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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四)

    “老板娘,退房。”睡梦中被叫醒的老板娘不高兴地走了出来。

    一杯奶,两块饼干,给身体又注入了前进的能量。

    踏着熹微的晨光,呼吸着清新凉爽的空气,肩背手推的我迈着大步向不远处的公交站台奔去。

    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令我恋上车内怡人的气温,下车时一股噎人的热浪提醒我要做好体能消耗的准备。

    一辆空缺几个座位的观光车正准备驶向我要去的地方,它慢慢地的向我开过来,车头上放着醒目的牌子‘二元一位’。

    跺到我跟前的它停了一下,没有反应的我令它生气地转过身,我憎恨的看着它一直缓慢的身子,而大度的它还在一直给我一个免去劳累的机会,渐渐的它失去了耐心,越走越快、也离我愈来愈远,它远去的身影反令我高兴。

    头上笼罩着炽热的阳光,脚上踩着开始发热的地面,喝了一大口冷却的温开水,伴随着“哒哒……”作响的箱轮,我的脚步顺着车驶去的方向走去。

    路上没有几个行人,感到一阵轻松。

    汗水打湿的头发,使额头有些发痒,忍了一回,只好举起左手的拇指,用指关节挠了挠眉头、和额角,甩了甩,看了看四周,顺势往裤子上蹭了蹭。

    “驴屎蛋子外面光。”每次洗完手,甩甩,会不觉顺势往裤侧沾沾,一旁的丈夫是摇头抿嘴。

    “咕嘟,咕嘟”最后半杯水伴着粗重的喘息急速的滑过了喉腔。

    离家到现在一丝便意都没有,小便是起床一次,睡前一次,倒是省去了找厕所的麻烦,心里却不免有些担心。

    走过水果店。一道蜿蜒曲折的小街出现眼前,除了几家早点铺,其它大都没开门。

    穿过弯街,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巨大的指示牌告诉我目的地已到。

    坐在一家没开门的店铺的台阶上,脑中已没有脏的概念,垂着头,把臂肘撑在大腿上。

    侧头打量这条有些名气的商业小街,发现不断有零星的男女从我面前经过,他(她)们朝着一个方向匆匆地走去,手中有的攥着是衣不是衣的东西在身侧来回的摆动,有的拿着一个简易的牌子在随身上下的晃动,他(她)们的背后是上下跳动的两瓣屁股和‘吧唧吧唧’飞舞的拖鞋。

    “您好,老板,东西放门口,一会就来行吗?”对面的百货店老板是个微胖富态的年轻男子,我把包放在箱上,尽量的往店门的边边靠。

    “放那没事,丢了不负责。”

    双手合十、不住点头的我非常认同老板的话,这种代表感恩的动作——不知是什么时候形成的也不知它何时已成为了我的习惯动作。

    街尽头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十字街口,四下延伸出几条窄的不能再窄的街道。

    朝着南面那条人流如潮的小街走去,两三个人间距的小街两侧——是紧密相连的各种经营的大大小小的商铺。

    排列有序的小型加工厂老板和负责人分别拿着产品或举着招工种类的牌子,来自不同地方的求职人流一一从他(她)们的面前走过。

    在心仪的适合自己的岗位前与对方交流沟通,一两分钟的交流到成交的流程让队伍缺了补、补了缺,流水一样的队伍容不得你有丝毫的犹豫和徘徊。

    随着人流,慢慢地挪动双脚,听着一窍不通的行业语言,看着看不懂的行业手势,这些当初被视为不屑的技能和工种,现在让我望尘莫及。

    脚步越来越慢,慢到退出人流。

    “走哇。”后面一个被我挡道的年轻妇女推了我一下。

    看着她嗔视我的眼睛,慌乱的出列走向另一侧人流较稀的街边小铺。

    “老板,我想干这个活。”我脸红心跳,把面孔转向一个举着保洁牌子的——黑衣秃顶的中年男子。

    “需要几个人?”黑衣男子直接指了一下从我身后凑过来的年轻壮实的妇女,做了个走的手势。

    恍若梦中的我痴呆的看着他(她)们一前一后的背影,光迅速的从还没来及眨的眼中退去。

    汗已干,竟有些凉意。

    站在放行李箱的小店门口,突然看到对面——刚坐下休息的地方是家小酒楼,玻璃橱窗上贴着巨大醒目的招聘广告。

    后厨、传菜员、前台服务员等多个工作岗位,后面的三个大字‘包食宿’点亮我的心。

    上下两层四间门脸的酒楼应是这条街最大的店铺。门檐下一溜大红的灯笼、大红的招牌和大红的门显得喜气吉祥。

    今天九号,我最喜欢的数字之一。

    “要想走,三、六、九,”外姥姥常对要出运门的我们说,“初一、十五、二十三,太上老君不练丹。”她是极力的反对选择在这三天出远门的孩子。

    她所说的日期指的是农历也就是俗语中的阴历,我喜欢九跟这有关吗?也许是吧!觉得现实有时跟迷信有种说不出的巧合,脆弱的心此刻竟求助于这个?心笑了一下。

    耳朵突然发烫。

    母亲说:“耳朵热,是有人在挂念你,想着你。”

