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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名字标签

    “贝贝!你坐这儿干嘛呢?”

    就在我望天儿愣神这工夫,我的眼睛与天空之间却突然闪出了一个黑影,与此同时耳边也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不禁让我下意识的向后一躲,立刻就将目光洒向了面前这位正弯着腰冲我微笑的老人。不到片刻,我就兴奋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声叫道:“田爷爷”。

    见我突然“拔地而起”,老爷子不禁被吓了一跳,故退后了一步才笑着说道:“小子,干嘛呐?一惊一乍的!今儿个怎么没上学啊?在这儿坐着干嘛呢?这天上有什么呀?”老爷子边说,边还不忘歪起脑袋也向天上瞅了瞅。

    但我却没去理会老爷子的问话,而是高兴地一把挽起老爷子的胳膊,调皮道:“田爷爷,您还是这么帅?”

    “嘿嘿嘿!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这还又上了手儿,嘴里又跟抹了蜜似的。怎么着,几天不见胆儿肥了?”老爷子故作矜持的向一侧躲了躲,又扭过头向我身后的房里瞧了瞧。

    “我姥姥上班去了,家里就我一人。”

    “就你一人啊?...那...那你想不想上爷爷家玩儿会儿去呀?”老爷子试探性的问道。

    “好啊好啊!但您得先等我会儿啊!我得先回家收拾一下。”

    “收拾一下?”没等老爷子反应过来,我就一溜烟儿的跑回了家,迅速关好了抽屉和柜门,带上了桌上的钥匙和插锁,重新走出房子将房门锁好,这才又跑回到院里,冲老爷子道:“走吧。”

    “真去呀?你不怕挨说呀?”老爷子显得有些犹豫。

    “走着。”我再次挽起老爷子的胳膊,好似是拽人回自己家似的,直奔了院中南房的西屋。

    “田奶奶好。”刚一进田爷爷家的门,我就恭恭敬敬的向正坐在一进门圆桌旁看报纸的田爷爷的老伴道了声好。

    “哎呦!小贝贝来了!”见自己老伴和我这个街坊的小孩一同进了屋,老太太不禁有些诧异,故先望着老伴愣了几秒,然后才赶忙放下手中的报纸,站起身,一边招呼我坐,一边伸手从桌上的茶盘里取了个茶杯,拎起一旁的凉瓶为我斟了一杯水,放到我的面前微笑道:“家里也没桔汁,凑合喝口白开水吧。”

    “谢谢您!”我忙站起身用双手扶了扶茶杯点了点头。

    “瞧这小孩儿多逗!不说话是不说话,这一说话跟个小大人似的,还挺懂礼数,老张教育的不错嘛!”早已坐进圆桌西侧的沙发里,一直在一旁注视着我的老爷子不禁感叹道。

    “是哈!平时还真没怎么见过这小子说话,每次见着他叫他,他就往大人后面一躲,那害羞的劲儿,活脱儿一个小姑娘。”老太太没再坐下,而是就那样站着瞅着我乐。直至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才又一脸严肃的扭头问老伴:“诶,他家大人呢?你怎么给我们领回来的?你不怕...”老太太没再往下说,而是下意识的朝我这边扫了一眼。

    我当然知道田爷爷之前的犹豫与田奶奶此时的欲言又止是什么意思。他们是怕大人们不高兴,因为他们二老的名声在我们这条胡同里那叫一个“臭”。

    别说是我家了,整条胡同里的孩子,只要是跟他们说一句话,回家都得挨一顿说。大人们更是视他们如空气,这早上晚上上班下班的,兹要是撞上了也都扭头就走。真要是碰巧赶上人家二老主动打招呼,大人们也都会不约而同的堆上一脸假笑,像避瘟神一样,随便应和几句就匆匆离去,完全听不着老BJ胡同里那几句经典的问候语:“您吃了吗?没事上家玩儿去呀!”

