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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有金问王冬青他们说:“你们吃饭了吗?”王冬青说:“我们在县城已经吃过了,刚才我们吃了两个西瓜,饱饱的,啥也吃不下了。”于是有金和有满胡乱扒拉了几口饭,准备继续到大棚去干活,他们来时已经拉上了电灯,想要连夜将活儿干完,说好明天要带这些高材生们到地里锄苞米苗,活儿要是今天耽搁了,还不知道推到啥时候。听南将他们兄弟三人叫了出来,问:“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这可咋住?”有金想了下说:“这样吧,我和有满就住大棚里,这又不是在冬天,怎么样也能凑合几晚,女的就在咱家炕上,你和她们挤一挤,男的就到爹那儿。”听南说:“那也行。”说完走到对过她娘家,对三大娘一五一十说了,三大娘说:“你让他们来吧,我将你的床给腾出来,让他们竖着睡,也够了。”听南就将王冬青们领了过来,王冬青还拿出了一百块钱,算是住宿钱,一百钱,不是小数,三大娘咯咯的笑了,将钱还了回去,说:“你这是打俺们乡下人的脸呐,俺们小地方虽说穷,但也知道来者是客,给钱就见外了。”两撮人就这样一街之隔,纷纷躺下了。有玉将一叠钱塞到了听南的手里,听南不要,说你上学正用钱,有玉说我的已经够了,这是他唱歌挣的钱,放在我那里也没啥用,我哥正是用钱的时候,然后一个人去了二爹那儿睡去了。

    尹玲却一直睡不着,虽说加了几床蚊帐,还是能听到蚊子的嗡嗡声,池塘里的青蛙唯恐人不知道似的,一直叫个不住,还有某个角落中蟋蟀的叫声,一个在叫,另一个也叫,像是在说话,又像是在斗歌,偶尔出现的脚步声,惊起了树上的一只知了,洒了一泡尿飞走了,引的谁家的狗子狂吠了几声,农村的夜晚也不得安静,却充满了欢乐,不像城里,听到的都是令人厌烦的汽笛声。她热,不停地用扇子扇着,来时吃了几片西瓜,此时尿意上来,他叫了听南说:“姐,我想上厕所。”听南起来,领着她来到了猪圈,对她说:“我们农村哪有啥正儿八经的厕所,猪圈就是厕所。”可尹玲却不愿进去,听南说:“没关系,猪不咬人的。”可尹玲还是不肯进,听南才明白过来,尹玲是嫌猪圈脏,嫌猪圈有臭味,她想了一下说:“这样吧,村西边有一片小树林,我带你去那儿上吧,正好叫上你的同学也去。”于是几个人就去了,听南在树林外给她们放风,回来后,听南又从缸里舀水给她们洗手,这才重新上炕。躺在炕上,尹玲翻来覆去,听南问:“是不是睡不着?”尹玲说:‘’是的,城市里那么多汽笛声都能睡着,怎么现在反而睡不着了。”听南说:“人都是恋旧的,你新来,住长了,习惯了,也就能睡着了,既然睡不着,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尹玲他们道:“好呀,好呀。”听南说:“这是小时候我爷爷给我讲的,我们墨县你们听说过吗?”尹玲他们说:“没听过。”听南说:“其实我们墨县有好几千年的历史了,在春秋时候这个名称就存在了,因为紧靠墨水河而得名,据说当年墨水直通国都临淄,来往船只船头挨着船头,船尾挨着船尾,好不繁盛。传说在明代也可能是宋代吧,我们墨县出了一个秀才名叫蓝田,此人才学极高,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有一年她到京城去参加殿试,打算走水陆,就租了一条大船,船上装满了一摞一摞的书,啥书都有,别人就问他,去京城要几天呀?他答道一个来回怎么也要个把月吧。别人又说你装了这一船书,你看得完吗?来来去去多麻烦?他笑了笑道,看得完。”尹玲问:“他真看得完?”