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谁在呜泣
我，是一个旁观者，我旁观了一个故事。
“狼王，西北路有人登山，你跑快些，一个时辰左右，应能提前伏击。”暗暗夜下，深幽的洞穴，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对一匹高大白狼如此说道。
一直警惕洞口的白狼将目光聚集回男孩身上，澄黄的瞳孔有着狠辣。
男孩见此，轻声笑道:“阿白，我们在一起七年了吧!整整七年，你即不愿弃我而去，那我也只能用我的能力尽量助你，又有何为?”
白狼听此，竟有些许愧疚，俯首于男孩身前，男孩抬起右臂，轻轻抚着那白色的兽毛，又紧紧拥了拥狼王，将自己的头部埋入柔顺的丝毫中，神情却不断地泛怒。
错着狼王的目光，男孩的眼睛紧盯着白狼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眼中涌出无尽火焰，却又化为无边落寞。同时，那抚摸白狼的右手动作一滞，化为轻轻地拍打。
“好了，快去吧。延误了时机，你的伤又要多些。”男孩面对着白狼，脸上才是那不尽的温柔。
白狼仰首低吼，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干吼罢了，随即便转身向洞口奔去。
白狼还未离几步，男孩眼中便嗜出泪水，顺着深幽长延的洞穴，他将自己的声音沿传。
“一定要好好……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中间断了一下，应该是在咳血。
遥遥望去，洞口的月华似乎撒在了白狼身上。
“或许说迟了吗？”
男孩悲苦，心中一叹。
忽的。
“呜——呜——”是嗷声，也是哭声！
男孩愣了一下，泪水又浮出眼眶。
“他听见了，他听见了啊！”
男孩又哭又笑，喜而狂矣。
忽的，男孩的目光定住，哭止了，笑停了。
男孩紧紧地盯着某处，眼中有着愤怒，哀情，恨以及……感激！神色极端复杂。
它在直视我！
怎么可能!千万纪来早已冷却的情绪今日却有了变化。
那一丝的恍然令我移开了一小会儿目光，无言地沉默，再将目光移回。
此时的男孩临近洞口，他靠独臂攀附洞穴撑到了这里，应该是吧!他原本满是伤口的身体早被月华笼罩。
但这月华却是源于伤口，归于天上。
男孩终是走出了洞口，他抬头看了一眼，又默然地摇了摇头，便径直向东南路走去。
还未行几步，满身伤口便让他虚弱地脚下一跌，若山石般向山下翻滚而去。
翻滚过程，笼罩其身的月华也越发浓愈，其中甚至泛起了淡淡金光。
如此速度的翻滚总会有停止的时候，半山腰有一段平路，伤痛之躯几经山石阻拦，终是在这平路中段停下。
经多次摧残后的躯体早已不堪甚用，男孩正准备观月定时，而后却微微愣住，仰躺在地上，默默地看着头顶那轮皎洁圆月。
“忘了，今天可是朔曰。”男孩似是惆怅，无奈和一点释然。
“也没有办法了，以现在我的能力，毕竟无法······”
男孩又是一叹。
“不过，应该也差不多。”自言自语着，男孩下意识地借月华向西北方向观测而去，却又遏地止住，只看到了来时山路上的星星血迹。
“血都快流干净了……”
感受到了愈发虚弱的身体，男孩自嘲一下，随即扭了下头躺在那里，默默看着东南方向。一伙登山人的身影在这平路尽头隐隐若现。
比原来的计划快上一些，不过却是更好。
男孩看着那队人愈来愈近，终于到了他的身旁。
这队人马领头手持一柄黑色为主的长剑，全队亦以黑色为主，而面部无甚遮挡。
又是诸家的人手吗？
男孩暗道一声。眼睛与领头者对视，队伍的其他人手已隐隐将男孩包围，月华之下，路旁森林中还藏着一个弓箭手。
但实际上，除领头者将目光放在男孩身上外，余下之人在警惕周围。
男孩与领队默然对视一会儿。终于，领头叹息一声，正将开口之时，一语高声于山路上空传来，令全队不寒而栗。
“见不得光的东西们，更愈坏世间安宁！”
全队人瞬息转身，武器于欲出之态，紧绷地看着空中的那些金色身影。
男孩还未见诸家人手作出何下一步，一道金光便向他们袭来，所有诸家人手直接被斩成两半，连林中的那个弓箭手都未能幸免。