    究其原因,无非是大人们嘴里传来传去的那几句:“他们是资本家;他们坏得很;他们以前做了好多坏事;现在被隔开的几个小院以前都是他们家的...等等等等”

    但奇怪的是,每当我们这些孩子若要是好奇的再问上一句:“到底他们做过什么坏事呀?”大人们却都跟商量好了似的,只会甩出相同的那句:“让你别理他们就别理他们,哪那么多废话呀!”这其中就包括我姥姥和我那四位姨妈。

    但值得一提的是,我妈和我姥爷绝对是个例外,整条胡同只有他俩对这二老很是恭敬,从未有过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还常会以淡淡一笑就去自然屏蔽了来自家中其他成员,亦或是其他街坊的“忠言劝语”。但这其中为什么,我却在那时并不怎么关心。

    因此,作为孩童时的我,虽觉得二老穿着精神、笑容可掬、对人和善、而且看起来知书达理,与我那时所见过的所有大人都不同,但我也只能选择默不作声,不敢拿大人的话当耳旁风。

    而此时见二老表情略显局促,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故也没等老爷子向老太太解释,我就一边喝水一边抢话道:“刚才我在院里坐着的时候,正巧瞅见了田爷爷,然后就缠着田爷爷上您家串门来啦!”说完还不忘冲二老傻笑了一下。

    老两口见我这幅做派不禁失笑,笑罢,才由田奶奶发问道:“那你不怕大人回来说你呀?”

    听到田奶奶的问话,我没立即作声,而是先将手里的茶杯轻轻放到了桌上,又扭过身子将自己正对着二老,然后才开口答道:“串门怎么了?街坊四邻不该多亲多近吗?远亲不如近邻呀!”

    见我如此回话,不禁又逗得老两口哈哈大笑,田奶奶也终于在此时放松了“紧张”的心情,坐到了我对面的凳子上。

    “诶!只知道你叫贝贝,你大名叫什么呀?”田奶奶边问,边又起身给我杯里添了点水。

    “张贺,弓长张,加贝贺。”我扶着茶杯随口答道。

    “张贺?你不是姓赵吗?”田爷爷突然在一旁插话道。

    “啊!姓赵?...哦,对!是姓赵。不对,我以前姓赵。哦,不是,现在姓赵,叫赵雷。”我有些脸红的解释道,眼神也不由自主的赶忙移回到面前的茶杯上。同时在脑海中翻找着:“我是哪年给自己改的名儿来着?好像是三年级吧,是我妈我爸离婚的前一年。没错!我们家是在我五年级时才知道我改名的事。”

    “嘿!你到底叫什么呀?一会儿姓张,一会儿姓赵的。”田奶奶与田爷爷对视了一眼疑惑道。

    自知失言的我,清了一下嗓子答道:“在我爸家我姓赵,在我妈家我姓张,我姥爷不是没有儿子嘛,所以我就给我自己取了个姓张的名字,张家加上我这个贝贝,不就成了张贺了吗?”

    “张加贝!嘿!您这刚上几天学啊?就会给自己取名啦!人不大主意不小啊。”听了我的解释,田爷爷立刻调侃道。

    但田奶奶却仍是一脸疑惑的追问道:“那你们家现在是管你叫赵雷啊,还是叫张贺呀?你在学校叫什么呀?”

    “叫赵雷!”我一本正经的答道,随后又马上挂起一张笑脸嘱咐道:“您们可一定得先帮我守保密啊!我们家现在还不知道我给自己改名的事呢,我想等我姥爷60大寿时再说,”

    “呵呵,还憋着给姥爷祝寿呢。”

    “他姥爷肯定得高兴死!”二老一前一后的感叹道。

    “哎!终于过关了!”见二老对自己的回答基本满意,我也终于松了口气,于是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了这间屋里。

    “我好像在小时候只跟姥爷来过一次,来之前姥爷还嘱咐我,说上人家如上王府,不许我瞎摸瞎动呢。”

    望着田爷爷家华丽的紫褐色家具,我不禁有些心痒难耐,故而主动开口道:“田爷爷田奶奶,我能参观一下您的家吗?”

