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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那天三大娘坐在她家的门楼里摆弄芹菜,二娘从门口经过,看见了,问:“他大娘,拣芹菜呀。”三大娘笑道:“是呀,园里那一畦芹菜,也没个时间摆弄,今年雨水足,茅草都长疯了,你看这芹菜长得,黄黄的,细胳膊细腿的。”又拿了一把道:“二嫂,你拿些家里吃去。”二娘顺势坐了下来,说:“我咋好意思呢,你们拿到集上卖还能挣个十块八块的。”三大娘说:“十块八块?还不够我跑腿的,二嫂,你就拿些回家吃去,我们家吃不了的,再说这些不是啥好东西。”好说歹说,二娘留下了一小把。二娘说:“有个事跟你商量一下。”三大娘说:“啥事?你说。”二娘说:“年轻人脸皮薄,我舔个老脸跟你说,你看我们家有金咋样?”二娘这么一说,三大娘就明白啥意思了,他一边摘菜一边说:“有金这孩子真不错,我们家听南也不差,就是不知道孩子们愿不愿意。”二娘笑道:“这个你可将心放到肚子里,我没这个金刚钻,也不揽这个瓷器活。”三大娘抹着眼泪说:“前些时间那件事,闹得满村子都知道了,十里八乡弄得风言风语,我们家听南做啥了?让他们这样瞎掰扯?那天听南是上了那个狗日的车,可那是去她城里姐姐家,顺路的,第二天她就回了,他们就恁糟蹋我们家的名声?”二娘说:“听南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好的没处说,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那就是块美玉,别人都是瞎了眼看不到。不过话又说回来,有金和听南早就有那个意思了。我们家有金,我跟他说媳妇,说了没一个连,也怕有一个排了,漂亮的也有,家里富裕的也有,这小子愣是看不上眼,就看上了你家听南了。不过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是乱点鸳鸯谱呐。俗话说的好,有钱难买我愿意,再有钱有势,再长得潘安司马相如,听南不喜欢,她也不会幸福的。”三大娘说:“嫂子你说的对,我也是让猪油蒙了心,本想着为孩子好,好心却办了坏事。”二娘说:“这话就差了,孩子经的事少,难免心思不周全,为了孩子下半辈子幸福,给她们把把关,这有啥错?但相人不能只相眼前,要看长远呐,毕竟孩子要跟人家过一辈子,不是跟咱们,咱两眼一闭,可孩子们还要过下去。不是我在这里夸,我们孙姓里面,有金人品没的说,从小就懂事,这样的人,打着灯笼上哪找去?两个人早就看对上眼了,就差一层窗户纸,我就舔着老脸来将它捅破。”三大娘说:“嫂子实跟你说,这件事我也是惊着了,只要闺女愿意,只要三大件备齐了,我没意见,。”三大娘说的三大件,那个年代指的是自行车,手表和缝纫机,这在当时是结婚的必备,三大件不齐备,街面上看不过去。二娘说:“只要有你这句话,这事就成了一多半了,听南的事,我去说,准成。”三大娘说:“不过对门做亲家,这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二娘说:“这有啥,我说媒也是头一遭呢?对门咋了?人家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对门这不成了一个女婿一个儿呢,对门好,有事吆喝一声,啥事办不成?允许皇帝老儿姑舅嘎亲,就不允许咱小老百姓对面结婚?”说完,歪头朝正间望了望,小声说:“听南在屋里吗?”三大娘叹了口气道:“在。”二娘起身说:“我进去跟她说说去。”

    听南躺在了床上,见二娘进来,坐了起来,说:“二大娘你来了,坐。”二娘就顺势坐到了床边上,看到听南脸上有些憔悴,上去拉着她的手说:“咋了闺女,身上哪里不舒服?这小脸蛋看起来蜡黄蜡黄的?”听南说:“最近可能没睡好。”二娘说:“你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不然别人会心疼的。”说完,看着听南,听南有些不好意思了,将一缕头发拨到了耳后,二娘自言自语说:“恁好的花儿,差点让别人给采去了。我今天有事说呢,我是专门来说媒的。”听南说:“是有金哥托你的?”二娘说:“不是他还能是谁?脸皮薄的像张纸,整天往我们家跑,托我这,托我那,我说花生也快出了,苞米也快掰了,等闲散下来再说,这小子不同意,说啥晚上睡不着觉,怕花儿谢了,鸟儿飞了,反正是这些胡话。”听南听了,没高兴,反而沉默了,二娘说:“咋样,闺女,你给个准话我好回去说。”听南低着头说:“有金哥同意,可我不同意呢。”