男孩看向金色几人。
嗯……
比之前那些强很多，应该不是追杀我们的造物，估计是阳神手下的那支审判。
男孩心中平淡，但又有些感叹。
阳神啊！阳神！你对混元的执念就那么深吗？你是被他拦住了，才未能亲自来此吗？
幸好如此，也不幸于此，或许是吧！
男孩不再多想，费力地用独臂撑起上半身，坐在那里，仰首看向了空中的审判之刃——也就是审判兵甲的领头人，代号“头盔”的金色身影。
还真是明显的记号。代号是什么，阳神印记就标在哪里，多少年了都不变一下。
男孩眯着眼看着审判兵甲的成员，时间上的主观充裕让男孩多少天来紧绷的精神有所放松。
还未等男孩开口，审判之刃“头盔”便对男孩发出了厉声质问。
“罪孽！那头天狼常伴尔之左右，若今不在乃作埋伏之用，勿自忙费已力矣。”语气中好似带着一种厌恶与排斥。
男孩叹息一声，表情悲慽。“其已弃吾而去矣。”
“审判之刃”虽心有疑虑，语气却不由得染上些欣喜。
“尔之谎言，吾岂能信？念那天狼之能，伏击吾等，又能如何？便不与汝计较。”
说罢，“头盔”便稍有警惕地缓缓靠近。他的同行者亦有部分紧跟在他身后。
临近地面，也未有袭击发生。
见此，“头盔”心中的高兴已然附在了他的行为上，眼看着他的步伐都快了些，心思也逐渐活跃。
这孩子所言大抵为实，那天狼应未曾堕魂，或许不用击杀了。
“头盔”回忆了下阳神的传讯内容——“遇那孩童与天狼，天狼就地格杀，将那孩童带来。”中间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又接着道：“于孩童眼前诛杀天狼为宜。”
中间那丝停顿应该是对天狼堕魂的犹豫吧！“头盔”心中不免雀跃，有些兴奋起来。
天狼性本善，当世天狼血脉几欲绝迹。待那天狼成熟，凭其特性便可护亿万万生灵平安，守万万里方圆大域太平！
“头盔”眼中的欣喜几欲跃出。
南荒最近愈来愈乱，天狼大概会前去那里。这样，南荒的问题也应有所缓解吧······
但一想到南荒正处于水深火热中的生灵，他眼中的落寞便涌出，覆盖了欣喜与雀跃。
南荒那边，受苦的可不止亿万万生灵！
他又下意识地看向了下方的男孩，目光中带着哀怜。
这孩子也是可怜，想这月魂应为天赐，身不由己。到时就算不伤其性命，天赐之物，无论如何处理，怕都是会对他造成不好的影响，唉——话说回来，我刚才的语气是不是有些重了？
他自嘲式地笑了笑，头盔遮掩了他的表情。
平常审判罪恶都审判习惯了，罢了，待此事过后，带上些东西与他道个歉吧！
思绪飞转之间，却已经到了地面。
男孩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头盔”上，其中的淡漠不禁让“头盔”心中困惑，也有些许慌意和略微的烦苦，感到难受。
这真的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目光吗？
但紧接着他便看见了男孩身上仍散发着柔白月华的累累伤痕和不易而飞的右独臂留下的巨大创伤，其中的金芒隐隐显现。
在“头盔”的视野中，唯见男孩用仅剩的右独臂微微撑着满是伤痕的身子坐于土路。
他的心被狠狠震了一下。
他们下手怎么如此狠辣，都没有顾及过这只是一个孩子吗？！一群没有感情的兵器！
他原就有的对极阳兵团的排斥感此时更加重了一层。
他清楚必然有阴面生命动的手，毕竟男孩身上微弱的阴力残留他还是察觉得到的。但他对那些阴面生命干出何等丧心病狂之事都不会感到惊骇。他处理的事情早已让他对阴影生命的无情与残暴习以为常。这也是他刚刚出手那般迅速的原因——尽己之力减少阴面生命所能造成及已造成的伤害。
他沉默地看着男孩身上的伤。
这孩子估计将我与之前追击他的那些当作一丘之貉了！也是，我方才的语气可称不上友善。
这孩子的目光如此淡漠，恐怕也是源于这些天的经历。
他沉默无神地看看男孩身上的伤口，兀地不知如何为该说的话或是可能存在的对话开一个头。
满月高悬，清冷的夜风吹过山路两旁的林子，被风搅动的叶子发出轻和的“沙沙”声，像是在与微不可察的风声和音共曲。
“头盔”的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带有信息的声音。