    “随便看。”

    得到了二老的允许,我立刻站起了身,先用手摸了摸身边紫褐色的八仙桌,又弯腰看了看与之配套的我刚刚坐过的鼓凳。接着便绕过桌子来到屋中间,抬头欣赏了一番靠在东墙上的清式顶箱柜,然后又转身去瞅了瞅被置于屋子南墙的那张大铜床,最后来到西墙的窗根下,尽情抚摸了一遍给我儿时就留下深刻印象的那张雕工精美且又华丽非凡的写字台,不经意间还从嘴里冒出了一句:“紫檀,京作,好手艺!”同时也在心中嘟囔道:“难怪在我装修房子的时候,那么喜欢白墙配紫褐色家饰的视觉差呢。原来这颗“种子”是在姥爷带我来田爷爷家的那次就种下了。”

    二老自然是听不见我这番心里话,但刚刚无意间的一小声,却被就坐在写字台旁的他们给听了个正着。这不禁让刚刚点上一支烟,刚刚猛吸了一口的老爷子,立刻就将欲要往外吐的烟一口给咽了回去,顿时就呛得咳嗽起来。

    老太太更是在听到我话的那一刻,就瞪大了眼睛,提高了音调问老伴:“他刚才说什么?是说紫檀京作好手艺嘛?”

    但这一回我却没去解释什么,而是直接又指着屋里的陈设问道:“田爷爷田奶奶,您这八仙桌顶箱柜和写字台都是紫檀的吗?诶,这儿怎么还有一个瓷瓶呐?”

    就在我指向写字台的时候,我又突然发现就在写字台与田爷爷所坐的沙发之间的地上,竟还藏着一个不起眼的瓷瓶。这不由得让我立马又蹲下了身子,也没去在意二老是否回答了我刚才的问题,就开始仔细的打量起来,且又忘乎所以的边看,边又随口问了句:“您这瓶子是民窑的还是官窑的?”

    见屋里顿时安静,二老谁也没吱声,我赶忙抬起头,方才发现二老正在用极其郑重的眼神上下“扫描”着我,那表情简直了。于是,我只好先站起身,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走回到门口的桌旁坐回到凳子上,端起茶杯开始假模假式的喝起水来。

    “你刚才说的那些词,是你姥爷教的?”老爷子突然问道。

    “有些是听姥爷说的,有些是听别人说的。”我信口胡说道。

    紧接着又抽不冷子反问道:“田爷爷田奶奶您家祖上是做什么的呀?我听说能雕刻这种图案的家具,都得是王府一级的。您们方便给我讲讲您们以前的故事吗?”

    恰如童言无忌般的一连串问题,弄的二老着实没得到任何“喘息”。于是只得在停顿了几秒后,田爷爷才笑着对老伴道:“这小子是秀才转世吧!这一句句的哪像是他这岁数能说出的话呀?”接着就是来自田奶奶的感叹:“说的是呀!以前也没听过他说话,也不知他在家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说。现在的小孩真是了不得呀。”最后才又轮到田爷爷回复我说:“想知道我们以前的事啊?行啊!但你也得保证给我们保密啊!”

    “一定保密。”我目光灼灼的点头道。

    但不料,田爷爷还没起头,就被一旁的田奶奶伸手一拦给制止了。只见田奶奶就那样颇有深意的看着田爷爷的眼睛也不说话,好像是不同意田爷爷继续往下说。但田爷爷却不以为然的按了按田奶奶的手,拿过放在写字台上的烟盒,重新点上了一支烟,开始给我娓娓道来起他们的故事。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田爷爷家祖上是京城一家老字号当铺的股东,本来可以如其他族中兄弟一样继承祖业继续经商的他,却选择在大学毕业后成为了一名教书先生,并在之后放弃了跟着家族移居香港。而田奶奶其实也不姓田,田字是与田爷爷结婚后才冠的夫姓。老太太出身满族正白旗,是正儿八经的王府格格,她比田爷爷还年长一岁,是田爷爷的大学同学。

    但不成想,随着时代的变迁,本来属于老两口的这座两进的四合院,终只落得这仅一间西晒的南屋。原先由田奶奶娘家陪嫁过来的紫檀家具,也只保住了屋里的这几样。且还更别提二老祖上留给他们和他们自己收集来的那些古董古画了。

