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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残阳如雪

    冷清的宁府在初雪后的第一天格外热闹,上到宁府的小主人兄妹俩,下到端茶送水的仆役们交头接耳讨论着有关这位冕旒第一美人的婚嫁之事,堂里堂外,摆买了各式各样的金银财宝,名画真迹,沿着正路顺到正堂里的樟木箱子上,还放着礼单。

    堂上坐着的夫人悠闲地吹着并不烫嘴的茶,盘发后藏住的白发像是把脸上的皱纹也一同藏了起来,给人一种和蔼的亲近感。她放下茶杯,给一旁叫霜儿的侍女递了个眼色,霜儿便把藏在袖中的婚书递给了侧坐在一旁的宁如萌。

    宁如萌的脸上毫无血色,这样的场面家中又没有长辈在,可她的脸上却无丝毫慌张,她微笑着接过礼单。妇人感觉到气氛的微妙,寒暄道:“今天一早就听说无忧谷和川江的荀家有了冲突,荀家的小少爷都失踪了。”

    这是从早市开始就传遍了整个棽都的流言,不知道第一个发起者是谁,可人的天性本就是爱八卦,何况还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川江荀家,让寒冷的冬日早晨平添了几分火气。

    两个未来婆媳见面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今早在街市传开的一件奇闻,宁府伺候茶水的丫头见了也不禁提起自己的好奇心,看似和颜悦色的未来婆婆提着礼单来下聘,第一句话关乎荀渡,这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这个儿媳,毕竟刚从运都回来,自家小姐身体又不好,怎么问都不问一句。

    宁如萌堆起微笑,审视了一下礼单上的名册:“这倒奇怪,素来听说荀老太爷为人和善,怎么会和无忧谷这样的习武门派牵扯?”

    “有趣的是,这人——是在棽都失踪的。”

    “说来有缘,我去运都的时候还见过渡儿少爷一面。”

    听了这句话,林瑾仿佛是才回过神,关心道:“嗐,别家事轮不到我们挂心,倒是你,身子本就弱,怎么还这番折腾。”

    话里听着有慈爱长辈般的心疼和训斥,宁如萌也没说话,将礼单放下,生硬的转过话题:“我以为聘礼是要等林大哥回来才下的。”

    林瑾怀着怨念的叹气道:“他?你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性子,要是没有我他连这份婚事都不会应下,如今他快回来了,这些注定的事也不需要他来操心。”

    宁如萌清楚,今天这件事是林瑾的一意孤行,远在洛水的林听是不知情的。怪不得林瑾忽然这么着急,原来是林听快回来了,在运都她曾问过林听何时归棽,她能明显的听出来林听是不愿意回来的。

    确实,当初他去厉剑门不仅是因为林瑾的命令,还有便是要逃掉这份婚约。

    宁如萌声音不细,却很甜美:“林大哥...要回来了吗?”

    “在外十年,也该回来了。男子重要的是成家立业,总在小门小派里当个粗人名声也不好。”

    要是厉剑门掌门蛮万里听到林瑾说自己的门派是小门小派,估计立马举着剑就要冲到棽都来。

    在运都的人便是林瑾的独子,林听。

    林听字凉,号泖庭。

    不过,几乎没人知道他的号。林瑾给了他名和字,他似乎都不太喜欢,只喜欢这个给自己起的名号。

    但林瑾在叫泖庭的时候还是给他冠上了姓氏——林泖庭。

    宁如棠是大家少爷,很大的家,棽都宁家无人不知,棽都林家也无人不晓,宁北祁与林瑾是老朋友,两个人共同作了一家商号,还做战甲,正是因为其手法功力妙才绝伦,素有“棽都林宁甲衣家,一步可达九州路。”

    而如今两家已经不仅仅是只有商业联系了,从小两家便定下婚约。

    林泖庭吸收了林瑾和林瑾丈夫的所有优点,长相自小出众。和宁如萌两个人不说家世能力,单说二人面貌就是百分的般配,如果真成了家,生出来的孩子是要被整个南安都藏起来的程度,生怕谁偷看了去。林泖庭确实很好看,与沈重相比,一个病弱无力,一个阳刚正直。但和宁如萌的这件婚约,他态度明确,从来没点过头。

    当两个人只有一方一厢情愿,就显出人世间的贪嗔痴爱有多么可怜。

    林家提亲,一个是当事人不在,一个是当事人的长辈不在,这场提亲显得很匆忙,但林瑾却信誓旦旦,毕竟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除了她的儿子有一点不情愿外,所有人包括整个南安的百姓都是看好这场联姻的。

    “只是不巧你父亲不在棽都,不过我想了想这婚事自小就定下了,况且你哥哥还在,长兄如父,和他说也是一样的...你哥哥呢?”