空中的生灵在警戒四周，地上的同行者在等待着他的指令。风仍在吹，林子仍在奏乐。
长久的沉默绝不是好办法，可他确实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突然，男孩伤口处的月华忽如大江之水破石缝般涌出，由于太过迅雷激烈，致使原本是柔和的月华也展现出了炽热。
柔华化炽，身若白光，月魂自陨！
所有到来的“审判”成员心中大骇，本能的战斗意识令他们用阳力环绕周身护体。“头盔”更是左手金光暴涨抚住剑身，右手已然挨着剑柄。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然而事态并未如“审判”所来成员所想一般。那冲天耀空的白光在这一瞬后像是后继无力般缓缓淡化。男孩的身形也再次显现。但这下男孩淡漠的神情中带上了些许严肃与决然。
看着一众“审判”成员略带困惑的神色，男孩开口了。
“我现在体内强滞的月华足以令我自陨。若如此，你们不仅什么也得不到，这方圆万里也将毁于一旦，甚至有极大可能成为新的阴窟。”
男孩停顿了一下。
“头盔”此时早已调整回来，听着男孩的言语，陷入了极短暂的沉默之中。其他的“审判”所到此的成员也紧跟着恢复先前沉默的状态。
这个情况让一丝疑问在男孩心中掠过，他总感觉这“审判”与他过往所认识的“审判”有些不同，不对劲。
但当下的情况不容他去多想些什么，他直视向“头盔”。
“头盔”心中念叨。
不信任我们吗？
“头盔”不禁感到些许悲伤，言道：“你有何条件？”语气中仿若带着无尽的疲劳。
“不要杀它。”
“它？”
“天狼，你们口中的天狼。我口中的狼王。”
停顿。
“它不是弃汝而去？”疑惑与警惕浮现。
“然其有功，吾此举，还其因果罢了。”
似是看出了“头盔”心中的犹豫，男孩加上一句：
“我可以保证它未曾堕魂。”
“头盔”直视男孩的眼睛，最终说：
“可。”
又补充。
“必要时，吾等将护其性命。”
“头盔”说出之后才感觉到自己说了句废话。
天狼欲去，这世上除部分奇人与极强者，何人能留？
但男孩还是发自内心地笑了，言道：“感谢。”
头盔忽感脸上有些许燥意，回复：“不必，那现在走？”
男孩又笑了笑。
“嗯，现在走，让我留些东西。”
男孩将一封红纸插入土中一半又紧压了压，再用月华轻敷上一层以保护纸张。想了想，又用月华书三字于其上——致阿白。
目的已达，已无需过多掩盖。况且，此之行为，何以掩盖。
“头盔”见此，心中念叨。
阿白？这孩子亲族已亡尽了吧？唯一能得有这称呼的应是那头天狼了！是他们有什么约定？还是说，天狼并非弃其而去？
他略微思索，心中有了一个答案。
那天狼怕不是被这男孩所骗走了！
可他为何欺于吾等？有何不一样吗？
“头盔”想不明白，困惑令其不禁问了出来：“为何……”
“相比我为让它活命而将他骗走，在你们看待我们的角度上，弃我而去更能令你们信任，不是吗？”
男孩打断“头盔”的话抬头，再次冲“头盔”笑笑。
“头盔”脸上燥意更甚，语气柔和又有些疑惑道：“抱·······唉，抱歉。但你怎么认为我不会因为你的欺骗而毁约？”
男孩并没有回答。
我或许不了解你，但我了解你们这类人。
男孩看向“头盔”。
作为“审判残影”的刃，心中定然有绝对坚定的自我定义正义。
但这些都不便多言，男孩欲立起。
“头盔”见此，也不再说什么，正道着：“走······”
一个字都还未说完。“头盔”本就挨着剑柄的右手忽地抽剑而出。
锵——
坚硬的碰撞，还未等他有所庆幸，胸口处便直接遭受重击。“头盔”身形瞬息间暴飞而去。
“头盔”的血如涌泉般从口中吐出，刚刚反应过来的同行者与天上众生灵急速掠至“头盔”身旁。
……
遥远处。
东沃，金光人影虚盘高空，哀然一息。
怎么又出意外了。
起身立，略略收目，叹叹出声。
“出来吧，皇，我知道你在的。”
无音。
又是叹气。
“阳神的传承里，有通过阳界到达目的地的办法。”
周围先是寂静一下，然后——
“哈哈，阳子，这么巧，准备去哪啊！一起走吧！”
金光人影幽幽转目。
……
“头盔”难以置信地看着已护在男孩身前，包裹于黑色火焰中的狼形生命。
怎么会！怎么会！一头七年生的天狼，就算堕魂后又怎会有如此实力！
