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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恩威并施帝心谷(一)

    皇帝且后走开几步,不再说此事了,转而道:

    “小生,朕信你,你相信你的师父,那朕,自然也相信你的师尊。朕有三件事要问你,这一年以来,诸事烦陈于我脑间,令我深感困厄,你聪敏天达,我问计于无相子前辈,虽有略懂,却还有些非他那般仙人天姿之心可解的凡尘困扰要解,你且帮我想想。”

    余生敬拜:“臣,定当尽死力,为陛下分忧。”

    问小芽见这两人是要说汉陈朝廷的事情,她并不如何感兴趣,便退开数丈,站在长阶之下。

    她这徒弟的伤势还没有完全好,而且那些西域洋人的居心叵测,她无法知道余生还有什么秘密,她一心打算保护余生,连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为了那个当时在山腰上许下的虚无缥缈的承诺,还是为了一些别的东西。

    此时距离余生距离数丈之远,这几日哪怕就是就寝时,余生也只是在她一墙之隔的屋舍,二人之间真的甚少远离超过二十丈之距,问小芽哪怕此时稍离得远了一些,看着那瘦削单薄身躯,都觉得很冰冷、很不安。

    皇帝坐在台阶上,对余生一招手道:“小生,席地而坐罢。”

    “是。”余生应声跪坐。

    “第一事,是由于玄界异动。”皇帝严肃表情而道,“我凡界多年来与玄界不相往来,那些自诩仙人的玄界之人因有斩魂锁之存而无法入侵奴役凡界。然而,近些日子,边疆探子来报,梵圣山有动。梵圣山天顶有五彩神雷集聚,绵延此山千里之远,且天穹破碎,大量玄界底部污尘由天顶倾泻,梵圣山脚下,方圆千里,生灵俱灭。

    “梵族已派遣了大量僧人前去补天复地,但梵族图谋我汉陈领土之心已久,此次天变,因边疆度土标①损灭,大量戍守人员因天变而或遭横祸或为梵族屠杀殆尽,当下,我边南之地恐有大患!

    “此等事之上,朕所屡遣派三次节度使持节速理,却不见转机。此事生于今年一月,而据报,上月探子有报,梵圣山之土,已尽纳南羌、梵族、孟族之手,黔州之土已失一成西南边山,若令之再进,恐我汉陈安危难测。”

    皇帝摩挲下巴,看余生。

    余生微动眉毛,而说:

    “陛下,臣自去岁出海下西洲,奉天子之节与雷、溟二洲交好。因而信息阻塞,不曾听闻此事。

    “臣以为,此事,臣还需要再想一想。”

    皇帝点点头,“的确,朝中大臣不缺进言进策的,然而南疆之祸仍未除,且玄界之异动难测,见招拆招之法,朕听腻了。”

    皇帝看到远处安静站立,且凝望之一人背影不曾挪移的风情女人,为其痴美不自知之娇憨貌样震撼到惊大嘴巴,皇帝拍了拍自己额头,苦笑声垂首,继续道:

    “第二事,是北阳柳氏,御承士十族列第四,柳家子嗣遭人仇杀之事。”

    余生听皇帝顿了良久不说话,配合问:

    “陛下,柳家遭绝种之灭顶大灾,其后患,或与朝廷无关,但却与这仇杀之事的背后之人,大大相干,是吗?”

    “嗯,我朝建立以来,自暠宗起,律法严谨,以‘禁止不可为,不禁即可为’而同西域北国律法相习,无理横死之事皆由地方至朝廷的审案司所断。

    “你可知道……‘侠者,以武犯禁’此话?”

    说出此言,皇帝轻轻看了眼远处的问小芽。

    余生立刻明悟:“臣明了,暠宗以英明立法、圣断果裁而为后世称道;臣更是明了,暠宗曾于大陈之中所兴之‘清宗诏’为何意。

    “其中缘由,也是为各类江湖门派势力庞大,修行百年千年之久的修者更是遍处尽是,汉陈之社稷,不可安信此等武夫江湖徒子。

    “除却依附大陈的七隐山、五鹿教之外,其余三万七千四百九十四宗,尽数全灭。”

    站在远处的问小芽眼神震颤,她此时听闻这话,立刻从方才沉溺当中惊醒过来。

    皇帝深深看了一眼余生,“你以为暠宗此举,如何?”

    余生沉冷立答:

    “臣,深以为然。”

    “哈哈哈。”

    听见此般对话的问小芽的表情不住变化数几,不自觉都轻轻退了几步。

    三万余宗门……

    方圆六万千里之余的大陈疆土,开国之初便有四万千里之余国土,下有四十万万之民,她也曾听闻,当年的东陆,也是一如天地海一般,宗派林立,群雄争锋。

    皇帝于彼枭雄之眼,不过黄毛小儿耳。甚至抵御外患、称霸洪蒙一界,与玄界分庭抗礼,也是因这些被统称为“三千大宗”的汉陈东陆各大宗派主要献力。

    汉陈皇帝究竟有什么能耐?能一口气灭了冠绝天下的三千大宗?

