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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骑士

    艾尔哈特一上来就被自家殿下指着鼻子怒骂,也没生气,习以为常地恭敬行礼,温言劝慰道:“您从早上偷跑出来,到现在连午膳都还没用,一定很饿了吧。厨师准备了您爱吃的螯虾,请先回别馆用餐,休息一下再出门游玩,我保证会尽量藏在您看不见的角落里跟随保护。”

    “……好吧。”爱费洛嘉撇嘴,摸摸空空如也的肚子,看在美食的面子上,勉强答应了他的提议。

    刚刚被托雷气了一下,感觉更饿了。

    钟楼脚下已有其他师生被骚乱吸引过来,她不想此时走下去引人注意,下巴一抬指了个方向,艾尔哈特当即会意,施展风语咒带她从塔楼背面直接离开,往校区北边的森林飞去。

    那里错落分布着一片高端住宅区,环境极佳,远离人群,专为住校落脚的王公和高级来宾准备。

    二人在一栋花园别墅的大门前降落,风轻柔地离开脚踝,皮鞋鞋跟似羽毛般无声落地。爱费洛嘉大步走在前面,雕花铁门缓缓打开,管家已经侍立庭前向她鞠躬行礼:“欢迎回来,殿下。”

    春日园中的粉色玫瑰娇艳欲滴,三层大理石喷泉中不断涌出汩汩清流,树荫摇曳,在草坪上筛下点点金斑,望之令人身心愉悦。

    “在外面吃吧。”她淡淡吩咐道,自顾自走到喷泉水池边坐下,伸手逗弄池里的金鱼。

    在金斯莱德,这种独栋带庭院的房子大贵族子女也可以申请入住,只需再缴纳一笔额外昂贵的年费,既可以从家里带人负责打理生活起居,也可以选择校方分配的管家佣人团队。

    作为格威兰最小的公主,爱费洛嘉选择了服从分配。

    她没有自己的人,除了她的小骑士。

    艾尔哈特进门后乖巧地躲进了一棵大树后面。

    没过多久,餐盘就流水一样从别馆里端出来,盛上了花园里的白色铁艺餐桌——他们的殿下是个急性子,受不了等菜一道一道上。

    在学校无需谨守宫廷里的繁缛礼节,一切都可以按照她的喜好安排。

    装饰鲜花的鳌虾放在中间,刷上咖啡棕黄油在炭火上烤到溏心的熟度,这些虾一大早刚从外海冷水域捕捞上来,就立马冰冻空运到了莱因,肉质紧实鲜嫩,没有流失半点风味。旁边是蟹肉鱼子酱配白芦笋冷汤,清新淡雅。爱费洛嘉用面包蘸了点小碟子里的金色橄榄油,咬一口,松软中带着轻盈的柠檬香。

    这些年来没人敢在物质上克扣慢待她,父王保住了她的阶层待遇,但施加在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伤害却从未停止。衣袖和长袜遮掩下,青紫鞭痕还在深深作痛,她拿刀叉的手却稳而流畅,表情云淡风轻。

    这样的生活还能维持多久呢?

    她边吃边慢慢地想着,或许不久之后,连眼前的日子都要保不住了。

    白王后雪涅,她的姨母,那个陷害亲姊的狠毒女人,如今权倾朝野,差不多也该在谣言舆论发酵后,将废黜她的事提上日程了……

    香气氤氲的花茶杯中颤动着美好的容颜,小丑凑到她旁边做了个鬼脸,逗她开心。

    “杰斯潘,不要再闹了。”爱费洛嘉声音疲惫地说,“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得完蛋。”

    女仆们垂手立在不远处,对她莫名自言自语的行为视若无睹。

    艾尔哈特在树干后偷偷凝望着她单薄的身影,不由回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黑后尚还在世,他被充选入蓝玫瑰骑士团预备役刚满两年,由于表现出色,从一群孤儿中脱颖而出,和其他九名孩子一起被叫到殿前排成两列等待。