嗷——
一声咆哮传来，山路两旁树木皆塌。
现情况已不容他多想，“头盔”直接暴喊一声——
“抱剑人！！！”
早已来到“头盔”旁的拿着金色剑匣之生灵将怀中匣子迅速打开，露出里面的灰黑之剑。
所有所到之人带有阳神记号的那部分凯甲都发出金色流带汇聚于头盔身上，形成一套虚化的金色甲胄。
与此同时，“头盔”也抄起了灰黑之剑。
一切发生得太快，男孩反应过来时已然剑起，甲胄虚影即将成形。
男孩心脏滞了一瞬。
“停下！！”
声音带着绝望与不甘，但现在哪还有人听。
“头盔”大喝一声。
“审判！！”
手中灰黑之剑同时挥出，一道金色剑芒直向天狼袭去。
不能退！
狼王怒吼一声，硬接下了这道金芒，刚汇聚的月华也为其抵消了部分力量。
在一阵白华金光之后，狼王连立都立不稳，摇摇晃晃几次欲倒。但仍坚持。
而男孩用月华迅速推进已身，几乎以翻滚的方式挡在了狼王前方，狼王想拦住他，但已无力去拦。
男孩眼中不断有连珠的泪水落下。
“我——咳咳——”
人刚到，又是两口干血咳出。
“可以救他……”
“我可以救他！！”
“头盔”并没有回话。
男孩见此，慌忙转过，颤抖地将手伸向狼王，想要抚摸它。
狼王欲趴下让男孩能碰到自己，却直接轰然倒地。
“狼王，阿白！听我的，让我跟他们走，即使之后，我也能有半生的凡人寿命，相信我。好吗？”男孩带着慌乱，言语都有些无序。
狼王已化为黑色火焰的兽瞳直视着男孩。
我不是不愿再信你，而是不敢再信，信错一次便令你差点受到这般伤害，我无法想象，再信错一次会如何？
“不信又能怎样！你若，若不快些恢复，你会死，会死的！让他们安心带我走，你恢复原状复，我——我还能陪你半生凡人，否则你会死的，会死的！”
男孩见白狼变得虚幻的黑焰，他疼，不住的心疼，言语皆带着哭腔，他心里清楚金芒只是掩饰，若不令“头盔”对狼王的审判自心底否决。狼王即使今即逃走日后也会死亡，甚至可能更惨。他可清楚地记得当年那人的悲剧，尽管那时“审判残影”并非起主要作用。
“我们可是弱势的一方啊！我们到不了东沃，半路你就会丧命！我们是弱者，我们没有办法！”
男孩语气带上了悲哀。
同样，狼王心中的悲伤与凄凉也充斥着每个角落。
若放弃般，狼王身上的黑色火焰缓缓地淡化。
另一边——
其他“审判”成员看着陷入沉默的“头盔”，交换下眼神后向“头盔”说道。
“队长，忽信小子之言啊！”
“是啊！天狼堕魂后凶暴残忍，即使现在看不出，日后也会显现。”
“能恢复又如何！一次堕魂之后堕魂的可能会大增，我们不能放任这样的不稳定因素。”
“这……”“头盔”看了眼已出现裂痕的甲胄虚影，心中犹豫。
这时，“抱剑人”上前一步。
“队长，我们不能拿亿万万生灵的性命作赌啊！”
“头盔”听到这句话，微震一下，又看了一眼正与天狼交流的男孩，脸色逐渐严肃，言语几乎是被挤出来的。
“是我——感性了！”
又是一道金芒挥出，此时看见黑焰淡化的男孩一脸兴奋地扭头正欲再求情，却直面向了斩来的金芒。
“不！！！”
月华大盛，白华与金芒再次碰撞。
光华过后，景象再现，只见男孩无力地侧倚在黑焰再次大盛的狼王身上，目光呆滞在在狼王身上，狼王也看着他。
男孩眼中带着释然，无力和留恋。
狼王眼中带着悲伤与不舍。
“没能把前世欠你的还你啊！”
嗷呜——嗷呜——
狼王的声音中带上了哭腔。
男孩伸出右臂，用手抚摸狼王虚幻又真实的身躯。
“狼王，咳——咳——阿白·········”
言行中带着不知多少的眷恋。看向身上的甲胄虚影裂痕满布的“头盔”及一众金色光影，目光而变得冷漠且锐利，言道。
“我们杀了他们……”
男孩的身躯已然虚实，目光之锐利却前所未有，身躯透明之际，最后的音节也吐出。
——“好吗？”
……
“狼王，西北路有人登山，你跑快些，一个时辰左右，应能提前伏击。”暗暗夜下，深幽的洞穴，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对一匹高大白狼如此说道。
一直警惕洞口的白狼将目光聚集回男孩身上，澄黄的瞳孔有着狠辣。
男孩见此，轻声笑道:“阿白，我们在一起七年了吧!整整七年，你即不愿弃我而去，那我也只能用我的能力尽量助你，又有何为?”
