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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天冷了,叶落了,菊花黄了,有满的入伍通知下来了,就在这一两天就要走了。那天,他跟听南要了一百元,来到集市上买了个压井,花了八十元,剩了二十元钱,又买了一把铁锨,到自己大棚里摘了些蔬菜瓜果,绑到自行车的后座上,装的满满的,骑着自行车来到南山村金盛的家里,脱了衣服找好了位置,就用铁锨挖了起来,师娘从屋里出来,对有满说:“有满,你最近咋没来了?”有满一边挖井,一边说:“最近家里活儿忙。”正说的,金盛回来了,看到有满说:“你这是干啥?”师娘说:“还能咋?看你整天挑水累,给你买了个压井,就不用天天出去挑水了。”有满道:“你们年龄大了,挑水不方便。”有满往下挖个一米多深,下面就开始渗水了,他又往下挖了半米,然后将泥浆水又担了上来,直到碰到坚硬的石头,再渗出来的水就是清的了。他又出去找了些石头、砖头、和了点水泥,将口垒小,将压井放了上去,密封好,用压井压水,果然出水了,以后师娘洗衣做饭就不用去挑水了。这时,师娘的饭也做好了,就招呼有满来吃饭,饭桌上,金盛将酒摆上了餐桌,有满敬了一杯酒,又敬了师娘一杯,对他们说:“我的入伍通知下来了。”金盛问:“什么时候走?”有满说:“明天吧。”金盛说:“以后见面就少了。”有满没说话,金盛说:“你一副练武奇才,有力气,出拳快,灵敏高,躲闪也及时,假以时日,可以在世界的舞台上大放异彩,可惜,可惜。但人各有志,我知道你心气高,不喜欢这种商业上的搏击去博人眼球,既然选择了军旅,就好好的干,将来做将军也可以。”师娘却有些舍不得,说:“为啥好孩子都要走啊?”金盛说:“因为一个小小的村庄,装不小他们的远大志向,他们要去远方,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么。”

    第二天早上,整理好了行装,有金和听南来为他送行,二爹也来了,他从来不出来送人的,那天却是个例外。他握着有满的手,一直走到了村口,有满说:“二爹,回吧。”二爹抬头仰望着眼前的这个结实的小伙子,身体壮的像一堵墙,语重心长的对他说:“有满,当了兵,就要有当兵的样子了,记住了,无论走到哪里,要有担当,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和你爹也不用担心,好好当你的兵,好好上进,无论发生了啥,你都要记住,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先国后家。”有满说:“我记住了。”又对有金说:“哥,我走了,家里就你一个人忙活了,家里的劳动繁重,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有金拍着他的肩膀,含着眼泪说:“哥没事,哥身体壮着呢。”听南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他充满了感伤,对有满说:“前年送你二哥,也是在这条路上。”有满说:“嫂子,不论走到哪里,你和大哥就是我们的家,这里始终是我故乡。”说完,他挥手告别,大踏步的离开,没再回头。

    因为时间还早,有满决定去看看黄秋,他来到了柳腔剧团,黄秋却跟随剧团下乡演出去了,下午时,黄秋拖着疲惫的身躯才回来,她今天唱了三场戏,累得提不起一点儿精神来。门口看门的老大爷叫住了她,说:“黄秋。”黄秋说:“啊?”老头说:“下午那个小伙子又来找你了。”黄秋知道是有满,一下子兴奋起来,问:“在哪?”老大爷说:“他要参军了,来跟你告别,等了你一个钟头,因为要赶火车,就离开了,他留了一封信让我转交给你。”说完,将一个信封递给了黄秋,黄秋赶紧打开一看,却是一张白纸。黄秋看着这张白纸,立马猜出来他的用意,他这一去,不知何时归来,他想让她等他,却又怕拖累她,想让她找个优秀的人嫁了,却又舍不得,他心中纵有千言,却不知如何说。黄秋问:“他有说几点的火车吗?”老头说:“五点二十的,现在快四点半了,时间快点,兴许能赶的上,但赶上了也说不上几句话。”但黄秋不听,她跑了出来,拦了一辆出租车,快速驶向了火车站,到了火车站,她开始搜寻沿途的火车,火车拉响了警笛,开始缓缓移动了。她不知有满在哪里,开始大声喊着:“有满,有满。”有满坐在窗口,听到了,看向窗外的送别人群,突然看到了黄秋的身影,他站了起来,将头伸出了窗外,向她招手,大声喊道:“黄秋,黄秋,我走了,我会回来的。”黄秋跑过来拉着他的手,一边跑一边说:“有满,我的爱人,我会等你的,我会一直等你的。”有满也喊道:“黄秋,等着我,等我凯旋的那一天,我来娶你。”都是时间催的,平时心中不好意思说出的话,此刻一骨碌全说了出来,还想说,但车速快了起来,黄秋有些跟不上了,她气喘吁吁,却始终不肯撒手,有满挣脱了她的手,他不忍再看到黄秋额头上的汗珠,他坐回到了位子上,眼中噙满了泪水,他握紧了拳头,心中立下誓言:自己将来要功成名就,衣锦还乡。而站着站台上的黄秋,眼泪也流了下来。

