时,田齐跑了过来,对有玉说:“有玉,又来了重病人,需要协助。”江河赶紧将东西接了过来,对有玉说:“赶紧去吧,救人要紧,别耽误了。”有玉就奔了回去,等他再出来候,已经是中午了,此时的街上已经空了,有金他们早已回墨市去了。

    有玉有些失落,他返回医院,躺在椅子上睡了,朦胧中有个人给他垫头,他都没醒,一连睡了几个时辰,再次醒来,天已经黑了,却发现自己枕在田齐的腿上,田齐却趴在桌子上。有玉慢慢起身,不想吵醒田齐,但田齐还是醒了,有玉说:“咋没叫醒我?”田齐说:“看你睡的熟,没忍心打扰你。”有玉说:“你赶紧躺椅子上睡会儿,趴着不舒服。”田齐说:“没事儿,我也醒了。”此时,刘正正从手术台下来,对有玉说:“几点了?”有玉看了看放在桌上的表说:“八点了。”又说:“没想到睡了这么久。”刘正说:“吃了吗?”有玉说:“没呢。”刘正说:“要不吃点?”然后拿起放在桌上的馒头,咬了一口说:“都凉了。”有玉就整理衣服,走向手术室,他望向窗外,在灯光下,护士小刘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头一低一抬的,她是今年刚进的医院,年龄刚过二十,还很年轻,却自愿报名参加救灾,很有担当。医院里静悄悄的,旁边就是天平间,今天又来了两个重症,遗憾的是都没救活,就放在太平间,她很怕黑,将凳子挪到了灯光下,戴着口罩,她在静静的等。如果有人进来,她就要冲上去,给他们测体温,分诊,拉进抢救室,有玉眺望远处,灯光点点,而屋内却灯火通明,她很坚强,有玉心里道。

    有玉进了手术室,田齐协助他穿上防护服,有玉问:“这是个什么病人?”田齐说:“外伤,解放军刚从废墟里挖出来,腿被钢筋扎透,出来时已经感染化脓了。”有玉说:“好了,我知道了。”田齐的眼睛突然黑了一下,差点没站稳,有玉说:“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要不休息一下,让别人替你。”田齐定了定神道:“没事儿。”然后跟着有玉进了手术室。手术在紧张中进行,打麻药,取钢筋、清创、消毒,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但田齐的反应明显迟钝了些,她的脸上冒出了好些汗,有玉让她递钳子,她却递了剪刀,有玉说:“田齐,你到位子上休息一下吧,你今天看起来真的不在状态。”田齐就退了下来,另一个护士就顶了上去,大家正聚精会神的做着手术,只听扑通一声,田齐竟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有玉对另一个护士说:“去看看她的情况。”然后继续做手术,那个护士就过去扶她,喊她却不应,急得对有玉说:“不好了,孙医生,她晕了过去。”有玉正坐着手术,手却没停,对她说:“先掐人中。”护士就照做,田齐有了反应,逐渐醒了过来,护士说:“田齐,你刚才可吓死我们啦?”田齐摆了摆手,声音微弱道:“没事儿,就是刚才太累了,好想睡会儿觉。”有玉说:“如果太累了,就休息一天。”田齐说:“我休息了,别人怎么办?别人也要休息。”有玉说:“这个你不要管了。”

    出了手术室,有玉问田齐道:“你的身体一向很好,这是怎么了?”田齐抹了一下额头上被汗浸湿了的头发,说:“我也不清楚,就是最近感到有些累。”众人说:“能不累吗,好几天没正儿八经的休息了。”有玉说:“不行就别硬撑了,工作少了你,也运转的起来。”田齐就不说话了,有玉对她说:“要不你今天暂时回去休息,明天状态好的话,就来上班,状态不好的话再说。”众人说:“有玉说的对。”田齐就回去休息了。但第二天她还是来了。

    就这样,当接诊的病人达到高峰之后,此后就慢慢下降了,直到最后一名患者出院,就再也没重症病人了,他们的援助工作也接近了尾声,他们也准备回去了,解放军战士连夜撤走了,而他们则将仪器设备留在了医院,坐进了大巴车里,回首看着这个曾经工作过战斗过的地方,有玉心中却生起了一丝不舍。

    当他们的车驶出大门的那一刻,道路两旁却站满了送行的人群,他们手里拿着鲜花和横幅向他们挥手致意,有的人打起了横幅写道:谢谢你们。有的甚至追着他们的车子,像他们表达致敬,有玉不忍看他们,眼睛也有些湿润了,自己其实做了一点点,却收到了这番待遇,心中有愧。唯一遗憾的是,本来打算跟有满见上一面,直到现在,他们也没联系,虽然很近,但在各自的岗位上忠诚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