    历代皇帝都是平常人,没有一个活过一百岁的。凭什么能雄踞天下三分,且并吞劲敌呢?

    那些御承士宗族之中,也都全是个顶个的玄道高手,凭什么……他们都要听一个皇帝的话?

    大郑以前,洪蒙气未成,或许一介凡人,可凭民心,可凭兵权,可凭土地,而一统天下。但如今……玄道至上、一人敌万人之辈处处而有的汉陈,一个凡人皇帝,他凭什么?

    心有此念的问小芽不是第一次这般想了,幼时听自己师父说到汉陈的事情时候便不解至极,如今余生面见皇帝,久藏的疑惑再上心头。

    再看余生与那皇帝,倒是二人神色如常,谈及那等杀孽极度深重之事,却不仅毫不影响心绪,反倒轻松极了。

    皇帝再道:

    “朕知晓了柳家子嗣遭弑之手法,不属汉陈武书当中的任一手法。

    “——不论是我陈有名有姓的家族,还是宗门,其任何招法,全都在这本书上可以找到。

    “想必爱卿你也不很清楚,暠宗当初命人修《汉陈武书》至今,沿改增减不断,上至皇家专术,下至乡野泥功,纵观星野参商,横遍汉陈海陆,无不详尽。其根本目的,便是为了防范不法宗门犯武之事再起、祸乱民土。以此,进一步安顿朝纲。

    “可不论是地方拳师,还是朝中修缮武书的武监,甚至于外邦礼官,都不认得这等杀手法。

    “这不是什么相正之术,更不是泯心之术,是实打实的功夫,是玄道手法。

    “尸首处,皆有玄气残留,可疑至极。且据其残留而看,凶手水准极高,至少是除心结大成之道。他本有毁尸灭迹之能,却没有这般做,这不仅是在向柳家挑衅……

    “这更是向朕的颜面挑战!

    “而直到现在,不论地方审案司,还是我朝廷大理寺,竟都对此事一无所获。

    “柳家人越死越多,甚至他们都闹到朕的寝宫里去了!又不是朕杀的人,找朕做甚!

    “你是知道帝后的,她本就是柳家人。柳家出了这档子事,她那碎嘴子还刚直猛烈的性子,更是令朕苦不堪言!成日不停在朕耳边碎碎念,乞怜哀求,甚至都要骑到朕的头上作威作福了!

    “朕现在,是连觉都睡不好!”

    余生谨慎思索,听皇帝这般说,再道:

    “陛下,您先说第三件事。臣,还要想。”

    “嗯。”

    皇帝收拾了下自己的心情,继续说起:

    “第三件事,便与西北卜器②之事有关。”

    “是与西陆交通之线发生了事端?”

    “没错,大陈建朝之初,与西域交好,两陆之间建了一条空痕,不少旅者商人,曾坐这空痕③来往两陆之间。但先帝结束戎狄之乱,北疆十三异族归顺之后,北国因占据空痕线路中端,强加税收,同时大肆扣押人员货物,两陆东西贸易大为受阻,他们也只能通过极度危险的暗漩、血魔域两个海域而来。

    “这件事,先帝晚年便时常与朕提及,直至今日,都没有解决。而就在上月,北境传来报。此事也与北阳柳氏遭祸有关,把持东北边境的北阳柳氏因家族惨剧,且朕之行政令未全数到达北境,柳氏于北疆实权,确乎大于现下各族,然而朕并不为此喜悦。

    “北国之人,同样做了和梵族人一样的卑劣之事。

    “现在朕也不清楚,大陈的国土……是否还有六万了。”

    皇帝言罢,正视余生,等余生说。

    余生如石墩般静默不逾八分之一炷香,皇帝也安心等。

    继而,他抬头,缓缓开口:

    “陛下,臣有思料,只是这般想法,或许不符您的心意,甚至,不符百代先帝之气概。”

    皇帝眉毛一挑,“说来听听。”

    “臣只有一言,退。

    “非忍退,而是谦退,让退。”

    皇帝感到有兴趣了,“这等建议,朕也只能从你口中听到了,具体怎么办呢?”

    “臣,也简略说了:

    “虚怀若谷,安定内邦,稳服六族,任能不任贤,诛尽二心。”

    皇帝笑问:

    “那得退到何时哇?”

    “蛀荼清毕,外敌疲痹,民邦臣服之时。”

    “岂不会无人可用?”

    “陛下,您现在可用之人,是诸位先帝之时,或许可用之人,但,绝非陛下之可用之人。”

    皇帝眼神明亮,珍重看着余生,突然想到什么,略带玩味地自嘲接问:

    “那柳家的事……”

    余生意会,“陛下,后宫之事,臣不知晓,也不应插手。臣相信,您与皇后,夫妻恩爱,山河共鉴。但臣也知道,后宫不可干政之法,仍不可废,情理相权,陛下必自有定断。”

    余生顿住,突然语气急转直下,异常冰冷:

    “臣在此向陛下承诺,如有陛下万分为难之事。臣,愿尽负天下人,而不负陛下一人。”

    皇帝对这番话没有任何回答,沉默了许久,才道:

    “爱卿,朕得有你在,是朕之大幸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