    秋季的农忙时节又开始了,除了收苞米,家家户户开始收胡萝卜了,今年的雨水足,庄稼长势喜人,尤其是这新品种的胡萝卜,比一般的胡萝卜更加粗长,村里估算亩产比一般的胡萝卜多出一成。别小看这多出一成,那就是多出一成的钱呐,有金帮着徐振国将胡萝卜收到了蛇皮袋子里,搬到了地板车上,有村民就说:“有金,你咋不让胡萝卜在地里再长两天?”有金说:“人家都过来收啦,此时不收,啥时收?”那人说:“徐振国有了帮手,干活也快了。”

    他们将胡萝卜拉到了村委会的院子里,街上已经停着三辆大货车,此时院子里都挤满了人,江河和收购人此时正在一张桌子前过称,因为好多人都围着看,江河说:“大家不要挤,慢慢来,一个个的,矮子,后退,你弓着个头往前挤啥?大家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吧。”胡萝卜上了称,收购人就将称摆的高高的,报了个数,江河就在纸上记了下来,最后和收购人对了下帐,确认无误,算好了价钱,彼此都签了字,才开始装车,装得都冒了顶,装满一辆,走一辆。有的人就说:“江河,啥时候见到钱?”江河就亮了亮账本,说:“明后天第一笔钱就会拿过来,有合同在,有他们的签字,还怕跑了不成。”第二天,果然拿来了一捆钞票,全是百元的大钞,放在院子里,按昨天的账目,一一发钱,村民们见到了钱,各个喜笑颜开,干劲就更足了,各家各户的胡萝卜也陆陆续续地运到了村委会。可第三天,只来了大卡车,却没带钱来,有信上前问了,对方说:“我们这么一个大公司,还能短了你们的钱不成?明天,明天一块儿拿过来。”第四天候,钱还是没拿来,有信又上前问了,对方说:“放心吧,不会短了钱的。”却没说原因,昨天没发到钱的村民,开始不同意了,说:“没见到钱,胡萝卜不能拉走。”没想到收购人却并不急,说:“我们一天的采购量就有十几二十万吨,手里过的钱像流水似的,几十万几十万,谁还在乎你们村这一吨半吨?你们如果不让拉的话,我们就空车回去啦。”一亩地的胡萝卜放在家里,哪吃得完呀?就是卖,也卖不出去,越放水分流失越快,更别提卖个好价钱了。村民们被收购人拿捏着,没办法,还是过了称,记账,签字装车运走。

    过了两天,那边的主管亲自来了,有信召集了村干部们开会,徐振国、吴江河、徐原和、王春兰、孙有金都到了,他们将门关了起来,那位主管就对大伙儿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你们村民不讲道德,为了钱,竟往袋子里装大石头。”有信说:“谁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江河吧嗒着眼睛说:“不能吧,当时我亲自过得称,你们的人也都在场,都验过的。”言外之意,这是你们的事情,你们验得不好,关我们屁事?但主管可不这么认为,接着说:“因为这几块不值钱的石头,我们的机器坏了,工厂停工,停产,工人们都放了假,现在一天的损失就有十几万,你们说怎么办。”干部们听出来了,他这是耍赖来了,主管说这话,眼不红,心不跳,可见干这种事非只一日了,徐振国说:“你们的损失是要我们来负担?我们农民一份辛苦一份钱。”有有金和听南的帮忙,徐振国第一天就将胡萝卜全收了上来,本来他种的也不多,所以他没受啥损失,他这是替其他村民说的。主管听了,说:“也不是,我们该承受的损失,我们承受,谁让我们初衷是为农民增收呢?只是给农民的钱可能就没那么多了,只能按成本价给。”有信在那憋了半天不说话,眼睛红红的,当时是他一力撺掇种胡萝卜的,而且还去工厂做了考察,现在出了这事儿,村民一人一口唾沫还不将他淹死?他没好气的说了句:“那不行,你们想咋样就咋样?一切按合同来,你们受了损失,却将责任推给了俺们,这不行。”主管说:“刚才你说了,一切按合同来,好啊,合同上已经说了,过错一方须承担一切责任,真要打起官司来,整个村的钱都不够赔的,见好就收吧,否则大家都不好看。”这句话,可将大伙儿给唬住了,谁都不出声了,接了钱,少是少了点,但村民们不至于回不了本,但村民们同意吗?肯定是不同意的,至少大部分人是不同意的,如果不同意,可能遭受更大的损失,村里本来财政状况就不好,又要请律师,又要花冤枉钱,打赢了还好说,要是输了,可能下辈子也还不上啊。至于下一步如何走,有信反而拿不定主意了,其他村干部就更拿不定主意了,于是商定组织村民大会,由村民决定该咋办,江河就到隔间拿起话筒,大喇叭广播道:“村民注意了,村民注意了,今天晚上召开重要会议,有重要事情商议,请家里能主事的一定来参加。”一连喊了好几遍,此时村民们正在地里干活呢,听了道:“村干部整天在捣鼓些啥?现在是农忙季,谁还有闲工夫开会?”他老婆就说:“你没听说吗,今晚有重要的事情要商议。”那人说:“你去还是我去?”他老婆说:“我一个女人家去像啥话?你去。”那人就笑道:“大喇叭上不是说了吗,要管事的人去么。”女人就用土坷垃打他。

