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吴家
吴言右脚踩着左脚后脚跟脱下鞋子，再用同样的方式脱掉右脚的鞋。
他不长回这个没什么人气的家，自从来到C城就经常住在吴琼4楼，反正在哪都是一个人。
“怎么才回来？”吴晋南坐在餐桌前问走进来的儿子。
“值日。”吴言没入桌，只是将黑色的单肩包放在茶几上，人往沙发里一摔，摊在那。
“明知今天叫你回来吃饭，你还带着人去吴琼鬼混，现在还撒谎说值日？”吴晋南对沙发里露出的后脑勺吼。
“明知故问。”吴言知道他去吴琼店里人会告诉吴晋南，反正自己也不在乎，至于撒谎，他只是并不想像个乖儿子一样什么都一一汇报，反正向他报告的人那么多，也不差自己一个。
“好啦，一家人好好吃顿饭不行么，吴言就是年纪小贪玩，你和他较什么真啊。”吴言的母亲张琼从厨房端着菜走出来。
“我较真？他再这个样子连大学都考不上！”吴晋南每次说教儿子的时候，妻子都会过来打圆场，慈母多败儿！
“考不上咱家也养得起，不就是个大学么，你我还不是也没读过大学呢。”
“你！”
“我妈说的挺对的，我做个蛀虫也挺好的。”吴言打断吴晋南的话。
“他本就不服管，你还这么惯着他，听听你儿子说的话，人家要做蛀虫，多有志气！”吴晋南拍桌起身对张琼喊。
“蛀虫就蛀虫了，你喊什么，我们辛苦赚钱不就是为了他，最后老了家产不还是留给吴言。”
“哼！那可不一定！”
“你说什么？吴晋南我告诉你，这个家只要有我在你就休想让外面的花花草草进门！”张琼是个强势的女人，因太激动动作幅度大，说话间还把桌边的椅子挥倒在地上。
“你说什么胡话，这是你一个当妈的该在孩子面前说的话？”吴晋南也怒了，伸着手指着妻子。
“你们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回吴琼了，不打扰你们的表演。”吴言提起包注视着桌边的两人。
“今天在家住吧，饭菜也都备好了。”张琼深吸口气，缓缓神回头对儿子说。
吴言看向餐桌，都是在饭店打包带回来的，还真是备好的。
“你们吃吧，我吃过了。”语闭再不多留。
“你就多余叫他回来！”
伴随着吴晋南的话，吴言离开了家。
随着电梯的数字由大变小，他的内心也重归平静。摸着颈部一根红绳，他又开始想念奶奶了。
吴言从小就是和奶奶在一起生活，F市因为偏远物流不发达流动人口也少，赚钱的路子更少，吴言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出去闯荡，先是夫妻二人在外闯，后来搞出了点名堂又将家里的亲戚一起带出去。周围的人总是说吴晋南有本事，人聪明脑子来的快，生意场合的事也是门儿精，跟着他就有钱赚。那时吴言对钱没什么概念，他只知道别人都有父母陪的时候他没有。
奶奶早年丧夫，一个人将一双儿女带大。吴晋南闯出名堂后将妹妹吴慧和妹夫陆远也带出去赚大钱，在孩子方面吴慧与吴晋南不同，吴慧将女儿带在身边，虽然转学的手续很费力，但是她始终觉得一家三口要在一起。吴言说不羡慕是假，可他每次祈求父母带上他和奶奶一起走的时候都被拒绝了，次数多了这样的话他也就不再提了。
后来到了小学，吴言比同龄的男孩发育晚，个子不高，那时候总会被学校的男同学欺负，吴言也反抗过，只是那时的自己太过弱小，坏人总是成群结队，而弱者却是形单影只。这些他从未告诉奶奶，只是在夜晚偶然看见坐在昏黄的灯下给他刷鞋的老人时，泪水止不住的外涌，怎么也停不下来。
吴言凑过去从身后抱住奶奶，将脸埋在奶奶的后背上，然后哽咽的问出声“奶奶，我不是故意弄脏鞋子的。”
“奶奶知道。”
“奶奶，我没有在学校惹事。”
“奶奶也知道。”
“奶奶，为什么是我。”吴言其实想问为什么被欺负的人总是自己，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可是他幼小的自尊心又不能让他全数说出。
