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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困境

    普贤真人看着割向头颅,近在咫尺的长刀,女子道人仍旧面色不改,直到那颗头颅被斩落在地,脸上也依旧保持着讥讽神色。

    身首分离的普贤真人并没有颓然倒下,那颗落地头颅更是在地上滚了几圈后,靠着截断脖颈自己直立了起来。收刀的南照君皱紧眉头,刚刚分明确有斩断骨骼的手感,莫非秽神斩首仍不致死?

    普贤真人的脑袋像是皮球般在地上蹦跶两下,溅起几道血水,头颅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狰狞起来:“真是有趣,真是有趣!是不是以为砍到我了,是不是疑惑怎么没能把我杀了?你们人间的有智生灵怎么都如此好骗!”

    横刀身前的南照君不发一语,戒备着面前举瓶站立的尸体和地上的渗人头颅,此刻却有一道嗓音自祂背后传来:“多可怜,对着我随手编织的幻境都要严阵以待,还大言不惭地要将我留在……”

    南照君身后,身形完整的普贤真人话音未落,又是一道金色刀光从女子道人头顶直劈而下,将后者一刀竖切,劈成两半。

    被斩断的道人身体瞬间化作无数条身躯绞在一块儿的细长白虫,争先恐后地四散着逃离南照君附近,又在不远处重新汇聚成普贤真人的身体。

    回身出刀的南照君看向那具重组身体,知晓这次又是幻境的山君索性站直身体,活动手腕挽了个刀花。果不其然,那具重组躯体没有任何动作,反倒是从南照君身侧传出了女子道人的声音:“啧,就不能等我把话说完吗,真是粗鲁。”

    眼见又是一道相同身姿普贤真人出现在身侧,南照君已经见怪不怪,祂神情冷淡道:“应该不会有人喜欢苍蝇在耳边嗡嗡乱叫的。”

    那尊新出现的普贤真人对南照君的嘲讽不以为意,祂低下头,自顾自捋了捋玉净瓶中那株柳枝,回话道:“那你得小心些,千万别被苍蝇聒噪死了。”

    下一刻,只见数个普贤真人皆向手中玉净瓶里的柳枝轻轻弹指,整个别驾府内的景致瞬间变得扭曲起来,双眸泛金的南照君此刻仿佛置身于一纸被逐渐揉皱的画布之中,普贤真人的面容也因此变得模糊不清。

    南照君只觉五感被遮蔽了一瞬,等到眼前重获清明时,祂已经不在别驾府内,面前那几道普贤真人的身影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祂熟悉的截青山山腰。

    身处山道上的南照君环顾一周,哪怕自己已经在大阵中休养生息许久,但进入大阵前青吴山的原本样貌,都在这尊山君脑海中刻着,因而南照君只是扫了两眼山腰的草木长势,就明白此处并非今日之截青山,而是四十多年前的山腰景致在眼前重现。

    “哒,哒……”

    几道清脆的木棍击石声在山腰下响起,南照君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手持木质行山杖的樵夫正慢慢沿着山路向山上走来。

    一眼看出来者只是个凡人的南照君正欲说些什么,却发现那个略显年迈的樵夫似乎完全没有看到山道正中的自己。随着樵夫逐渐接近,又缓步穿过了南照君的身体,后者神色复杂地回头看着那个背着布袋,腰间系斧的男子慢步上山,却始终未发一语。

    内心总感觉男子有些异样的南照君有些按耐不住,随即提刀跟上了男子的脚步。好在樵夫没向山顶走多远,他来到一处南照君没有丝毫印象的山间岔路,左右望了一圈,看到四周没有其他身影后,男人才握住腰间的斧子,快步向岔路深处走去。

    在拐了几个弯,走出一片密林后,南照君终于跟着男人来到了一片略显开阔的平地,但当南照君向此处投去视线,却发现地上四处散落着瘦小的尸骨,距离那些尸骨不远处,则竖着摆放着一件三尺高的石棺。而那个樵夫打扮的男人,则动作娴熟地从平地附近取来一口大锅,架好火堆烧起水来。