    却说有金在家里,一直等消息,他看到二娘进了听南家的门,心里一直忐忑着,从门缝见二娘又从屋里走过来,赶紧給她开了门,迎进来,迫不及待的问:“咋样?”二娘说:“煮熟的鸭子也会飞?”有金说:“三大娘不同意?”二娘说:“她一百个愿意,这回轮到听南不同意了,你要说你三大娘不同意,这事还好办,听南不同意,可就难办了。”有金的眼光暗了下来,说:“是不是嫌咱穷?”二娘说:“别的女孩子嫌你家穷我还能信,听南嫌,打死我也不信。”有金说:“那这是为啥?”二娘说:“你问我,我问谁去?要不你自己亲自问问她去?我琢磨着她有心结,心结解开了就好了。”有金转了几圈,转身就走了出来,见到三大娘,叫了声:“三大娘。”三大娘说:“找听南?”有金点点头,三大娘说:“有啥话,好声说。”有金又点了点头。走进正间,听南却从里面关上了门,有金说:“听南是我,你开开门。”听南在里面不做声。有金说:“听南你开开门,我有话对你说。”听南还是不开门。有金叹了口气说:“听南,我知道你怨我呢。听南,我也想过,晚上一闭眼我就在想,整晚整晚我都睡不着觉。每次蔡德发来,我的这个心呐没着没落的,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我想我还是打工去吧,走远了就不会想了,我白天拼命的干活,把自己累瘫就不会想了,可反而更想了。我有时候想,这辈子你如果过的好,只要你幸福,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上天又给了我这次机会,我不能再将它溜走,听南你开开门。”听南还是不开门。

    却说徐振国办完了事回家,太阳落山了,见有金站在了天井里,问:“站在天井干吗,赶紧进屋呀?”有金说:“我等听南呢。”徐振国就朝屋里喊:“听南,听南。”三大娘从屋里出来说:“你喊啥?”徐振国说:“再不开门我进去一把火烧了。”三大娘说:“你烧,你去烧?”徐振国对有金说:“吃饭了没?”有金摇了摇头,徐振国说:“住回陪我喝两盅,听南不给你留座位,我们给你留。”有金说:“三大爷,你吃吧,我不饿,我还等听南喊我呢。”徐振国说:“也好。”就进了正间。

    二娘在家里吃了晚饭,天已经黑透了,她来到了三大娘家,见到有金还站在天井里,走上前去小声问:“咋了,还不见你?”有金摇了摇头。此时,已过了立秋,虽说中午日头照样热,可晚间已经彻底凉下来了,前几天还下了一场小雨,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凉,村里人早晚起来都要披一件单衣了。二娘就走进正间,问听南道:“听南,你有啥顾虑跟我说,有金有啥不是,我用耳刮子抽他,听南你不说话,有金那怕站一晚上,他也不会走的,听南你就好好考验考验他,让他站一个晚上,冻死他。”过了好一会儿,听南就在屋里说:“爹,你给他找件衣裳披上吧。”二娘和三大娘就相互对了一下眼,悄悄的笑,徐振国说:“你俩的事,我可不管。”过了一会儿,门吱的一声开了,听南说:“你让有金哥进来吧。”二娘和三大娘赶紧招呼有金,有金的脚有些麻了,赶紧三步并两步,却走了个趔趄。

    进了听南的房间,听南说:“有金哥,你将门关上。”有金就将门关上了,二娘和三大娘就将耳朵贴着房门偷听。听南背对着他说:“有金哥,你真的要娶我?”有金说:“这还有假?”听南说:“可我现在成了属破鞋的了。”破鞋指的是乱搞男女关系的女人,就像是鞋子,被人穿来穿去。有金说:“你不是,你是金子呢。”听南说:“你不在乎,可我在乎呢,你会背一辈子的负担,这太沉重了。”有金说:“那是别人的负担,不是我的。”沉默了好一会儿,听南转过了身来,眼睛哭得像个樱桃,她对有金说:“那办喜事的钱够吗?”有金说:“够。”听南说:“你胡说。”说完,从自己的床上拿出一个小匣子,里面摆着整整齐齐一叠十元人民币,她递给有金说:“我知道你没钱买三大件,这些钱给你用。”屋外三大娘和二娘听到了,三大娘悄声对二娘说:“人家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这还没过门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了。”二娘说:“这结婚的费用哪能你们听南出,我和他二爹还有些积蓄,买三大件不缺钱。”三大娘说:“我也就是说说,你还当真了。”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听南的脸也逐渐活泛起来,精神也好了许多,也跟着她娘到院里干活了。这个间隙,农忙也开始了,各家各户白天泡在地里忙活,先是花生,然后就是苞米。白天,各家各户白日在地里,用䦆头将花生刨出来,抖落掉上面的泥土,又将花生连着秸码好,有牛的人家就轻生了好多,用牛犁将花生犁起来,然后将花生用独轮车或牛车拉回来,堆在各家各户的门前,吃过晚饭,各家各户用电线将灯拉出来,一个接一个的点亮,灯光照出了一小片的区域,人就坐在光影里,将白天拉回来的花生一捆一捆摔到篓子里,声音噼里啪啦,此起彼伏,离得近的,偶尔还会聊着天,今天又有哪些收成啦,麦子多少钱一斤啦,村里谁谁在外打工啦,国家又发生了那些大事啦,外国又哪里发生战争啦,说着笑着,手中的事情就干完了。然后开始打扫“战场”,将花生和秸挑到场院上,摆弄开,等第二天太阳出来晒干。花生晒干就轻生了好多,有的上面还带着泥,收起来等寒冬腊月农闲时拿出来用手一个个拔掉壳,或卖或榨油。有的人家嫌累,不用手拔,用机器,机器快且省力,但有些花生粒给打成了两半,白白的不出相,更卖不出个好价钱,只能拿去榨油。花生壳和晒干的秸打碎了,加水拌着黄灿灿的苞米面用来喂猪,猪喜欢吃苞米面不喜欢吃细沫花生壳和杆,花生壳和杆没有啥营养,拉出来的屎一坨坨,散且没有粘性,一碰就碎,但花生壳和杆却能促进肠道的蠕动,加速苞米面中的营养充分吸收,反而节约了粮食,且更有利于健康,这就像人吃粗粮一个道理。