    “兄长昨日回来得晚,现下还在休息呢。他的脾气您也知道,我要是把他叫醒,恐怕还要摆脸色给您看呢。”

    林瑾:“这孩子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偏偏脾气还随了你父亲,倔。”

    宁如萌久久盯着林瑾送来的十几箱聘礼不肯收眼,不是爱财,而是她知道,现在林泖庭不在,宁北祁和宁如棠也不在,自己若是将聘礼收下,她和林泖庭就不是婚约的关系,而是实打实的未婚夫妻。

    “家中长辈离棽,林大哥也未归,我不着急,我知伯母一人冷清,您若是无聊,我就常陪您聊天。”

    林瑾一怔,怎么也没想到宁如萌竟然会拒绝。她算着日子宁北祁离棽林泖庭还没回来,就算宁如棠心里不愿,可终究架不住宁如萌这傻丫头愿意,就是因为算中了宁如萌对林泖庭的心思,所以林瑾此次是抱着直接改口来的,可如今她是连礼都不愿意收。

    “只是我这个做长辈一点心意,你的意思我明白,是嫌我们家听儿收不回心,今天也只是许久未见你想来看看你身子,东西不值什么,收下吧。等他回来我一定好好教训他,做个好夫君。”

    宁如萌看着林瑾口中不值钱的十几箱奇珍异宝和聘雁,知道是推不过去了:“伯母情谊如萌不该拒绝,只是心意未免多了些,我近来得了几件玩意儿赠与伯母,我心里收的也安稳。”

    好不容易把宁如萌劝住林瑾只得应承下来,她今天来不光是想提亲,更重要的是让宁如萌兄妹两个劝林泖庭回来,如今这情形也不愿意再待下去,晃了晃手,身后的霜儿赶紧上前扶着老夫人,二人相视一笑,看起来这个婢女比她未来的儿媳还要亲近。

    亲没提成,连想让他们兄妹二人开口劝林泖庭都没机会,回去路上,十几名小厮去时抬了十几个箱子,回程本以为轻轻松松就可以,没想到抬了二十多个箱子又出来了,全部都是宁如萌给林瑾的“回礼”。

    坐在轿子里的林瑾“平心静气”闭眼养神,长长呼出一口气:“是我老了,竟不明白这年轻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了,听儿回来她不应该是最高兴的吗?”

    跟在轿子旁的霜儿附和道:“少时懵懂,大了害羞是正常的。”

    林瑾眼珠一转:“是害羞吗?我怎么觉得她是刻意避开什么呢?”

    “避什么也只是一时的,至少对少爷的心不假就够了。”

    林瑾睁开了眼,瞧着前方深思,冷笑一声:“心?我就是瞧不明白她的心才糊涂她究竟想要什么。”

    遥遥三千多里外的安康郡南部,泛秋的枫叶才刚刚落红,城里城外一片祥和安泰之色,街上摆摊的人甚至还穿着单衣摇着扇子,一点也不像寒冬腊月的气象。

    洛水城东临大苍山,西依洛水河,水产极为丰盛,其中最为出名的就是小龙虾,外在游子离家多年最想念的就是家乡的这一口滋味。

    厉剑门身为南安三大门派之一,是存在感最低的一个,没有出名的剑客刀客,与朝廷隔着一条河流一座山脉远居局外,连它的所在之地都无人知晓,有人说是在洛水河下,也有人说是一座隐秘的小世界。可它偏偏能在众多门派中位居前三,不是因为它现在有多厉害,而是以前有多厉害,前凉王朝第一神将就是厉剑门的大弟子林家世。

    经历了一场乱世,厉剑门竟然自个儿研究起了长生不老的道家理论,一个武学门派最后也要以“避世”来了断。奇怪的是厉剑门干什么火什么,从前能培养出不少江湖侠客,现今也能为世间贡献出几个文学大家和江东的文人骚客谈天说地。

    一座城墙像一条矫健的巨龙,蜿蜒曲折,蟠伏在九州大地上。宫墙重仞、铜墙铁壁。怪不得自古以来兵家都喜欢争这个地方。

    日暮缓缓落下,余光洒落在洛水城墙上,墙外便是洛水。

    蒿黄色的身影在日落下缓缓移动,他居高临下着这一切,左手时不时的摇着一把墨绿色铁扇,扇中时不时还透露出几丝红光,右手紧紧攥着一张纸条,指甲快要嵌进肉里了。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男子,面色看起来很不好,还发着青色,眉头紧紧皱着,好像谁都欠着他几百万银钱的债一样。但从服饰来看,中年男子倒是有几分高贵,若看年龄来讲,应该是蒿黄衣服男子的长辈才对。

    中年男子瞥了一眼林泖庭的手,道:“你母亲的?”