“小言很乖，小言是个善良的孩子，奶奶比谁都清楚，只是善良的人啊，总是要多遇见一些磨难，人啊，生来就是来受罪的，不然刚出生的婴儿为什么总要啼哭？可是小言啊，人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苦。苦尽甘来，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那时吴言并不能完全听懂奶奶的话，但是他记住了最后一句，苦尽甘来，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再后来班里调了座位，吴言被换到讲桌底下，小学毕业才从一个同学嘴里得知当年是奶奶去找了班主任，求人家照顾自己孙子。吴言不知道奶奶是怎么说服老师的，只是他好像记得那年过年妈妈送给奶奶的金戒指，在那之后奶奶再没带过，他还问起过，奶奶只说干活不方便。
吴言还记得那次与奶奶倾诉后，每次放学都会看到奶奶站在校门口等他，然后手牵手领着他回家，奶奶的手心有厚厚的茧，指纹深且乱，但是就是这样一双手，给他带来无尽的温暖。
日子一天天过，他的生活好像真的好起来了，个子也拔高了，都超过了奶奶，初中的时候身高突然如春风中的野草般疯长起来，可奶奶的腰却一点点弯了，最后变成了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太太。
不知道吴晋南在哪认识的人，开始投资房地产，回老家和亲朋好友借钱，又取房产证抵押，是真真下了狠心，取房产证的时候与奶奶说了很久，老人一辈子就留下这么个房，本不想儿子拿去赌的，可见吴晋南铁了心，最后才拿出房本交给吴晋南。
奶奶掏那红色木匣子的时候里面有一枚平安扣，吴言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只是通体白色，握在掌心凉凉的，小时候他见奶奶取东西时拿出来过，他还拿过来仔细把玩过，问奶奶这是什么，奶奶只是笑着不回话。父亲带着房产证和钱走的第二天，奶奶不知在哪找来一根红绳将平安扣穿上，交给吴言，说“奶奶能给你留下的大概只有这枚平安扣了。”那之后吴言每日都将平安扣戴在脖子上，就连洗澡和睡觉时也不曾摘下。
初二下学期的时候吴晋南生意如日中天，说要给奶奶换新房子，奶奶却不依，说在这住惯了不想搬，吴晋南和吴慧劝不动也就放弃了。
晚上奶奶拿着房本走进吴言的卧室，奶奶说：“现在又能给我的大孙子多留下一样东西了，这房子不给你爸也不给你姑姑，是奶奶留给我大孙子的，将来大孙子娶媳妇儿的时候用得上。”
吴言握着写作业的笔，抬头笑看奶奶说：“您收着吧，等有了孙媳妇儿的时候，咱们住一起，我们俩孝顺您。”
“呵呵，那可挺好，我大孙子的眼光奶奶啊，信得过！但是这房本还是你收起来吧，奶奶岁数大了，这东西放在哪总容易忘，你帮奶奶收着。”
奶奶说完将房证放在吴言的学习桌上，轻抚孙子的后脑勺，嘱咐他好好学习。
初二吴言的学习成绩还是很稳定的，虽说不上名列前茅，但是也从未出过百名榜，吴言知道吴晋南有钱了，他开始提要求，学跆拳道自由搏击，只要能防身的都去尝试，也许是童年的经历，他虽然比儿时高大强壮，但又总觉得还不够。
本以为只要足够强大就能保护自己和奶奶，可人总敌不过生老病死，初三上学期，奶奶的身体出现了各种问题，医院的结论是老年病，老了，身体各部件都衰竭了，没有救治的必要，回家好好安养做好心理准备吧。
那段日子吴晋南和吴慧都回来了，两家人替换着照看老人，古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医院说是拒收接回家来，但是死说来容易，等死却是未知的，不知那一天到底是哪一日。