白狼听此，竟有些许愧疚，俯首于男孩身前，男孩抬起右臂，轻轻抚着那白色的兽毛，又紧紧拥了拥狼王，将自己的头部埋入柔顺的丝毫中，神情却不断地泛怒。
错着狼王的目光，男孩的眼睛紧盯着白狼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眼中涌出无尽火焰，却又化为无边落寞。同时，那抚摸白狼的右手动作一滞，化为轻轻地拍打。
“好了，快去吧。延误了时机，你的伤又要多些。”男孩面对着白狼，脸上才是那不尽的温柔。
白狼仰首低吼，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干吼罢了，随即便转身向洞口奔去。
白狼还未离几步，男孩眼中便嗜出泪水，顺着深幽长延的洞穴，他将自己的声音沿传。
“一定要好好……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中间断了一下，应该是在咳血。
遥遥望去，洞口的月华似乎撒在了白狼身上。
“或许说迟了吗？”
男孩悲苦，心中一叹。
忽的。
“呜——呜——”是嗷声，也是哭声！
男孩愣了一下，泪水又浮出眼眶。
“他听见了，他听见了啊！”
男孩又哭又笑，喜而狂矣。
忽的，男孩的目光定住，哭止了，笑停了。
男孩紧紧地盯着某处，眼中有着愤怒，哀情，恨以及……感激！神色极端复杂。
它在直视我！
怎么可能!千万纪来早已冷却的情绪今日却有了变化。
那一丝的恍然令我移开了一小会儿目光，无言地沉默，再将目光移回。
此时的男孩临近洞口，他靠独臂攀附洞穴撑到了这里，应该是吧!他原本满是伤口的身体早被月华笼罩。
但这月华却是源于伤口，归于天上。
男孩终是走出了洞口，他抬头看了一眼，又默然地摇了摇头，便径直向东南路走去。
还未行几步，满身伤口便让他虚弱地脚下一跌，若山石般向山下翻滚而去。
翻滚过程，笼罩其身的月华也越发浓愈，其中甚至泛起了淡淡金光。
如此速度的翻滚总会有停止的时候，半山腰有一段平路，伤痛之躯几经山石阻拦，终是在这平路中段停下。
经多次摧残后的躯体早已不堪甚用，男孩正准备观月定时，而后却微微愣住，仰躺在地上，默默地看着头顶那轮皎洁圆月。
“忘了，今天可是朔曰。”男孩似是惆怅，无奈和一点释然。
“也没有办法了，以现在我的能力，毕竟无法······”
男孩又是一叹。
“不过，应该也差不多。”自言自语着，男孩下意识地借月华向西北方向观测而去，却又遏地止住，只看到了来时山路上的星星血迹。
“血都快流干净了……”
感受到了愈发虚弱的身体，男孩自嘲一下，随即扭了下头躺在那里，默默看着东南方向。一伙登山人的身影在这平路尽头隐隐若现。
比原来的计划快上一些，不过却是更好。
男孩看着那队人愈来愈近，终于到了他的身旁。
这队人马领头手持一柄黑色为主的长剑，全队亦以黑色为主，而面部无甚遮挡。
又是诸家的人手吗？
男孩暗道一声。眼睛与领头者对视，队伍的其他人手已隐隐将男孩包围，月华之下，路旁森林中还藏着一个弓箭手。
但实际上，除领头者将目光放在男孩身上外，余下之人在警惕周围。
男孩与领队默然对视一会儿。终于，领头叹息一声，正将开口之时，一语高声于山路上空传来，令全队不寒而栗。
“见不得光的东西们，更愈坏世间安宁！”
全队人瞬息转身，武器于欲出之态，紧绷地看着空中的那些金色身影。
男孩还未见诸家人手作出何下一步，一道金光便向他们袭来，所有诸家人手直接被斩成两半，连林中的那个弓箭手都未能幸免。
男孩看向金色几人。
嗯……
比之前那些强很多，应该不是追杀我们的造物，估计是阳神手下的那支审判。
男孩心中平淡，但又有些感叹。
阳神啊！阳神！你对混元的执念就那么深吗？你是被他拦住了，才未能亲自来此吗？
幸好如此，也不幸于此，或许是吧！
男孩不再多想，费力地用独臂撑起上半身，坐在那里，仰首看向了空中的审判之刃——也就是审判兵甲的领头人，代号“头盔”的金色身影。