    啊!母亲,老娘。

    “您好,厨师长吗?我是刚打电话应聘工作的。”大约三十多岁的男子。

    我迎上去,看着这个微胖的、圆脸上带着亲切笑容的年轻男子。

    “会使刀就行,现在后厨缺人。”‘哗啦……哗啦……’他腰上的钥匙随着身子的晃动发出好听的对应响声。

    “会,会”我对他露出看不见的笑容,对自己的准确判断很满意。

    “前台也缺,还是上后厨吧,这门锁该换了,太难开了。”他使劲的转动着手中的钥匙并不停的晃动锁身。

    “上点油。”我说,发出的声音让我陌生。

    他抽掉好不容易拧开的u型锁上的锁头。

    “东西放楼梯间。”他打开灯。

    两间门脸宽的大堂中间放着两张白色的大圆桌,墙边还放着两张四人位长方形的褐色餐桌,中间是木制的隔断,里侧有序的放着另外几张显得特别敦实的长方形的原木餐桌。

    入门的左侧是个小型吧台,后面的陈列架上摆着满满当当的各类酒饮。陈列架后面是一间独立的小屋,里边对称放了两排两人位的简易小餐桌,玻璃橱窗上的招聘广告挡住了小屋明亮的光线,盘旋而上的窄窄的楼梯架在小屋的上面,卫生间与储藏室巧妙合理的安置在楼梯的另一侧。

    二楼宽敞的空间里隐约可见好多张大小不一的餐桌。

    大堂的右侧是半透明的大厨操作间。

    紧挨着酒楼后墙的上方——钉着一个长长的蓝色遮雨棚——这就是酒店的后厨。棚下是靠墙而放的长长的铁皮工作台,台侧放着一个只有隔板没有门的大木柜,木柜上放着一摞摞白色的长方形大菜筐,柜边有一筐去皮洗净的——上面还带有未干水迹的生姜。

    地上放满了大小不一的各色菜盆、菜筐,大包小包的各种蔬菜与肉禽堆的到处都是。

    两个四十多岁、估计是大厨的中年男子带着四、五个年轻的帮厨在菜堆中分拣、摘择,水池边的角落里蹲着一个黑瘦的妇女,她在刷洗、修剪着一大盆鲜活的大龙虾,不甘丧命的虾不断的爬出来,又被不停的打回去。一只没被人发现的侥幸逃出的艳丽的大龙虾——大摇大摆的爬到了路心,停停走走的它悠悠哉哉的享受自由的快乐。

    厨师长一个阔步走过去,凌空捏起疯狂舞动腿爪的它——一条迅疾的红色弧线划过,‘啪’的一声闷响,它又回到了同胞之间。

    水池的另一边,一个瘦小、头发花白、但年龄却不是很大的男子在杀一条微微扑腾着尾巴的鱼,鱼血染红的手上沾着很多鱼鳞

    “来李姐这边,她会教你怎么做。”厨师长把我引到正低头剥大葱的一个瘦高个的妇女跟前,然后转身忙自己的事了。

    剥完洋葱后的手变成紫茄色,指甲缝里塞满了紫黑色的淤泥。

    “那些也摘了吧!洗净后码齐放好。”长案边的李姐转过头看了看地上的一个白色大塑料袋,里面是翠绿的上海青,几乎没有黄叶。

    微侧着身的李姐,手中的刀如小鸡啄米般的发出“咚咚嘣嘣……”的声音,一筐筐洗好的各类菜品在刀下被改变成各种形状。她旁边的一个年轻的帮厨在砧板上边切肉禽边“咻咻嘘嘘……”的嘬起嘴吹着口哨,不难听也不好听。

    整理、清洗好所有的蔬菜,我站在刚才帮厨工作的位置上开始切洋葱,内心恐慌又自豪,挥刀的右手上下点动着,俨然是一位经验丰富会做各种佳肴的大厨。

    我虽剁的急响、但却不是很精于用刀,面前的一盆水没有止住滂沱的眼泪,只有硬睁着睁不开的眼睛。

    “土豆要切完,他们家生意好,这些有时只够中午用的。”李姐朝我面前的满满一筐的土豆努了努嘴。

    “啪啪……”传来沉闷有力的拍打鱼头的声音。

    一个冷战带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如果厨师长让从没杀鱼剥虾的我……

    怎么办呢?又会怎么样呢?在饥饿与恐惧中要如何选择呢?又一个冷战向我袭来。

    “老板还有一个店在市区,中午极少过来,但傍晚准来,”李姐麻利的把再次切好的豆腐块拢起放盆,“要快了,马上就上人。”

    操作间里忙的热火朝天,厨师长、大厨和帮厨已开始煎、炒、烹、炸。“吃啦吃啦,哐呛哐呛,噼里啪啦……”的各种铿锵声从里面飞出来。

    “中午有休息吗?”

