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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地狱不空 誓不成佛

    喝完酒的两个小姐妹没有半点醉意,甚至比喝之前还要存在几分清醒——徐潇然认为她必须得保持清醒,毕竟轩辕明月随时可能遇到毒手。

    两个人来到轩辕府门口就看见意儿在大门口急躁的踱着步,手指尖缠绕了好几圈手帕,看到大老远的徐潇然,愣是没反过神来,以为是他们家小姐,直到小步跑去才反应过来谁是自己主子。

    徐潇然松了口气:“你先进去吧。”

    轩辕明月疑惑道:“你去哪里?”

    “宁如棠,正好我也想找张......”徐潇然忽然止住了声,“布料,做衣服,漠衣,有些扎眼。”

    后半句的话明显吞吐,可轩辕明月心很大,自然没有在意徐潇然想说的是人的姓氏而并非量词。来回拽着自己的身上的衣服观察半天:“那你在运都就应该让他给你做一身。”

    徐潇然无奈苦笑道:“运都也没人找我麻烦啊。”

    这句话把轩辕明月拉到了夜半宋书绑匪行为的对谈上,不禁为三日后的见面而担心。

    “那三日后怎么办?”轩辕明月担忧道,“我替你去砍了那个狗姓宋的!”

    看着轩辕明月拎起刀就能追人半条街的泼妇架势,徐潇然顿时哭笑不得,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仅凭‘泼辣’二字就能让皇室把她从选秀名单中剔除,她赶紧伸手按住轩辕明月急不可耐就要杀人的魔爪,莞尔笑道:“你去或不去他都不会让步的。”

    轩辕明月脑袋像是被抹了浆糊一般,有点不知所以然,徐潇然淡淡解释道:“从进棽开始,他就没打算让我当看客。棽都的浑水......我逃不掉。”

    轩辕明月瞬间如同被泼了冷水一样冷静下来,对方可是万人之上的真龙天子啊,就算她心里有些看不起他,可终究君无戏言,更何况徐潇然一个一没背景二没钱财三没开天命的‘弱’女子如何能违抗这番看似是交易的命令呢?她底气瞬间减弱,试探道:“那他叫你去峥嵘阁做什么?”徐潇然摇摇头,她又不是宋书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知道他想干什么,只是思考片刻:“所以才要去,看看他要说什么。”

    “我去?”轩辕明月有些不自信的问。

    “当然,他们也只认你。将错就错,到时候好不认账。”

    轩辕明月咂咂嘴,为没见过徐潇然这副调皮的样子而摇头晃脑,眼神里透露出一丝不可思议来:“阴险,他们只认我这张脸,到时候麻烦也找不到你身上。”

    徐潇然脸色骤变,语气明显比先前拘谨了很多:“那还是我去吧,一次解释清楚也好没有后顾之忧。”

    轩辕明月才意识到玩笑不该这么开,面对这种从来没出过门还在锦易门受欺凌的书呆子来说,她才分不清刚刚那句话是打趣她还是埋怨。她的心思只会比常人更胆小,更敏感。

    “诶,别,我去,我最喜欢玩弄这种看起来比我聪明的书家子弟了。”轩辕明月稍作停顿,想问又不敢问的盯着面前的人,少倾还是缓缓将话撕出一个口子,“阿然,你......你是我轩辕明月的朋友,最最最重要的朋友,最好的朋友,最喜欢的朋友。”轩辕明月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徐潇然都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你别那么拘谨,倒怪让我容易多想是不是自己哪里没做好让你不开心了。”

    徐潇然眼神中露出一副轩辕明月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愚蠢目光,显然对于她为什么说这番话徐潇然很是不解甚至都没明白话里的意思。

    而关于徐潇然人情方面的开窍程度,轩辕明月清楚的认识到,远不及她学识方面的智慧。可她好像并不知道,徐潇然从来对‘朋友’这两个字没有概念,少女方才的拘谨并不是因为情感方面过于敏感,而是因为她压根就没把轩辕明月当朋友,不理解什么是朋友。

    所以徐潇然听到对方提及‘朋友’二字时,不知为何心里稍微咯噔了一下,好像在一个她从未涉及过的领域开辟新知识的荒土,所以习惯性的把‘友情’这件事当做平常在书上看到过的阵法图来做理论的解析,但一时间又找不到如何来破解这一卦阵法,到让从来没有在学习方面的徐潇然碰了壁,脸上才浮现出那一面木讷呆滞的神情。

    拿理性的思维来看待感性,少女感觉到脑子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混乱,只好抓住轩辕明月最后一句话的尾巴,脸上还露着刚才一番紧密思考后没反过劲的严肃,还好语气温和,没有引起轩辕明月的再次多想:“不开心我会说,你别多想。”

    须臾十载,她不知道什么是朋友,但了解什么是敌人。

    徐潇然穿着黑色荷叶衣裙,凭着宁如棠说的路线找到了宁家府邸,远远看着确实恢宏气派,确实不负‘小皇宫’的美名。门口石阶上一个良家少爷两腿交叠歪歪斜斜的靠在门口的石雌狮子上,随身携带的软榻叠靠在身体和石狮子中间,玩世不恭的面容里带着一丝幽怨,紧紧盯着西方另一处府邸院落的大门。

    她慢悠悠走过去,顺着宁如棠的眼神方向蔓延而去,思索道:“你仇家?”