听南接着说:“蓝田是啥样人,他一个人坐在船头,看一本就朝河中扔一本,看一本扔一本,船就渐渐浮上来了,等到京城时,书也正好全看完了。那年皇上亲自出题,出了三道题,卫士拿了圣题出宫门,骑马来到贡院,将题发给全国考生,蓝田拿到考题,略作思考,便提笔蘸了墨,洋洋洒洒几千字挥笔而就,字好文章好,主考官看后拍案叫绝,将他的文章拟定第一甲第一名,也就是状元,顺天府的一名考试稍逊于他,拟定为榜眼,应天府的一名考生拟定为探花。写好皇榜呈给皇上请他老人家定夺。皇上看了这三篇文章,也觉得蓝田的文章当为状元。那年皇上最喜欢的一位公主到了出阁的年纪,都说皇上的女儿难出嫁,这皇上就想看看他真面目,正好给公主选一位乘龙快婿,但又恐蓝田长相难堪,恐不合公主的意,就连榜眼,也就是顺天府的那位考生也叫上了。”尹玲问:“后来驸马选上了没?”听南接着说:“你接着听我说,本来,我们墨县的这位蓝田,貌若潘玉,才比司马相如,谁见不欢喜?坏就坏在这人有些骄傲,得意忘形了。人呀不管在啥时都不能得意忘形,否则就乐极生悲罗。蓝田和那位考生被宣诏进宫面圣,当然他们不知道皇上选驸马的事。先管他们饭,山珍海味,水陆齐备,什么没有?先给他们摆了上来,然后让公主在帘后窥视。蓝田自以为铁定状元,高兴的饭都吃不下了,只在上面挑了一点点的吃了,可世上哪有铁定的事情?那位顺天府考生以为自己怎么也当不上状元,美味珍馐能吃一顿赚一顿,所以大快朵颐,一直吃了个肚儿圆。落后皇上问公主,公主害羞的说两个模样都还好,一个胡吃海塞,一个一口也吃不下。皇上说这么好的东西居然吃不下,身体肯定有病,朕不想你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于是将蓝田钦定为榜眼,反而让顺天府考生钦定为状元,做了驸马,你瞧,白白丢驸马,岂不可惜?不然我们墨县也出了状元啦,听老人们讲我们墨县只出过一个探花,还是个武探花。既然定了,但蓝田封他个啥官呢?下面就闪出了一个大臣,手持质版奏道,墨县县令空缺,且城墙年久失修,急需修缮。皇上就封他作墨县县令,又拨付了一百万两白银,让他回原籍筑造县城。蓝田领命回墨县,开始筑城,别人都是从里往外筑城,蓝天却是从外往里筑城,过了好久,一天皇上突然想起来问大臣,蓝田筑城怎么样了?打算再拨付两百万两白银,于是派了个大臣去查看,这本来不是个啥好活,那是六月三伏天气,那位大臣走了半个多月,热的上气不接下气,就问随从说,墨县到了吗?随从回说,快了,已经望见城墙了。大臣就出凉轿,站在高处果然望见了墨县城墙,发现城墙修得高耸入云,甚是气派,说这不是已经修好了嘛,转头钻进凉轿,回京城复命去了,皇上以为城墙建好了,嘉奖了蓝田,却再没拨付银两,于是。。。”听南还要继续往下说,忽然发现尹玲她们都睡了,也转了个身,睡了过去,一夜无话。

    第二天公鸡叫过一遍,听南就起来了,她去大棚找了有金,说:“今天早上给这些孩子们买些包子、油条吧,吃咱家的粗粮又黑又硬,他们哪吃得惯?”有满说:“二哥吃饱了撑的吗?领了一群爷儿回来,这哪是同学,这是一群姑奶奶啊,爱吃不吃。”听南说:“老三你说啥气话,你要为你二哥想想,不然他咋在同学们面前抬起头?”说完从兜里掏出了五十块钱,这天大集,催促有金骑车子去。然后又返回来,将几个月之前淹的咸鸭蛋拿出来十多个,外加母鸡下得红皮鸡蛋二十多个,全部放到了锅里煮熟。尹玲们被风箱声吵醒,起来,对听南说:“姐,你们起这么早?”听南说:“我们乡下人闲不住,你不再睡会儿?”尹玲就不睡了,听南就带她们去树林中上了厕所,回来后给他们舀水洗了脸,梳了头。一会儿,有金从大集上买了油条、包子回来,放到了桌子上,听南将咸鸭蛋洗净也放到了桌上,又将王冬青他们叫了过来,对他们说:‘’我们乡下人现成饭,你们随便吃点。”