还真是明显的记号。代号是什么，阳神印记就标在哪里，多少年了都不变一下。
男孩眯着眼看着审判兵甲的成员，时间上的主观充裕让男孩多少天来紧绷的精神有所放松。
还未等男孩开口，审判之刃“头盔”便对男孩发出了厉声质问。
“罪孽！那头天狼常伴尔之左右，若今不在乃作埋伏之用，勿自忙费已力矣。”语气中好似带着一种厌恶与排斥。
男孩叹息一声，表情悲慽。“其已弃吾而去矣。”
“审判之刃”虽心有疑虑，语气却不由得染上些欣喜。
“尔之谎言，吾岂能信？念那天狼之能，伏击吾等，又能如何？便不与汝计较。”
说罢，“头盔”便稍有警惕地缓缓靠近。他的同行者亦有部分紧跟在他身后。
临近地面，也未有袭击发生。
见此，“头盔”心中的高兴已然附在了他的行为上，眼看着他的步伐都快了些，心思也逐渐活跃。
这孩子所言大抵为实，那天狼应未曾堕魂，或许不用击杀了。
“头盔”回忆了下阳神的传讯内容——“遇那孩童与天狼，天狼就地格杀，将那孩童带来。”中间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又接着道：“于孩童眼前诛杀天狼为宜。”
中间那丝停顿应该是对天狼堕魂的犹豫吧！“头盔”心中不免雀跃，有些兴奋起来。
天狼性本善，当世天狼血脉几欲绝迹。待那天狼成熟，凭其特性便可护亿万万生灵平安，守万万里方圆大域太平！
“头盔”眼中的欣喜几欲跃出。
南荒最近愈来愈乱，天狼大概会前去那里。这样，南荒的问题也应有所缓解吧······
但一想到南荒正处于水深火热中的生灵，他眼中的落寞便涌出，覆盖了欣喜与雀跃。
南荒那边，受苦的可不止亿万万生灵！
他又下意识地看向了下方的男孩，目光中带着哀怜。
这孩子也是可怜，想这月魂应为天赐，身不由己。到时就算不伤其性命，天赐之物，无论如何处理，怕都是会对他造成不好的影响，唉——话说回来，我刚才的语气是不是有些重了？
他自嘲式地笑了笑，头盔遮掩了他的表情。
平常审判罪恶都审判习惯了，罢了，待此事过后，带上些东西与他道个歉吧！
思绪飞转之间，却已经到了地面。
男孩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头盔”上，其中的淡漠不禁让“头盔”心中困惑，也有些许慌意和略微的烦苦，感到难受。
这真的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目光吗？
但紧接着他便看见了男孩身上仍散发着柔白月华的累累伤痕和不易而飞的右独臂留下的巨大创伤，其中的金芒隐隐显现。
在“头盔”的视野中，唯见男孩用仅剩的右独臂微微撑着满是伤痕的身子坐于土路。
他的心被狠狠震了一下。
他们下手怎么如此狠辣，都没有顾及过这只是一个孩子吗？！一群没有感情的兵器！
他原就有的对极阳兵团的排斥感此时更加重了一层。
他清楚必然有阴面生命动的手，毕竟男孩身上微弱的阴力残留他还是察觉得到的。但他对那些阴面生命干出何等丧心病狂之事都不会感到惊骇。他处理的事情早已让他对阴影生命的无情与残暴习以为常。这也是他刚刚出手那般迅速的原因——尽己之力减少阴面生命所能造成及已造成的伤害。
他沉默地看着男孩身上的伤。
这孩子估计将我与之前追击他的那些当作一丘之貉了！也是，我方才的语气可称不上友善。
这孩子的目光如此淡漠，恐怕也是源于这些天的经历。
他沉默无神地看看男孩身上的伤口，兀地不知如何为该说的话或是可能存在的对话开一个头。
满月高悬，清冷的夜风吹过山路两旁的林子，被风搅动的叶子发出轻和的“沙沙”声，像是在与微不可察的风声和音共曲。
“头盔”的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带有信息的声音。
空中的生灵在警戒四周，地上的同行者在等待着他的指令。风仍在吹，林子仍在奏乐。
