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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龙骧会馆的客人

    棽都与运都不同,同为种树,运都城喜欢到了秋凉后满地遍布的金黄脉络,条条片片构成了整个安康郡风水宜人的条纹。而棽都人则喜枫,霜叶红于二月花的香气是整片皇城乃至冕鎏郡的图腾,不论元宝枫、五角枫、三角枫还是鸡爪枫,街道上大都错落有致的立着。但种植最多的却并不是枫树,而是因外形酷似而有香味取名的枫香树。

    满棽的枫香树叶就如同南安多年来棽都中凝聚的三种人。

    聪明人,糊涂人,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

    祝无虞(龙骧国师的弟子的弟子)一行人和按照沈重商量好的时间,跟着商队出发,未时一刻大摇大摆的进了龙骧在南安设立的一间落脚之地。他向为守的会馆看门者行他们龙骧的礼仪,对方也礼貌的回礼,本来就此便要让路让他们进去,不知怎的忽然将祝无虞拦下,让祝无虞有些发蒙。

    看门的龙骧人越过祝无虞,将目光放远到他身后一个披着羊毛的厚披风的小姑娘,眉眼间稍显稚嫩,两只眼睛活脱脱像两只兔子一样机灵,头上戴着棕色上方下圆的龙骧国才有的帽子,可帽檐下银灿灿的耳环和风披无法挡住的脖子上露出来的银色项圈却让守门人提高了十分戒备。

    对面少女耳朵和脖子上银饰绝对不会是龙骧人会带的首饰。

    龙骧地处北州以北,是九州大陆最寒冷的地方,要是说冰块是不罕见的,全年温度也不会高到哪里去,可银矿分布在一些温热地带,于龙骧,银是天价之物。

    “等等。”看门的人一边用龙骧话说,一边用食指指向那个姑娘,问祝无虞,“她是谁?”

    祝无虞回头,似是没料到这个姑娘会被拦下来,用龙骧话回道:“我的客人。”

    “非龙骧子民,不可进馆。”

    看门小厮语气坚决不容置疑,眼神盯着少女很不友好,祝无虞想再说什么都被这狠厉的眼神劝退,转身对少女说道:“你走吧,来了棽都,你的目的,已经有了。”

    祝无虞是会说南安话的,就是不太熟练,某方面用词不太恰当。

    “我要进去。”少女开了口,帽檐下是她还未完全发育的稚嫩嗓音,听起来还有点发尖。

    “你刚刚不是看到了?他不准你进。”祝无虞显然有些不耐烦,要是棽都大街上公然打人没什么影响,他早就想撬开这少女的头颅了。

    少女虽然听不懂龙骧话,但从二人的态度能看出来这个地方确实不欢迎她,可她不依不饶,仍然想进去,重复道:“我要进去。”

    与前一次不同的是,这次祝无虞不光听到了少女的声音,还听到了某些动物爬行或尾巴摆动的声音。少女将手慢慢伸到后腰,鬼眼冲天不知道心里在盘算什么,只是流转了一刹那的光阴,她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强有力的魔爪狠狠握住,在惊讶紧张之余,她愤怒地转过头,已经想好了先将给看门小厮和祝无虞准备的东西给那魔爪试试,随即转起一声可以穿破人耳膜的尖叫。

    “义兄!”

    少女顿时松懈,守门人看到来人没了先前的傲慢,连忙作揖行礼,是来了棽都后和南安人学的礼仪:“沈大人。”

    沈重抬手示意守门人不必多礼,刻意压低声音,将自己的怒气也掩盖在喧哗热闹的街市下:“这里是棽都!把你那些小东西管规矩点,尤其是你自己。”

    沈重点头致意,转身离开了会馆,语气中没了愤怒,反而夹杂了些老父亲的心力交瘁:“不是让你好好待在凉州么?”

    少女情绪里没有了先前的攻击性,反而多了几分闲散:“我都说了我要来。”

    话还没说完,又被沈重打断:“棽都不适合你待,回去吧。”

    少女一边抱怨,一边紧紧跟在沈重旁边:“你又是这样,在凉州你你话都不让我说一句就悄悄走了,来了这里你还想这样就赶我走?义父说的没错,你在棽都这些年,学了不少坏毛病。”

    “你来这儿——”

    这回没等沈重说完,少女倒是学会了掐人话柄,打断道:“我要参试。”

    沈重虽然愣了一下,脚步没停:“什么热闹你都凑,当心玩脱了把命搭进去。”

    少女拿出一封牛皮信封,眼神真挚:“喏。”

    沈重拆开信看到前两个字“吾儿”心里一顿,莫名一股酸意醋了鼻子眼睛,微微泛红的鼻尖倒是给沈重的美人痣增添一分羞色。

    “你风生水起的坐拥安察院,哪知道义父多担心你一个人在棽都啊。”

    信的内容不长,一页就把沈自济的交代阐述的清楚,沈重看完收起,拿出敲汀桦的手法重重在江雪头上一击:“臭丫头嫌我九条命啊,我一个在安察院领闲职的,怎么在你这儿倒成了有权有势?再说,是我想来么?”