    看到少女前来的宁如棠视线没有转移,只是慢慢站起了身,咬牙切齿道:“你的后门!”四个字一个一个好似铜钱一样蹦出来,大少爷视线才回移到面前的少女身上,兀然吓了一跳,爆了粗口:“哎呦我草,吓死小爷了,大白天的怎么跟个幽灵一样。”

    身穿荷叶裙的徐潇然不知为何,穿上这身衣服总没有轩辕明月那种官家小姐的风范,在青天白日之中确实很像厉鬼索命。晚上宁如棠还看不出徐潇然穿这衣服的特殊,如今青天白日下,他反倒是被吓了一跳。

    宁如棠带着徐潇然跨进宁府大院,一边拍着自己弱不禁风的小心脏,一边充满嫌弃的阔气道:“待会儿我让萌萌给你从庄子里挑件活人穿的衣服。别是件遮羞布就往自己身上套,你那漠衣来了京都也晃眼,要不然你跟着萌萌去布庄自己挑也行。”

    “我......”

    徐潇然根本找不到插话的机会就又被宁如棠打住:“别客气啊,我是防止你再给我幼小的心灵增添疤痕,你刚刚那样,鬼见了都发愁。”

    徐潇然像是没听见宁如棠刚刚那一番抱怨,直接问道:“前辈呢?”

    “佛堂呢。”宁如棠看似随意的说道。

    徐潇然不觉止住脚步,瞳孔放大:“佛......堂?”

    宁如棠理所当然的点点头自顾往前走,有意的改变了路线,往佛堂引:“忽然接纳一个满身是伤的客人不好糊弄我爹,只能委屈一下丁副统领了。”

    不用问,这肯定是宁如棠出的主意。只是没想到张若虚竟然会就这么接受了这个新身份,更没想到富甲天下的宁家,竟然会信佛。

    徐潇然眼睛弯了,好似天空中的弯月,又跟住宁如棠的脚步:“只是苦了前辈要做一回佛门弟子了。”

    宁如棠满不在乎的回答:“苦什么,该喝酒该吃肉哪样少了他了?”随后看着徐潇然疑惑的眼神继续说,“乡巴佬,没听说过“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么?”

    也是,天下佛寺众多可也有武僧和带发修行的僧人,一个酒肉和尚也就不足为奇了。

    来到佛堂门口,一个圆圆的大脑袋乍现在二人面前,跪坐驼起的背影在日光之下与被它挡住的刀交相辉映,一只苍老的手不断用一条带血的麻布在上面来回擦拭,它的主人全然不顾是否干净,越擦越脏。

    那上面是一路以来想要杀他的人留下的代价,都是刘洋派来的,当然一路来免不了打杀过后的衣裳也都沾染了血迹,正好换了一身和尚的禅衣,根本认不出来这还是那位在运都府衙任职的丁副统领。

    宁如棠不自觉的咽口水,寒栗之气浑然上身,小声道:“我这么和我爹说也是为了让他改个门面,这样就算运都的人追过来也认不出来不是。”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想整老夫就大方认,红口白牙狡辩什么?”

    看着那张怒目圆睁的脸,宁如棠心里直打退堂鼓,语速和八百里加急一样:“后门儿来了我叫你,我先走了。”

    宁大少爷脚底抹油一溜烟的逃跑后,少女眉眼如丝目送这位人间哪吒踩风火轮逃跑,随后来到张若虚旁边,空气中弥漫着沉香的味道,免不得叫人昏昏欲睡,然后将眼光放到面前坐在谛听身上眼神下斜地藏王菩萨,左手持宝珠,右手执锡杖,面目慈善。

    “奇怪。”徐潇然轻声说。

    张若虚没有抬头,依旧挥动着胳膊擦拭着手里的剑,声音却柔和许多,略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哪里奇怪?”

    “寻常人家供奉的多是观音菩萨,再者也只是表智慧的文殊菩萨。”徐潇然的话音稍作停顿,也不知是怕触犯了神明的禁忌还是在思考,“这宁家,怎么会拜仰掌管地狱所有魂怪度化事宜的地藏菩萨?”

    “女娃娃,知道地藏菩萨为何无法成佛吗?”

    徐潇然神色自若答道:“据说他曾向佛祖发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张若虚长叹一声:“多伟大的一位菩萨啊,比那些身在高处却不知人间疾苦张口就说凡人罪过的菩萨要慈善多了。”

    “这佛堂不是宁家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徐潇然幻听,总觉得张若虚喉间哽咽了一声,“是雨楼的。”

    她鲜少听过麦可雨楼的名字,有也只是在书上见过寥寥几笔。

    张若虚站起身来,沉浸在悲伤之中的眸底看到徐潇然骤然色变:“遭瘟的,大白天的你个小女娃在佛堂里装什么鬼神?”

    徐潇然终于忍不住问道:“真的很吓人吗?”

    “吓人?阎王爷都要给你让位当小弟了,我们这些肉体凡胎的那里是你这鬼魂的对手。”

    徐潇然有点低落的撇嘴:“好吧,他已经让人去拿衣服了,委屈前辈再容忍容忍吧。”张若虚端坐道檀木椅上,手里顺带拿起佛珠盘转起来,进入角色倒是很快,全然没有顾及徐潇然口中的他是谁:“《地藏经》里有一段话:见闻瞻礼一念间,利益人天无量事。善恶因果皆在你的一念之间。”

    “前辈信佛?”徐潇然原本以为是宁如棠安排张若虚的身份,如今看来,如果张若虚不点头,宁如棠也不会这么做,而且张若虚明显对宁如棠的母亲有些难以诉说的情谊。

    “老来渡事,少了当初的心浮气躁,浮沉归来,不得不信了。你这种少不更事的黄毛丫头,不信,未必是坏事。”

    徐潇然也跟着起身,落落大方坐到椅子上:“佛家重因果,看轮回,无欲无求,这一辈子还在纠结上一辈子的事情。”

    “眼睛在前面,是要向前看的。”

    她说出了整个南安乃至整个世界都会敌对她的话。

    可她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