长久的沉默绝不是好办法，可他确实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突然，男孩伤口处的月华忽如大江之水破石缝般涌出，由于太过迅雷激烈，致使原本是柔和的月华也展现出了炽热。
柔华化炽，身若白光，月魂自陨！
所有到来的“审判”成员心中大骇，本能的战斗意识令他们用阳力环绕周身护体。“头盔”更是左手金光暴涨抚住剑身，右手已然挨着剑柄。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然而事态并未如“审判”所来成员所想一般。那冲天耀空的白光在这一瞬后像是后继无力般缓缓淡化。男孩的身形也再次显现。但这下男孩淡漠的神情中带上了些许严肃与决然。
看着一众“审判”成员略带困惑的神色，男孩开口了。
“我现在体内强滞的月华足以令我自陨。若如此，你们不仅什么也得不到，这方圆万里也将毁于一旦，甚至有极大可能成为新的阴窟。”
男孩停顿了一下。
“头盔”此时早已调整回来，听着男孩的言语，陷入了极短暂的沉默之中。其他的“审判”所到此的成员也紧跟着恢复先前沉默的状态。
这个情况让一丝疑问在男孩心中掠过，他总感觉这“审判”与他过往所认识的“审判”有些不同，不对劲。
但当下的情况不容他去多想些什么，他直视向“头盔”。
“头盔”心中念叨。
不信任我们吗？
“头盔”不禁感到些许悲伤，言道：“你有何条件？”语气中仿若带着无尽的疲劳。
“不要杀它。”
“它？”
“天狼，你们口中的天狼。我口中的狼王。”
停顿。
“它不是弃汝而去？”疑惑与警惕浮现。
“然其有功，吾此举，还其因果罢了。”
似是看出了“头盔”心中的犹豫，男孩加上一句：
“我可以保证它未曾堕魂。”
“头盔”直视男孩的眼睛，最终说：
“可。”
又补充。
“必要时，吾等将护其性命。”
“头盔”说出之后才感觉到自己说了句废话。
天狼欲去，这世上除部分奇人与极强者，何人能留？
但男孩还是发自内心地笑了，言道：“感谢。”
头盔忽感脸上有些许燥意，回复：“不必，那现在走？”
男孩又笑了笑。
“嗯，现在走，让我留些东西。”
男孩将一封红纸插入土中一半又紧压了压，再用月华轻敷上一层以保护纸张。想了想，又用月华书三字于其上——致阿白。
目的已达，已无需过多掩盖。况且，此之行为，何以掩盖。
“头盔”见此，心中念叨。
阿白？这孩子亲族已亡尽了吧？唯一能得有这称呼的应是那头天狼了！是他们有什么约定？还是说，天狼并非弃其而去？
他略微思索，心中有了一个答案。
那天狼怕不是被这男孩所骗走了！
可他为何欺于吾等？有何不一样吗？
“头盔”想不明白，困惑令其不禁问了出来：“为何……”
“相比我为让它活命而将他骗走，在你们看待我们的角度上，弃我而去更能令你们信任，不是吗？”
男孩打断“头盔”的话抬头，再次冲“头盔”笑笑。
“头盔”脸上燥意更甚，语气柔和又有些疑惑道：“抱·······唉，抱歉。但你怎么认为我不会因为你的欺骗而毁约？”
男孩并没有回答。
我或许不了解你，但我了解你们这类人。
男孩看向“头盔”。
作为“审判残影”的刃，心中定然有绝对坚定的自我定义正义。
但这些都不便多言，男孩欲立起。
“头盔”见此，也不再说什么，正道着：“走······”
一个字都还未说完。“头盔”本就挨着剑柄的右手忽地抽剑而出。
锵——
坚硬的碰撞，还未等他有所庆幸，胸口处便直接遭受重击。“头盔”身形瞬息间暴飞而去。
“头盔”的血如涌泉般从口中吐出，刚刚反应过来的同行者与天上众生灵急速掠至“头盔”身旁。
……
遥远处。
东沃，金光人影虚盘高空，哀然一息。
怎么又出意外了。
起身立，略略收目，叹叹出声。
“出来吧，皇，我知道你在的。”
无音。
又是叹气。
“阳神的传承里，有通过阳界到达目的地的办法。”
周围先是寂静一下，然后——
“哈哈，阳子，这么巧，准备去哪啊！一起走吧！”
金光人影幽幽转目。
……
“头盔”难以置信地看着已护在男孩身前，包裹于黑色火焰中的狼形生命。