    小公主要来挑选她的直属骑士了。

    他紧张地站在前排靠中间的位置,努力挺起胸膛,渴望得到垂青。

    在宫女簇拥下,银白色卷发穿刺绣蓬蓬纱裙的小殿下精致得不像真人,头戴水晶鸟笼形的小冠,手执红宝石长剑,迈着娇滴滴的步伐从他们面前来回走过,灵动的大眼睛扫过每一个男孩的脸,让那些年轻热血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她的剑尖点到谁,谁就会成为她的亲信,从此一步登天。这是决定命运的时刻。

    黑后威严地坐在宝座上,俯视着进程。

    “就他吧。”小公主的细剑随意在他肩头点了一下,轻快地说。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蒙受了光明神的宠召,魂魄飘出身体,几乎升入天堂。

    直到女官以严厉的目光示意公主注意礼节,她才清了清童音稚嫩的嗓子,朗声道:“吾以格威兰公主之名,任命你为我的骑士——愿神赐予你战无不胜的力量与勇气,护得吾国平安昌盛。”

    他单膝跪下,低头手抚胸口:“谨遵公主之命,艾尔哈特将誓死追随殿下!”

    爱费洛嘉将一枚金质勋章拿到他眼前,他双手接过,仔细在胸前别好,然后有些颤抖地轻轻拉过她的小手,闭上眼睛隔着丝绸手套行了吻手礼——即刻起,誓约生效。

    可之后她就将剑放回了软垫上,转身跑回母后怀里撒娇,没有再看他。

    那一天他光荣地受封骑士,心头却怅然若失。

    他对平步青云并没有强烈的渴望,可小公主的一个眼神,就能轻易牵动他全部心魂。

    后来他无数次想追问,祈求她能告诉自己当时她真正的想法,但话到嘴边却又停住了。怕换来嫌弃的目光,甚至能想象到她鄙夷地丢下句“只是随便选了一个人罢了。”那种锥心的场景。

    不说破,好歹还能保有一丝幻想。

    “居然说要上课,真想不通,上课能有什么好玩的?”他隐约听见爱费洛嘉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在擦过嘴后将手巾往桌上一扔,“我倒想去看看,你怎么学得下去!”

    什么意思?

    他忍不住从树后走出来,还没等发问,一根秀美的食指就指向了他的鼻子:“现在带我去教室,立刻,马上!”

    !!!

    他家公主殿下要去上学了?!

    “好、好的。”艾尔哈特做梦般应着,抬头望天,看到今天太阳并没有从西边出来。

    之前不是因为受不了同学们异样的眼光,上了三天就决定不再去了吗?他私下劝了多少回都被骂得狗血淋头,这次又是受了什么刺激才重新打起兴致……

    脑中蓦地闪过在钟楼台阶上擦肩而过的黑发少年身影,匆匆一瞥间,那冷漠桀骜的眼神让他心生警惕。

    若换作以往,他绝不会放任这样野蛮危险的人物接近尊贵的公主三米之内。他愿意用生命来捍卫她,可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弱小了,导致殿下不得不屈尊去求助一名蛮族少年,这简直是他的耻辱。

    熊熊挑战之火在胸中暗自燃烧起来,他打算去正面会一会托雷。

    不管怎么说,对方要赢过他,才有资格保护殿下!

    等黑樱四人处理完被绑学生的事情,已经是两点近半,几乎是踏着上课铃进的教室。

    看到那名宫廷制服少年像根彩色木桩一样立在门口时托雷还没察觉到不对劲,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朝他们四人射来,他以为是自己来得太晚,颇为不好意思,迅速窜到位置上掏出课本钢笔,端端正正坐好等待老师点名。

    其余三人早听完托雷口述,面对这种情况,意外之余倒也没太过惊讶,只有殷少辰差点绷不住表情,眼角抽了抽。

    施曼格教授站在讲台上,手拿名单,眼神扫过整间教室,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神色如常地开始点名。

    从里欧开始,全班25个人名被依次点过,气氛诡异的寂静。

    “托雷。”

    “到!”他习惯了作为名单结尾被点到,举起的手刚一放下就拿起笔来,正准备开始听课时,老师却拿着名单继续念了下去。

    “爱费洛嘉。”

    “到——”懒洋洋的声音自阶梯大教室最后排响起。

    ?