    “没,吃过午饭要好三点了,继续做上午的活,客人都是附近的生意人,吃饭没准点,零晨四点才关门,你是哪……”李姐端起一盆帮厨要的冬瓜向操作间跑去,“上人了。”她像是在通知我。

    男声、女声与桌椅的拖动声混合成一片嘈杂纷乱的喧哗声,玻璃门在不住的“吱嘎,吱扭”的开开合合。

    热闹的喧嚣声让我们不由得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眼睛从后门透明的玻璃围挡中,看到五六个年轻的前台服务员在不停的忙碌,他(她)们干练有序的张罗着不断涌进的食客,两个男服务员中的一个穿大红工作服的黄头发小伙子是尤为招眼。

    大厅的座位估计已坐满,食客在服务员的引导下开始向二楼涌去,有个身材娇小、扎高马尾的姑娘——动作是利落干脆,像用脚尖走路的她似风一样上下左右的来回飘动,微欠的身体如有使不完的劲和精力。

    操作间里的大小师傅已穿上黑红相间的工作服,火红突飞的灶火上是起伏飞舞的锅勺。“铿喇、铿喇……”的锅勺碰撞声配上师傅闪挪流畅的身体动作,顷刻间,一份份酸甜苦辣麻等各色各式佳肴一一送到了食客们的面前。

    一派红火热闹的场面留住了新客迟疑的脚步。

    “你是哪里人?”李姐终于问出没来及说完的话。

    “AH,您是山西人吗?我有个亲戚是山西人,和您的口音很像。”

    她没否认也没认可,把弓起的腰抵在长案的边上,嘴巴张到极限“啊……”李姐打了一个长长的哈哈,同时又不好意思的用右手遮了一下大张的嘴。

    我的嘴也不受控制的张大,打了一个生吞下去的无声的哈欠,耳朵里发出了自己能听见的‘吱吱’声,没有尽兴的哈哈让眼泪溢了出来。

    “老公在这边很多年了,我随着也就跟过来了。”

    “住在哪?”

    “在附近租了间小屋,阿,阿,阿,阿嚏嚏嚏嚏嚏,阿嚏,”李姐揉了揉鼻子。“哎呀!可打出来了,这把年纪了谁会想我?”李姐的喷嚏很有特色。

    “我们老家打喷嚏或耳朵发热也有‘有人在想你’的这种说法,”晚上不能和李姐一起回宿舍了,心里有些空落。

    有时感觉自己就像没断奶的孩子般对已熟络的人有着深深地依赖跟依恋。

    “阿嚏、阿嚏、阿嚏”李姐不受控制的又连打三个喷涌而出——酣畅淋漓的响嚏,“我有鼻炎,受到一种刺激,就会诱发打喷嚏。”李姐舒服的抚着胸口,“这是医生说的。”

    外面的喧嚷声弱了,停下忙碌的身体,我的目光发愣,眼皮发沉,全身顿感疲惫困乏。

    “如果我不来,怕家散了,男人在外没人看管容易变心。邻居的老公长年在外打工,刚开始逢年过节都按时回家,钱也准时打过来。”李姐坐了下来,向我也推过来一个小圆凳。

    “慢慢地回来的次数开始变少了,老婆要紧了才不情愿的打点钱过来,后来老婆觉得不对劲,一打听,才知道男人在外又建了一个家,还生了个孩子,听说又是个儿,老家已有两个儿了。”

    “后来呢。”发硬的眼皮稍稍有些变软。

    “两人闹了好长时间,离了,留了两个儿跟七八十的老奶奶一起生活。”

    “她妈妈呢?”