    沈重后几个字跟勾人魂儿似的,莫不是在棽都混惯了,连他义妹都要忍不住“勾引”一番。又或许是除了这种看不出任何语气和情绪的表达方式已经被沈重用习惯了,所以对谁他都是这幅浪荡样。

    沈重的爹,也就是这位少女的义父,沈自济。

    沈自济当年带着不少将领与魔域将领呼延朔在凉州以南蓬关等多地交战,其中便有闻名南安的“三下白狼河”。一下白狼河的时候由于判断失误,沈自济中了呼延硕的埋伏,命全军撤退到蓬关一带,却因为白狼河后的埋伏不幸损失一名军师,也就是沈重的师父,江廷墉。

    这个名字或许在军中还是有些威慑力,于九洲却悄无声息,但若说他曾师从何人,他师父的名字,便不止是响彻南安,而是连整个九州都不敢轻易提及的存在,圣师后村。

    南安有圣师,魔域和夜郎也有,就连“偏安一隅”封闭自守的东海也有自己的剑势一品国师,可那终归是专属本国的,后村的地位是九州都认可的老师。

    祝无虞会南下远赴南安,安南君无不是借用了后村的名字。

    江廷墉和后村学习的时间不算长,师徒两个因为什么闹掰不得而知,却知道江廷墉自从离开后村以后便到西南去散心游玩了。正巧是在此时,他遇到一个苗族女子,二人情投意合,诞下一女,正是唤沈重义兄的少女,芳龄十五。

    姓江名雪字明希。

    沈重和江雪名字有几分相似之处,不是音韵和辈分,而是因为他们的名字都是他们的父亲为了纪念妻子而取得的。

    雪,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她的苗名,苗族的苗名,不论男女,都是单音名字。江廷墉的妻子是西南地区土生土长苗族巫女,后来因为结识江廷墉,不惜背叛全族脱掉巫女之名跟着江廷墉去了盛泽郡投靠沈自济。西南常年温润,雨水多却没有下过雪,她初到凉州城便见到了时年最大也是凉州的第一场雪,欣喜之余仓促举办了自己和江廷墉的喜事。她同江廷墉说过,她喜欢凉州,喜欢雪,喜欢这里的一切,她不想回去,她想为他生儿育女。

    雪,不光是一个名字,更是一个丈夫对自己亡去发妻的思念。

    昌平二十六年,魔域进犯蓬关,沈自济当时还在府中同妻子一起说着房里话逗他肚子未出世的沈重玩,接到急报立马穿上重甲,拿起剑就往大营冲。独留沈重的母亲在侯府等着丈夫归来,临走前还依依不舍对沈自济说过:式微之前,我会做好饭等你的捷报。

    没想到捷报没等来,等来的却是前方加急的难报,这一消息让本就身子负重的沈夫人拖垮了身子,突发早产,侯府上上下下又是找大夫又是找稳婆,府外不知谁家宵小散播谣言说凉州不日就要沦陷,逃难的逃难,屯粮的屯粮。沈重母亲在产床上无力的看着身侧哭啼的男婴,希望自己能盼来夫君带着捷报接她的孩子,眼睛都快合上还是誊出力气轻拍着沈重温柔的哄他,念叨着家乡里的歌谣没了呼吸:式微,式微,胡不归。

    那一天,正是上元佳节,南安上下无不欢庆,只有凉州城,仿佛被拽入了墓海之中,深渊在侧,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动乱恐慌之中。

    式微本就是沈重的小名,沈自济思量来思量去觉得还是应该有个正式点的名字,毕竟式微有点像女孩儿名,混怕沈重叫人欺负了。加冠后也是沈重提出要把自己的字定为“式微”二字。

    两人交谈之间,已经回到了沈府,沈重带着江雪来到正厅,吩咐下人收拾出来一间屋子给江雪,两个人坐在椅子上又聊起天来。江雪顺势摘下了棕色的帽子,黑长的卷发顺着脱下的帽檐垂下,发髻上钗满银饰,偶尔头一动,还能听到三角银铃清脆的响声,鹅蛋脸下的俏皮动人更是惹人怜爱:“我那个算命的朋友说你回凉州是深入虎穴,可我看你精神头足得很嘛——还是说......你遇到什么难缠的事情,但还是不费力气的解决了?”

    听到这句话的沈重才想起来那一天一夜的逃亡,叹着气不想对这件事有过多回忆:“没事少跟那些算命道士待,‘窥探天机’会有天罚的。”

    江雪脱下风披,满身藏青色的苗族刺绣映入帘幕,织布花裙随着她的身姿一同铺开在椅子上,从身后抽出一支短小的骨笛,舒服的躺在太师椅上,脸上洋溢着舒服,咯咯地笑起来听着让人心里发毛:“你还信这个呐?我才懒得研究那些阴阳武学呢,我们苗族的姑娘。”

    她忽然直起身,二郎腿高高翘起,小臂搭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笑容霍然消失并转变成了一种深不可测的表情,声音也沉了许多。

    “是会下蛊的。”

    这五个字就和她说话的内容一样,有蛊惑人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