吴晋南与人新开盘的楼盘才刚起步，他不能在F市留太久，老人劝说他早点回去工作要紧，她这个寿命不久的人，不需要这么多人围着她转。最后吴晋南与吴慧商量决定他先回去，让吴慧留在老家照顾母亲。
吴晋南走的那日刚好碰上放学回来的吴言，烈日下，吴言眼中充斥着血丝，他想父亲留下，他知道奶奶也想他留下，相比姑姑吴慧，奶奶其实更在乎他这个不怎么回家儿子，养儿防老，呵！多么讽刺！
父子二人在街边吵嚷一番后，吴晋南还是开车走了，吴言将脚边的石子用力一踢，石头飞进草地滑出很远，再不见踪影，那是他第一次对这个父亲感到失望。
2005年12月6日，F市的冬天比其他城市的冬天来得要早一些，天空中飘起雪花，洋洋洒洒的下了一天，吴言在下午第三节课接到吴慧的电话，奶奶去世了……
他握着电话冲出学校，在雪中狂奔，一刻不敢停歇的跑，他想见那个在这世上给他留下无尽温暖的人。
想听她说：小言很乖。
想听她说：我的大孙子。
想听她说：苦尽甘来，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吴言右脚踩着左脚后脚跟脱下鞋子，再用同样的方式脱掉右脚的鞋。
他不长回这个没什么人气的家，自从来到C城就经常住在吴琼4楼，反正在哪都是一个人。
“怎么才回来？”吴晋南坐在餐桌前问走进来的儿子。
“值日。”吴言没入桌，只是将黑色的单肩包放在茶几上，人往沙发里一摔，摊在那。
“明知今天叫你回来吃饭，你还带着人去吴琼鬼混，现在还撒谎说值日？”吴晋南对沙发里露出的后脑勺吼。
“明知故问。”吴言知道他去吴琼店里人会告诉吴晋南，反正自己也不在乎，至于撒谎，他只是并不想像个乖儿子一样什么都一一汇报，反正向他报告的人那么多，也不差自己一个。
“好啦，一家人好好吃顿饭不行么，吴言就是年纪小贪玩，你和他较什么真啊。”吴言的母亲张琼从厨房端着菜走出来。
“我较真？他再这个样子连大学都考不上！”吴晋南每次说教儿子的时候，妻子都会过来打圆场，慈母多败儿！
“考不上咱家也养得起，不就是个大学么，你我还不是也没读过大学呢。”
“你！”
“我妈说的挺对的，我做个蛀虫也挺好的。”吴言打断吴晋南的话。
“他本就不服管，你还这么惯着他，听听你儿子说的话，人家要做蛀虫，多有志气！”吴晋南拍桌起身对张琼喊。
“蛀虫就蛀虫了，你喊什么，我们辛苦赚钱不就是为了他，最后老了家产不还是留给吴言。”
“哼！那可不一定！”
“你说什么？吴晋南我告诉你，这个家只要有我在你就休想让外面的花花草草进门！”张琼是个强势的女人，因太激动动作幅度大，说话间还把桌边的椅子挥倒在地上。
“你说什么胡话，这是你一个当妈的该在孩子面前说的话？”吴晋南也怒了，伸着手指着妻子。
“你们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回吴琼了，不打扰你们的表演。”吴言提起包注视着桌边的两人。
“今天在家住吧，饭菜也都备好了。”张琼深吸口气，缓缓神回头对儿子说。
吴言看向餐桌，都是在饭店打包带回来的，还真是备好的。
“你们吃吧，我吃过了。”语闭再不多留。
“你就多余叫他回来！”
伴随着吴晋南的话，吴言离开了家。
随着电梯的数字由大变小，他的内心也重归平静。摸着颈部一根红绳，他又开始想念奶奶了。
吴言从小就是和奶奶在一起生活，F市因为偏远物流不发达流动人口也少，赚钱的路子更少，吴言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出去闯荡，先是夫妻二人在外闯，后来搞出了点名堂又将家里的亲戚一起带出去。周围的人总是说吴晋南有本事，人聪明脑子来的快，生意场合的事也是门儿精，跟着他就有钱赚。那时吴言对钱没什么概念，他只知道别人都有父母陪的时候他没有。