    到晚上九、十点的样子,各家各户收拾完,灯又一个接一个的熄灭,大家都回炕上睡觉了,整个村庄静了下来,有的家庭还传出了鼾声,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叫,刺破了夜空,村外三里地都听得见。第二天天蒙蒙亮,村里人又都起来,简单的蒸一下几个馒头,就着咸菜吃几口,就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这种生活一直要持续半个多月,直到地里的庄稼全部收完。

    掰苞米人是要钻到苞米杆中的,一个一个掰下来堆在一处,玉米杆比人要高出两个头,中间没有风,人站在里面热的不行,更不要说掰了。但人却要穿戴齐整,盖好每一寸肌肤,因为与热相比,一旦被玉米叶扎到,满身刺挠,有的还会起一个蚂蚱肚子样的包,好几天不消停。苞米杆用来喂牛,白色的苞米皮也是不能扔的,撕下来留存起来,冬天时用硫磺熏一熏更白了,然后用来纺绳编篮子,外层硬皮的却会留下来,一层层编好挂到墙上,黄灿灿的苞米一直要挂到来年春天。一年的时间中,秋收是最忙碌的时候,村里人几乎都是在跟时间赛跑,粮食收回屋里的才叫粮食,烂在地里的不叫粮食。

    有金跟有满商量,想先给徐振国家干完活再干自家的,有满说:“哥,我们家两个青壮劳力有些浪费,听南姐家就缺个强壮的劳力,你去正合适,这边的活儿你就不用管了,我自己会处理的。”

    有金就跟听南上坡地去了,他赶车轻车熟路,听南戴着红围脖遮住头,只露个脸坐在板车中间,她摆弄着自己的辫子,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感觉自己是这个世上幸福的女人。地边路窄,一边是低矮酸枣树,一边是坡地,并排不了两列牛车,对面来车,有金就提前下车,将一个轮子赶到地里,将牛喊停先让对车过,对车男人就说:“有金给老丈人干活呢。”有金就腼腆地笑笑。待有金走远了,男人就对老婆说:“你说徐振国家做事真不地道,女儿被人耍了,事情闹大了,才想到找有金接棒,敢情就欺负老实人,有金的头上都绿成草啦。”他老婆说:“你别瞎叨叨,让别人听到了还不知道怎么瞎掰扯你呢,说到底那也是人家有金愿意,他头上绿成草原了你操啥心?”男人说:“话不能这么说,男人嘛呵呵。”说着说着两人也走远了。

    到了地边,有金会拿小䦆头将苞米秸砍倒,听南就会蹲在地上将秸秆上的玉米掰下来,两个人各干各的,一直到天擦黑,然后就开始收拾装车,有金问听南说:“累不累?下次不要来了,我自己会弄的。”听南就掏出手帕给他擦汗说不累,回村时,有满也推着独轮车将苞米推了回来,他推了好多趟了,中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听南说:“有满,你先歇一歇,这边弄完了就给你弄”。有满说:“得了吧,等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不一定谁先干完呢。”三大娘有时候不上坡,她会留在家里包饺子或擀面条,每次都多弄一些,叫对门一家子过来吃,他们都不过来,三大娘就端过两三碗过去。晚上拨玉米时徐振国这边拨的快,就会过来帮有满这边拨,两家一直将苞米全拔完了才各自回屋关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