    更意外的是,田爷爷竟然还是我大姨和我妈的中学老师。就因为在一段时期里我大姨比较得势,于是就做了很多对老师大不敬的事,但后来也不知怎地被我姥爷给知道了,姥爷这个从来没打过孩子的爹,愣是掐着我大姨的脖子,来给田爷爷他们道歉。所以从那天起,大姨就不许家里人以及我们这帮孩子跟这二老亲近,且还到处散播对这二老不利的讯息。

    虽然我对这次大揭秘心里直呼过瘾,尤其还特意脑补了一下姥爷教子的画面,但我大部分关注点却并不在这里,而是格外震惊原来二老是出身名门的民国大学生!且还懂收藏!这不禁让我眼里立刻就冒出了光。心想着:我姨她们这些挨千刀的,干嘛当年偏得拦着我们跟这二老亲近呀,要不我们得长多少见识,学多少本事!这不比去图书馆查资料来得生动详实。没准现在活跃在古董圈里的大师,全是我们这条胡同出来的孩子呢!”

    “行啦,别跟孩子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田奶奶不失时机的擩给了田爷爷手里一个茶杯,打断了田爷爷的话。

    但我却仍旧按耐不住心中的悸动,接着田爷爷的话问道:“您们还懂古玩字画呐?”

    “嗨!那年月像我们这出身的,谁家没点好东西啊。我就是喜欢看个画临个字儿什么的。要说懂,还得是你田奶奶!”田爷爷满是骄傲的看了田奶奶一眼。

    “我哪叫懂啊,别跟孩子瞎吹牛!”田奶奶笑了笑。

    “田奶奶,那您能看出东西的真假吗?”我目光炯炯的盯着老太太的眼睛追问道。

    “像是瓶瓶罐罐什么的还行,但是字画之类的,我就没你田爷爷懂啦!”老太太也给了自己老伴一个骄傲的眼神。

    “那您能看出汝官哥钧定的真假吗?”

    “呦呵!小子可以啊。还知道五大名窑呢?哪听来的呀?”田爷爷瞅了眼老伴吃惊道,且还不自觉的向上直了直身子,

    “我在学校听老师念叨过一句,就记住了。”我随口答道,继而又向田奶奶重复道:“那您到底能看出他们的真假吗?”

    “差不多吧!”田奶奶淡淡道。

    “我的天呐!”我的眼睛都直了,脑子里全是嗡嗡的响声。过了好一阵才慢慢定下了神,冲田爷爷问道:“那田爷爷您是不是也能看出字画的真假呀?”

    “只要我喜欢的,我就能看出来。”田爷爷干脆的答道。

    “那您喜欢谁的字画啊?”我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不是爷爷不跟你说,是跟你说了,你也不知道是谁。”

    “我知道不少名人呐。”

    “喝,那你知道赵佶是谁吗?”

    “嗡-OhmyGod!赵佶呀!宋徽宗呀!田爷爷不会是收藏过宋徽宗的书画吧?”这不禁让从小就喜欢历史,酷爱逛博物馆,且从事导游工作已十余载的我,一下子就不淡定了,继而在心里再次“讨伐”了一番姨妈。一时间也忘了去回田爷爷的话。

    老爷子见我发呆也不说话,不禁失笑道:“不知道了吧!呵呵,以后好好上学,多读书。你就知道爷爷说的这些人都是谁了。”

    “我姥爷以前是不是木材铺的掌柜啊?”我冷不丁的又冒出一个与之前豪不相干的问题。

    “对呀,解放后才去的房管局。”

    “那我姥爷是不是特懂木头呀?”

    “当然啦,只要让你姥爷扫上一眼,他就知道是什么货色。”

    得到田爷爷肯定的回答,我不禁开始在心里盘算:“懂木料,那就是说姥爷能分辨出实木家具的材质。而我又干了这么多年导游,完全了解各个朝代的家具样式。再加上懂字画的田爷爷和懂瓷器的田奶奶。我的天呐!这不就是收藏梦之队嘛!哈哈,都说机缘难寻,岂料机缘就在一院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