    托雷扭头朝后看去,只见那名美丽的银发少女霸道地占据了后排最中间的位子,一双长腿吊儿郎当地交叠搁在桌子上,双手抱胸,挑衅地俯视着他。

    如此无礼不将老师和课堂风纪放在眼里的姿态,却无人指责,只当看不见一般。

    奇怪,她不是自己说下午要出去玩儿吗,怎么跑到课上来捣乱?

    “把腿放下来。”他皱眉道。

    此言一出,全班人的表情都有点绷不住。

    托雷心里没那么多忌讳,只觉得她行为举止不礼貌,就直接提了出来,既然既不尊重知识也不屑于受教,又何必来上课?

    或许是被他眼神里莫名坚持和认真的力量威慑住了,爱费洛嘉僵持片刻,竟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把腿从桌面上撤了下来,换了另一种悠闲的姿势坐好。

    一个身份卑贱的西荒蛮子,居然号令格威兰地位尊贵的公主?对方还听了他的话?

    不管爱费洛嘉的公主身份到底有没有水分,此刻这一事实摆在其他人眼中,都比魔法更令人感到魔幻。

    托雷本人当然没有那个意思,却挡不住其他同学浮想联翩,纷纷猜测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故事,公主是否被他抓住把柄,受到威胁。

    一节课就在众人表面平静却暗潮汹涌的想象力发散中度过了。

    刚开始爱费洛嘉还饶有兴趣地盯着托雷勤奋用功的背影研究,见他始终不回头理自己,只顾听讲,就抟了好几个纸团丢他,却被统统无视,让她恨不得用视线在他背上烧出个洞来。数学枯燥无聊,吃过饭后血又往胃里涌,听得她直犯困,到了后半程撑不住脑袋一歪,竟直接趴到书桌上睡死过去。

    艾尔哈特守在门外,透过走廊玻璃窗观察她的课堂情况,见人已伏案,满头卷发散在桌面,于午后阳光下反射出带着绒边的炫目光泽,露出一角天真无邪的睡颜,不由心头发软。

    无论如何,殿下能来上课,就是个良好的开端,不必将她逼得太急,可以慢慢适应。

    真是没想到,那名刚认识的少年对她竟有这样大的影响力,能鼓起她的兴趣和信心重返课堂。

    虽然殿下表面上骄傲到有些跋扈,从不肯向人吐露自己的软弱,但艾尔哈特清楚,其实她为黑后之事一直自卑于旁人的眼光,对任何带有探究猜测意味的视线都很敏感,所以只上了三天学就不敢再来。

    暗中不知有多少人在盼着她陨落,想要欣赏流星死前的风景。

    艾尔哈特心思百转千回,默默叹气,一时对托雷也说不上是嫉妒还是感激。

    下课铃敲响,学生们鱼贯而出,爱费洛嘉也被动静唤醒。

    她睁开眼,看见托雷收拾好书本,拉着殷少辰就准备往外走,也不来叫自己,登时愠怒。她今天可是破天荒专程为他过来的,还听了一整节无聊到死的课!

    “喂!”她生气地踹了一脚桌子喝止他,桌腿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有事?”前面的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她,“下节课不在这个教室,我得走了。”

    “上课上课,你满脑子就知道上课!不是说好会帮我调查的吗?”爱费洛嘉抄起手边的数学课本就砸到他身上。

    托雷捡起落在地上纸页翻折的课本,小心地拍了拍尘土,才发现里面有好多页都被粗暴撕下,地上纸团的来源找到了出处。

    “好好的糟践书做什么?”他伸手将折页理平,放到一边,“我说过帮你,就一定帮,但不能占用课堂学习时间。”

    爱费洛嘉对他这种保守的态度嗤之以鼻,一张破文凭也配跟她的事情相比?她都快让人给逼到墙角火烧眉毛了!

    一念及此,嘴巴上便不留情,忍不住出言讥讽道:“呵,也是,像你们这种穷学生,不好好念书考试,指不定那天就被扫地出门卷铺盖走人了。不像我,就算四年里一天课都不上,照样能从金斯莱德毕业。”

    “……”

    面对她傲慢之极的态度,托雷脸色古井无波,如磐石般不可撼动:“所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调查的事,周末再说。”

    言罢,拽着不知所措的殷少辰头也不回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