王冬青说:“客气了,你们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却拿了包子、油条、鸡蛋吃了起来,咸鸭蛋只吃黄,将蛋清扔在桌子上到处都是,听南又去她娘家,借了几把锄头,外加几顶苇廉,三大娘说:“这些大学生根本就不是来干活的,晚上好晚才睡,净在那说话。”听南说:“干不干活另说,总不能让人晒成非洲人吧?”吃完了饭,听南就让有玉领着他们去了河堤上的那块苞米地,临别对他们说:“你们先过去,等我们吃完了饭,就过去,今天我们就锄那块地。”

    他们走后,有金和有满干完了活回来吃早饭,看到桌上满是咸蛋清,有满生气地说:“这不是群强盗么。”听南说:“可不能这么说。”有满说:“要不是看在二哥的面上,我早就将他们捶出去了。”说完,从饭厨里将又黑又硬的馒头拿出来,和有金将桌上的咸蛋清挨个拾起来吃了,听南说:“有满,赶紧将油条和包子吃了。”有满说:“你和爹吃了吧。”兄弟两个吃完了饭,戴着苇廉拿着锄头来到了北大堤,此时王冬青他们正爬在河堤上的柳树上玩得不亦乐乎,见有金和有满来了,纷纷聚拢了过来。有金对他们说:“我们今天将这三亩多的苞米地锄完。”说完指了指,王冬青说:“这么多?一眼望不到头,什么时候锄的完?”有金说:‘’今天锄到天黑也锄不完。“王冬青们就泄了气,有金先给他们做示范,将苗中间的草锄断,将根朝上,靠近苗的杂草,直着腰没法锄,还要弯下腰去用手将它们连根拔起,甩掉泥土,一番示范之后,大家开始行动。有金、有玉、有满、王冬青们一字摆开,开始锄了起来,开始它们还干得认真,知道弯下腰去拔草,坡地上一丝风都没有,日头又烈,他们汗液逐渐渗了出来,不断的弯腰直腰,来来回回不知多少,他们的腰都酸了,更麻烦的是他们手上还磨出了水泡,碰一下生疼生疼,有的就不正儿八经干了,碰到苞米旁的杂草,也懒的弯腰了,结果锄断了好几颗苗,有的甚至撂挑子不干了,坐在地头上不起来,想个母鸡似的喘着粗气,有的甚至埋怨起王冬青来,说还是下乡义诊好,在这个地方简直是人间地狱,他们嘴上不说,内心都明白了粮食来之不易,对农民充满了敬意。而有金、有玉和有满他们在按自己的节奏往前锄着,有玉因为长时间不参加劳动,体力渐渐的也跟不上了,有金和有满锄到了头,有玉还差了十几米。有金和有满就坐在地头上等他,却发现后面的人都不见了,有金对有玉说:“你去看看去,他们去了哪里,别跑到河里去,他们不会凫水。”有满笑了笑说:“这帮人不知道跑到哪凉快去了。”有金对有玉说:“你带他们回去吧,不是我说,他们干不了这活儿。”有玉说:“我不去,让他们逞能,就在这受着。”休息了一会儿,他们往后返,发现他们统统坐到了地头上,个个有气无力的,像是几天没吃饭了,有的则不顾地上的泥,躺着睡着了,甚至打起了呼噜,坐着的,齐刷刷的看着他们哥仨,话都懒得说了,再看地头苞米倒了数十棵,根部齐刷刷的被锄断了,有满心疼的拿起这十几颗苞米苗,终于忍不住了,拿起锄头来指着他们问:“你们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扫荡的?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这些人从小没听到这么粗鲁的话,一时面子上挂不去,王冬青说:‘’兄弟你别生气,倒了的这些,我们用钱补给你们。”有满气到笑了,摇了摇头,不再搭理他们,自己锄地去了。王冬青们看着他们,一个说:“老是弯腰直腰,他们怎么受的了?”另一个说:“我一个人干了这一会儿就腰酸背痛,他们就这样干一天,不简单呐。”王冬青说:“他们就是干活的命,面朝黄土背朝天。”一个就不同意见,说:“你什么命?高贵的命?”王冬青说:“这我没说。”