    林泖庭不知道想什么出了神,中年男子开口才反应过来身后有人,把眼底的愤怒藏了起来:“霜儿写的,也是母亲的意思。”

    “催你回去?”

    林泖庭会心一笑,唇角勾起一丝冰冷:“当初是她老人家把我送过来,现在又想让我回去。”

    男子语重心长的摆出一副长辈架子:“你也到了该成婚的年龄,更何况你们两家从小就定下了亲,天下人——尤其是司徒昕,可是看在眼里呢。”

    林泖庭身躯微动,脖子轻轻向后一扭,形成了一种常人达不到的角度,看着有些怪异。整片空气都被斜阳包裹后,降到冰点的气氛又添了一丝人气儿。

    “母亲让您来劝我的吧。”林泖庭细声细语道,“她的事,不该麻烦您。”

    林泖庭好像从头至尾都是一个看客一般,将自己的婚事也说成是林瑾的事,不知道的以为他是当事人的长辈来把关的。

    中年男子哼了一声:“这些年你们娘俩麻烦我的事还少啊?再说了,林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林泖庭扬起眼睛,望向城外的洛水河:“这次不一样......不是林家的事。”

    中年男子名叫蛮万里,是厉剑门的掌门,蛮万里本姓林,却又不姓林。只因前凉时在林府做过总管,便是那位前凉的大将军,就跟着主家姓了林,以前只叫万里二字,是因为他有过个名声,说是可以日行万里,由此得名。当然,这种坊间传闻大多都是玩乐时的无稽之谈。后来前凉覆灭,宗上皇帝大肆追缴林家将领兵士,林万里被迫逃到洛水,被当时厉剑门门主看中,途中给自己还改了姓氏,重重保护,这才躲过追查。

    蛮万里眯着眼睛,好似看出了猫腻:“难道你不喜欢宁家姑娘?那也可以先娶进门,日后慢慢培养感情嘛,你娘又不是为了你喜欢才跟宁家结亲的——还是说...你有了别的中意姑娘?”

    “姑娘......”林泖庭不知道想到了谁,嘴角携带的冷意竟和他原先眼底的淡漠一齐荡然无存,“是有个特别的姑娘。”

    蛮万里知道林泖庭的性子,稍微多问一点他就敏感生疑,心里记下打算哪天再旁敲侧击,转话题道:“满国试你不去?”

    林泖庭眸底藏着无限冷意,嘴唇将张未张,说话很慵懒:“不回棽都,我说过。”

    林泖庭用一副你别想骗我的表情凝视蛮万里,蛮万里被他这么看的不自在,抖肩活动脖子道:“这回厉剑门也有老人要回棽都...啧...第一届满国试各派各国高手云集冕鎏郡,你真的不心动?”

    林泖庭冷漠的脸上没有想说话的欲望,他不是武痴,满国试就算以了肖之唤师之亦等人的修学心得为奖他也丝毫不在乎。他当初来洛水是身不由己,他不想回去包括接下来的事,他还是身不由己,那样就太窝囊了。

    他表面情绪如常,心里却是充满痛恨与厌恶,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稍稍平复。蛮万里看着独自发愣的林泖庭警惕的除去那一瞬间的温和,林泖庭看着城下来来往往的人群,慵懒道:“我很喜欢这日暮之时若隐若现的人影,余光之下,只有黑色和红色。”

    蛮万里摇摇头,不懂他话里的意思,拍了拍这位少年的人肩膀,顺着楼梯离开。

    一个信鸽从红色的天际飞奔而来,滑翔到林泖庭的身边落下,林泖庭收起铁扇,亲切的摸了摸信鸽的头,信鸽也很听话的低下头感受着这个人类指尖上的暖流。

    少年熟练地打开信条,上面落下的字如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一般,苍劲有力却也秀气万分,只是可惜观赏性如此高的字只有寥寥几笔。

    和尚卖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