    架好锅的男人一刻不停,他先是从背着的布袋中掏出一碗白米饭,又拿出三炷香,点燃后轻轻插在饭上,放在了那件石棺面前。而后又将布袋倒提,从中抖出一块深黑色牛皮包裹住的物体。心中有所猜测的南照君握刀的手猛地攥紧,祂眼睁睁看着男人剥开那层牛皮,取出里头扭曲得不见人形,没有头颅的幼童尸体,那些血肉随着数量颇多的香料一块儿被男人丢进锅中,一股异香开始慢慢在林中飘散开来。

    紧接着,那件石棺开始响起“咚,咚”的沉重敲击声,男人快步向前,吃力地推开石棺盖板,里头一个脸色虚白,身躯却臃肿无比的小孩挤满了石棺内部,整个人像是被嵌在石棺之中。他瞪着浑圆的眼珠子,盯着喘气的樵夫叫了一声爹,又立马看向了那碗插着香的白饭。

    “爹,饿。”

    棺中小孩朝白饭伸了伸肥短的手,男人立马会意,宠溺地给胖得不成人形的儿子端上那碗米饭,随后男人又将那口大锅一并端了过来,满头大汗地男人伸手给捧着白饭的儿子擦了擦嘴边不断流出的唾沫,才笑着开口:“快吃吧。”

    南照君看着眼前这一幕,内心已经翻起狂澜的祂杀意无法自制的外散,但哪怕祂握刀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已经开始微微颤抖,祂也依旧没向那对惹人生厌的父子出刀。

    那个自幻境开启后便不见踪迹的普贤真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南照君身侧,但此刻出现的女子道人,手中捧着的竟是自己的头颅,而脖颈上则长出了一截枝条垂下的柳树。

    面带笑意的头颅挑了挑眉,好奇道:“这你都能忍住不出手?”

    手中紧握刀柄,指骨发白的南照君瞬间挥出一刀,普贤真人怀中那颗头颅在金色刀光下骤然四分五裂。杀意森然的山君眼中藏着滔天怒火,祂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稳,咬牙道:“若非我一直外散神识,让我感知到对他们父子出手即是死门,否则我定会将你,连同这道恶心的幻境一并斩得粉碎。”

    碎裂的头颅在地上再次重组,又被柳木躯体重新拾起来,拍了拍脑袋上的泥尘,普贤真人哀叹道:“想不到山君竟如此小心,真是让我这只苍蝇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在你耳边多聒噪两句了。这样的好戏本座还给你留了百余个,这可都是我仔细翻检记忆才能编织出来的真人真事,山君可要好好享受才是。”

    南照君深深看了一眼身旁柳木身躯怀抱的头颅,那双金色眼眸中蕴着数不清的怒火与杀意,那颗头颅则回了祂一个轻快地微笑,随后整个躯体开始不断拔高,长出树皮枝丫,转眼化成一棵随处可见的山木,就好像女子道人从未出现在此处。

    幻境之外,别驾府内不曾挪动半步,仍旧保持提刀矗立身姿的南照君双眸紧闭,而在祂眉心,一株肉芽不声不响地破开血肉,钻了出来,并随着时间流逝,在南照君额前缓慢生长起来……

    半个时辰前。

    截青山上。

    一拳递出的赵麓南还没碰到那道从染血铜镜内钻出的模糊身影,就被一股无形气浪拍飞出去,魁梧身体撞在山神庙的脆弱墙壁上,将大半块院墙砸得七零八落。

    庙外的凉州词十人紧绷着神经,视线紧紧盯住侧室方向。众人眼中,那道模糊身影逐渐凝结成实体,化作一个灰发男童,自半空飘然落下。那男童拍了拍手,朝众人咧嘴一笑,说道:“好了,受人精血,替人办事,我要从谁先开始杀呢?”