那个说:“你虽没说,可你就是这么想的,你看低他们,他们很了不起,我们不如他们。”正说着,一阵凉风吹过来,他们都站起来道:“没想到大热天还有这么凉爽的风,这风哪来的?”接着就朝风的来处张望,登时就看见南边一片乌云压了过来,开始还顶天的烈日,霎时不见了踪影,风越来越大,甚至有些冷了,有金、有玉和有满拿着锄头跑了过来,对着他们说:“你们还愣着干嘛?马上要下雨了,赶紧走。”王冬青们这才回过神来,跟在了哥仨的后面,刚走出地块儿,斗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噼里啪啦砸在苞米叶上,就像是千军万马奔涌而来,而砸在身上和脸上,凉凉的,甚至还有些冷。堤坝上有个瓜棚,西瓜卖掉了主人还没来的及拆,有金说:“先到瓜棚去躲躲。”数个人就朝瓜棚跑去,钻进了瓜棚,这才发觉浑身湿了,有的冷得打颤。因为瓜棚太小,盛不下那么多人,有金、有玉和有满就抽了块油纸,顶在了头上,站在了瓜棚的旁边。

    雨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像是给人间披了一层纱,河堤上一排排柳树随风飘舞,烟雨朦胧,景致颇妙,这群大学生,全没了兴致,一个个直看着雨点下到河里,溅起了一个个小水花,忽然发现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子,整个身子没在了水里,只露出了一个脑袋,一眨眼的功夫,那个孩子的脑袋不见了,有的同学摘下眼镜,擦了擦,重新戴了起来,细细看,确实不见了。他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尹玲们害怕了,伸出头对外面的哥仨说:“河里有个小孩溺水了,不见了。”哥仨正说着话,被他们这么一说,也吓了一跳,忙问:“哪里?”尹玲朝着河里指道:“就在那儿,刚才还见来,现在不见了。”有满就朝着她指的方向看,说:“那不是孙钦成吗?放心吧,鱼淹死了他都淹不死。”王冬青说:“下这么大的雨,他在河里干什么?”有满说:“还能干什么,捉鱼呗。”

    站了一小会儿,雨就停住了,有金对有玉说:“你带他们回去吧?”有玉说:“那你们呢?”有满说:“我们再干一会儿。”王冬青说:“还是回去吧,万一再下大了呢?”有金说:“这儿下的多是雷阵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别看坡地上下了这么大的雨,村里还不一定下呢。”说完,有金和有满就拿着锄头下地了,走时不忘告诉有玉拿上锄头别掉了。有玉领着这群大学生回村时,果然发现村里只蹦了几个雨星,连地都没湿。一个说:“我们还是回去吧,在这丢人现眼。”一个说:“原以为乡下风景秀丽,小桥流水,没想到也这么苦楚。一个说:“生活不易,生活不易啊。””王冬青说:“我们才来了一天就要走,才丢人。”一个说:“干不了就是干不了,有啥丢人的?”大家说来说去,最后还是决定买票回去,除了买票钱,买吃喝的钱,剩余钱他们全都拿了出来给了听南,听南不要,又给塞了回去,对他们说:“你们觉得我们辛苦,可我们靠自己的双手劳动获得的钱从来不觉得辛苦。”回到学校,有的躺在床上睡了好几天,有的手上的泡磨破了,抹了酒精,疼了好些天,有的真正体会到了父母挣钱不易,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虽然此次下乡以失败告终,但毕竟也没白去,因而谁也没责怪王冬青。而有玉没跟着回去,他帮着家里锄了几天的地,才买票回的省城,那时候,几个同学都已经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