怎么会！怎么会！一头七年生的天狼，就算堕魂后又怎会有如此实力！
嗷——
一声咆哮传来，山路两旁树木皆塌。
现情况已不容他多想，“头盔”直接暴喊一声——
“抱剑人！！！”
早已来到“头盔”旁的拿着金色剑匣之生灵将怀中匣子迅速打开，露出里面的灰黑之剑。
所有所到之人带有阳神记号的那部分凯甲都发出金色流带汇聚于头盔身上，形成一套虚化的金色甲胄。
与此同时，“头盔”也抄起了灰黑之剑。
一切发生得太快，男孩反应过来时已然剑起，甲胄虚影即将成形。
男孩心脏滞了一瞬。
“停下！！”
声音带着绝望与不甘，但现在哪还有人听。
“头盔”大喝一声。
“审判！！”
手中灰黑之剑同时挥出，一道金色剑芒直向天狼袭去。
不能退！
狼王怒吼一声，硬接下了这道金芒，刚汇聚的月华也为其抵消了部分力量。
在一阵白华金光之后，狼王连立都立不稳，摇摇晃晃几次欲倒。但仍坚持。
而男孩用月华迅速推进已身，几乎以翻滚的方式挡在了狼王前方，狼王想拦住他，但已无力去拦。
男孩眼中不断有连珠的泪水落下。
“我——咳咳——”
人刚到，又是两口干血咳出。
“可以救他……”
“我可以救他！！”
“头盔”并没有回话。
男孩见此，慌忙转过，颤抖地将手伸向狼王，想要抚摸它。
狼王欲趴下让男孩能碰到自己，却直接轰然倒地。
“狼王，阿白！听我的，让我跟他们走，即使之后，我也能有半生的凡人寿命，相信我。好吗？”男孩带着慌乱，言语都有些无序。
狼王已化为黑色火焰的兽瞳直视着男孩。
我不是不愿再信你，而是不敢再信，信错一次便令你差点受到这般伤害，我无法想象，再信错一次会如何？
“不信又能怎样！你若，若不快些恢复，你会死，会死的！让他们安心带我走，你恢复原状复，我——我还能陪你半生凡人，否则你会死的，会死的！”
男孩见白狼变得虚幻的黑焰，他疼，不住的心疼，言语皆带着哭腔，他心里清楚金芒只是掩饰，若不令“头盔”对狼王的审判自心底否决。狼王即使今即逃走日后也会死亡，甚至可能更惨。他可清楚地记得当年那人的悲剧，尽管那时“审判残影”并非起主要作用。
“我们可是弱势的一方啊！我们到不了东沃，半路你就会丧命！我们是弱者，我们没有办法！”
男孩语气带上了悲哀。
同样，狼王心中的悲伤与凄凉也充斥着每个角落。
若放弃般，狼王身上的黑色火焰缓缓地淡化。
另一边——
其他“审判”成员看着陷入沉默的“头盔”，交换下眼神后向“头盔”说道。
“队长，忽信小子之言啊！”
“是啊！天狼堕魂后凶暴残忍，即使现在看不出，日后也会显现。”
“能恢复又如何！一次堕魂之后堕魂的可能会大增，我们不能放任这样的不稳定因素。”
“这……”“头盔”看了眼已出现裂痕的甲胄虚影，心中犹豫。
这时，“抱剑人”上前一步。
“队长，我们不能拿亿万万生灵的性命作赌啊！”
“头盔”听到这句话，微震一下，又看了一眼正与天狼交流的男孩，脸色逐渐严肃，言语几乎是被挤出来的。
“是我——感性了！”
又是一道金芒挥出，此时看见黑焰淡化的男孩一脸兴奋地扭头正欲再求情，却直面向了斩来的金芒。
“不！！！”
月华大盛，白华与金芒再次碰撞。
光华过后，景象再现，只见男孩无力地侧倚在黑焰再次大盛的狼王身上，目光呆滞在在狼王身上，狼王也看着他。
男孩眼中带着释然，无力和留恋。
狼王眼中带着悲伤与不舍。
“没能把前世欠你的还你啊！”
嗷呜——嗷呜——
狼王的声音中带上了哭腔。
男孩伸出右臂，用手抚摸狼王虚幻又真实的身躯。
“狼王，咳——咳——阿白·········”
言行中带着不知多少的眷恋。看向身上的甲胄虚影裂痕满布的“头盔”及一众金色光影，目光而变得冷漠且锐利，言道。
“我们杀了他们……”
男孩的身躯已然虚实，目光之锐利却前所未有，身躯透明之际，最后的音节也吐出。
——“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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