    十位武夫中独臂洛水反应最为迅速,她飞快将手中长剑抛向薛会声,口中喝道:“会声,接剑!”随后从袖中掏出几枚灭神钉,甩手朝男童疾射而去。

    薛会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飞身接剑后立刻前冲,白衣提剑的身姿宛若一头亮出利爪疾行雪豹,向灰发男童欺身而上。

    那名男童随手拍飞射来的灭神钉,又伸出手将薛会声斩来的长剑轻松挡下,满脸傲慢神色的他正欲说些什么,却被身侧突然出现的赵麓南一拳打得身形歪曲,灵体一阵恍惚。

    紧接着又是一道无形气浪砰然炸开,薛会声与赵麓南同时被击飞出去,不同的是无垢境的赵麓南早有防备,他双手交叉挡在胸前,身形只是向后摔出数丈,但薛会声却被气浪打得整个人倒飞出去,远处的罗池见状连忙向前将他接住,白衣武夫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感觉面子被落的男童手掐法诀稳住神魂,随后面色凶狠地开口道:“人间武夫,人间武夫!百年前就是你们坏了天外天的好事!一觉醒来怎么还是你们堵我的路!”

    赵麓南揉了揉有些胀疼的手臂,抬头看了眼暗红天空,冷声道:“这是你的手笔?”

    男童脸色瞬间转怒为喜,他开怀道:“不错不错!正是我所为!只要这片镜界一出,这座城所有人都会不自觉的变得心绪不宁,分不清爱恨,与最亲密的人反目成仇!届时整座城都会变成人人互相屠戮的人间炼狱!”

    男童的声音极大,山神庙外的众人听得一字不落,脸色苍白的薛会声被罗池搀扶着起身,他抹掉嘴角鲜血,冷笑道:“这小东西还真是够闹心,跟罗池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被点名的罗池嘿了一声,骂道:“你要骂就骂,别又扯上我,我刚刚还不如直接让你在地上摔个狗啃泥呢!”

    高磐石轻轻拍了拍罗池肩头,安慰道:“你小时候是比那玩意儿要安静些。”

    耳尖的灰发童子显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那张笑脸又再次变得阴沉起来,他恶狠狠道:“别把我跟那只瘦猴扯到一块儿!我的神通可要比他强多了!你们一会儿都得死!”

    不远处的赵麓南面色古怪,他忽然觉得面前那个灰发童子若不是做出了足以毁掉整座南樾城的举动,照目前这个状况来看,他与一些心智不全,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基本没差。

    心有所念的赵麓南咳嗽两声,表情生硬地皱眉苦恼道:“这等神通确实棘手,我等人间武夫根本无力应对……除了期待能有上仙出手救下这座南樾城,应该再无解决之法了……吧?”

    山神庙外的武夫十人看着魁梧汉子的拙劣演技,心中都在暗自腹诽:这能成?

    哪曾想灰发童子听闻此言,立马挺胸抬头了几分,他骄傲道:“那是定然!除非道家上仙出手压制,或是能将我的神魂以玄铁法器打得分崩离析,不然以我的无上神通,杀你们这些羸弱武夫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赵麓南眼中略有欣喜,他余光瞥向秦笑所在的方位,凉州词的武夫十人也同时望向秦笑手中正巧是由玄铁打造的双锏,又用十分不解的目光朝赵麓南投去视线。

    这都能成!?

    赵麓南朝身后招了招手,秦笑二话不说提着双锏走了上来,郑重其事地交给那位赵总旗。灰发童子看着两人的举动,面露疑惑,不解道:“你们这是在干嘛?”

    接过双锏的魁梧汉子掂量掂量手中的铁器,熟悉了手感后,抬头笑道:“准备教训个不知好歹的小鬼。”

    灰发童子略一思量,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他咽了口唾沫,双腿不自觉后退半步,指着赵麓南手中的双锏害怕道:“等一下……别告诉我你手里的那两根玩意儿就是玄铁打的……”

    “不凑巧,正是如此。”

    脸上挂起笑容的赵麓南双手持锏,将双锏相互摩擦,划出一道火花,魁梧汉子脚步用力一蹬,飞身向前的他朝着侧室内的灰发童子悍然挥出双锏。

    面露惊恐的灰发童子赶忙抬起双手挡住袭来的玄铁双锏,就当赵麓南以为自己能一路势如破竹,将厄器器灵的神魂一击击碎之时,却发现那双铁锏不知为何,被轻而易举地挡在了灰发童子双臂之前。

    内心疑惑的赵麓南正要加重手中力道,却发现面前那个灰发童子正缓缓拿开双臂,后者脸上的惊恐神情早就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狰狞的讥笑神色。

    “——哈,真人说的果然没错,你们这群凡人着实好骗,真是愚笨得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