    吃过晚饭没啥事,村民们拿着小板凳,陆陆续续地来到村委会,有的家中女人也来了,有信将白天的事儿一说,立刻在人群里炸开了锅。有的抱怨道:“他们太欺负人了,城里大官们不敢欺负,就欺负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有的数落起村干部道:“养你们这些村干部都是吃屎的吗?能依靠你们干啥事儿?”有的道:“我辛辛苦苦干了一整年,干了个寂寞?反正钱不能少我一分,少了我一分,短了我一毛,村干部拿钱补上。”说出了这样的话,村干们也大气不敢出,毕竟自己理亏嘛。本来自己是好意,村民们拿钱时没想到村干部们的好,一旦受了损失,就开始抱怨起来。当时二爹也在场,却一个人蹲在地上抽烟锅不说话,有的人说:“二大爷,您德高望重,当时都是看了您份上我们才种胡萝卜的,你给说说呗。”有的说:“这干二大爷啥事儿?二大爷也种了,也受了损失,二大爷也蒙在鼓里,这就是孙有信一个人搞得鬼,还拿了集体的钱去考察,考察了点啥?还不知吃了人家多少好处呢?”开会之前,江河对有信有言在先:“村民们说两句就让说两句,别和他们一般见识,没文化么。”没想到村民们将矛头都对准了他,听了刚才的话,他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对那个人说:“我吃啥好处了?你说说?”那人说:“吃了啥好处你心里明白,还要人说?”有信说:“你要是觉得村干部舒坦,你来做啊?”那人说:“你以为我做不了吗?不就是在办公室喝喝茶水,看看报纸。”有信说:“看来人家说的没错,你就是个刁民。”那人说:“你骂谁刁民?”有信说:“我就骂你,咋了?”那人火拱上来了,抄起屁股下的马扎,就要上前打有信,大伙儿赶紧上前将二人拉扯开,有信还不依不饶,弓着个脑袋,说:“你来打,我的脑袋在这里,你来打,最好打个半身不遂,我吃你们的,喝你们的,反正村干部出力不讨好,以后谁爱干谁干,老子不干了。”正在这闹着,二爹咳嗽了一声,大伙儿就不吭声了,二爹说:“这点事就让你们这样了?撂挑子的撂挑子,窝里斗的窝里斗?我就不信天下还没王法了?大伙儿都放心,钱不会少大家的,我就是豁出了这条老命也给大伙儿将这钱要回来。”村民们说:“二大爷,那倒不至于。”

    有信因为这件事,威信是彻底扫地了,他在自家炕上躺了两天,越想越气,青竹就在家絮叨着:“早让你不要干了,你偏不听,谁记着你的好唻?人家不出头,就你出头,枪专打出头鸟。以后不干了,就在家种地,还能饿死咋的?”正说着,二爹走了进来,青竹给他让座,二爹说:“真不打算干了?”有信说:“不干了。”二爹说:“你就是沉不住气,受点委屈就不得了了?”有信说:“这哪是委屈,这是窦娥冤呢,我反正是灰了心,咱这村民,个顶个的,都是喂不饱的狼。”青竹说:“俺家有信没功劳,总也有苦劳吧,俺们从中得啥了,还招了恁一顿的臊,让俺们赔钱,亏他想的出,赔你个屁钱,我当时不在场,我在场非吵死他,当初你为啥种?有骨气别种呀?二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二爹没接话,扣了扣烟锅,站起来就要离开,说:“反正也快要选举了,你不干了就让贤么。”青竹说:“二爹,也不是说不能干,主要是村里人都是群没头的苍蝇,没拿主意的人,就你瞧徐振国那样儿,他能做谁的主?”二爹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到处是,你不干,自有能人干。”二爹本来是想和有信商议要钱的事,看到有信的颓废样儿,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回了家,收拾东西,准备去南方,二娘止都止不住,就叫来了有金,有金沉默了一下说:“二爹你就在家歇着吧,要去,也是我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