    “女的一个孩子也没带走,没多长时间就找人了,现在又有两个孩子了。”

    “孩子可怜。”

    “父母讨债作孽,孩子遭罪呀。”

    “其实也人之常情,別说男人在外偷腥,女人在家也有做那事的,当然正派人还是多的,凡事不能一捧子打死。”李姐“啊……啊”的叫着伸了个大懒腰,举起的左手差点碰到了我的头。

    与丈夫不知多久没在一起了,巨大的压力让我们的身体和思想对那事心生抵触,有几次在睡梦中与它相逅,在虚拟中重温那久远的温情,醒来后顿感羞耻。

    “吃饭了,有人在大堂里喊一声。”

    “今天晚了些,快三点了。”李姐看了看时间。也许是忙碌的原因,没觉得很饿,内心却在期待这顿久违的午餐。午后灼人的热浪从四处袭来,全身酸胀的痛,是真不想动弹。

    “走吧,吃饭了。”李姐不情愿的站起来。

    凉爽的大厅瞬间让人气顺心怡,空寂的二楼没有一点声响,楼梯的那间小屋还有两桌散客,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洒香、菜香,混合一起后竟丧失了它们原有的香味,这过剩的香味反生出了一种酸腐的味道。两份相同的三菜一汤摆放在靠后墙的两张桌子上。酱爆茄子、素炒冬瓜、土豆肉丝和番茄蛋汤。

    后厨加前台约十四五人围坐两桌,圆脸的大厨端着一小盘黑乎乎的东西放在他们的那桌,其他的人“呵呵……哈哈……”的笑了起来。

    “该谁发财谁发财,疫情后、他们家的生意没受影响不说反而比以前还要好。”耳边响起李姐的话。

    “生意好,才能养起这些人呐!”我想。

    饭煲里的米饭让我欣喜和激动,第一次谦虚的盛了个大半碗,四下看了看,用饭铲把胀起的米往下压了压,又舀起一勺,往下又平压了一下,没露出碗沿的米饭让我和它都很踏实。

    胃像无底洞似的填不满,端起没吃净的碗慢慢站起来,走到饭煲前,轻轻的拿起饭铲可劲地挖起了结实的一勺,在碗中又使劲的压了一下。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饿死鬼托生。”外姥姥说。

    小时候,疯玩后的我们回到家是饥不择食,抱着碗就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锅里可有了?”碗里还没吃完,会头也不抬、慌不迭的要第二碗饭。

    外姥姥总会说出上句后再补上后面这句,“慢点吃,没人和你抢,别噎着。”

    突然,肺部一股气压直涌而来,拚力的憋住气,刚跑到店外,“噗……”嘴里的饭像花洒一样急猛地喷射而出,几个连续的喷嚏随后像脱缰的野马急泻而下,容不得我顾及半点可怜的尊严和形象,惊魂未定的我红着眼羞愧的享受——排放出巨大气压后的舒畅。

    眼红脸热的进去时并没看到想象中的尴尬情景,碗中的残饭已令瞬时饱胀的胃彻底失去了食欲。

    “李姐,我们什么时候下班?”饱饭让人疲乏的提不起劲,慢慢的削着土豆皮,瞥见李姐发根处裸露的白发。

    “九点半,吃过晚饭下班。”

    “他们呢?”我把脸扭向操作间。

    “夜晚客人少些,大厨也轮流回去休息。”李姐停下刀,“啊……”她难受的拖着长腔挺胸昂头的扩了扩胸、直了直腰。“前台是两班倒,早上十点到晚上九点半是白班的时间,晚上六点到凌晨四点是晚班时间。”

    我俩几乎又同时打了个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哈哈。

    斜阳西下,气温虽然赤热,但比那直接赤裸的直照好的太多了,白天的帷幕即将拉下。

    六点多的时候,异常的忙碌又开始了,客人似乎比中午还要多。

    天将要黑下来的时候,一个四十左右,上传黑T、下穿黑色运动短裤的男子走过来,脚上雪白的鞋让整个人显得精神又利落。看了看低头忙碌的我,他没出声的走了过去。

    “老板。”李姐对他的背影努了努嘴。

    天已经完全的黑了好长的时间,前台的喧嚣声一直不断的传来。满兴而出的食客和不断带兴而来的新客在持续着酒店红火热闹的场面。

    可以时不时的坐下休息一会了,板凳支撑着酸胀的四肢,僵痛的肌肉并没得到有效的缓解。

    脚下污亮的地面让眼里现出躺下的我正在尽情的舒展四肢,眼睛微闭着想彻底放松僵硬的身体,慢慢地恍若已陷入了香甜的梦中。

    右手食指痛了一下,指侧磨起了一个喧软的大泡,虎口红红的,它们虽不是特别疼,但却还是痛,麻木僵直的指关节不能自如的伸缩了。

    想不起每天睡到尽兴是什么时候的事,怕刀的我很少做饭,吃过饭的碗可以留到下顿洗,地脏了、衣服脏了可玩好、睡好、吃好再去做。不想吃做的饭,就下馆子或买着吃,想吃什么可一次吃个够、过足瘾。再好的饭不想吃剩的就倒掉,想到哪做到哪的随性尽情的日子是哪年的事呢?说久远它仿佛又是在昨天,说模糊它却如此清晰的浮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