奶奶早年丧夫，一个人将一双儿女带大。吴晋南闯出名堂后将妹妹吴慧和妹夫陆远也带出去赚大钱，在孩子方面吴慧与吴晋南不同，吴慧将女儿带在身边，虽然转学的手续很费力，但是她始终觉得一家三口要在一起。吴言说不羡慕是假，可他每次祈求父母带上他和奶奶一起走的时候都被拒绝了，次数多了这样的话他也就不再提了。
后来到了小学，吴言比同龄的男孩发育晚，个子不高，那时候总会被学校的男同学欺负，吴言也反抗过，只是那时的自己太过弱小，坏人总是成群结队，而弱者却是形单影只。这些他从未告诉奶奶，只是在夜晚偶然看见坐在昏黄的灯下给他刷鞋的老人时，泪水止不住的外涌，怎么也停不下来。
吴言凑过去从身后抱住奶奶，将脸埋在奶奶的后背上，然后哽咽的问出声“奶奶，我不是故意弄脏鞋子的。”
“奶奶知道。”
“奶奶，我没有在学校惹事。”
“奶奶也知道。”
“奶奶，为什么是我。”吴言其实想问为什么被欺负的人总是自己，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可是他幼小的自尊心又不能让他全数说出。
“小言很乖，小言是个善良的孩子，奶奶比谁都清楚，只是善良的人啊，总是要多遇见一些磨难，人啊，生来就是来受罪的，不然刚出生的婴儿为什么总要啼哭？可是小言啊，人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苦。苦尽甘来，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那时吴言并不能完全听懂奶奶的话，但是他记住了最后一句，苦尽甘来，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再后来班里调了座位，吴言被换到讲桌底下，小学毕业才从一个同学嘴里得知当年是奶奶去找了班主任，求人家照顾自己孙子。吴言不知道奶奶是怎么说服老师的，只是他好像记得那年过年妈妈送给奶奶的金戒指，在那之后奶奶再没带过，他还问起过，奶奶只说干活不方便。
吴言还记得那次与奶奶倾诉后，每次放学都会看到奶奶站在校门口等他，然后手牵手领着他回家，奶奶的手心有厚厚的茧，指纹深且乱，但是就是这样一双手，给他带来无尽的温暖。
日子一天天过，他的生活好像真的好起来了，个子也拔高了，都超过了奶奶，初中的时候身高突然如春风中的野草般疯长起来，可奶奶的腰却一点点弯了，最后变成了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太太。
不知道吴晋南在哪认识的人，开始投资房地产，回老家和亲朋好友借钱，又取房产证抵押，是真真下了狠心，取房产证的时候与奶奶说了很久，老人一辈子就留下这么个房，本不想儿子拿去赌的，可见吴晋南铁了心，最后才拿出房本交给吴晋南。
奶奶掏那红色木匣子的时候里面有一枚平安扣，吴言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只是通体白色，握在掌心凉凉的，小时候他见奶奶取东西时拿出来过，他还拿过来仔细把玩过，问奶奶这是什么，奶奶只是笑着不回话。父亲带着房产证和钱走的第二天，奶奶不知在哪找来一根红绳将平安扣穿上，交给吴言，说“奶奶能给你留下的大概只有这枚平安扣了。”那之后吴言每日都将平安扣戴在脖子上，就连洗澡和睡觉时也不曾摘下。
初二下学期的时候吴晋南生意如日中天，说要给奶奶换新房子，奶奶却不依，说在这住惯了不想搬，吴晋南和吴慧劝不动也就放弃了。
晚上奶奶拿着房本走进吴言的卧室，奶奶说：“现在又能给我的大孙子多留下一样东西了，这房子不给你爸也不给你姑姑，是奶奶留给我大孙子的，将来大孙子娶媳妇儿的时候用得上。”
吴言握着写作业的笔，抬头笑看奶奶说：“您收着吧，等有了孙媳妇儿的时候，咱们住一起，我们俩孝顺您。”
“呵呵，那可挺好，我大孙子的眼光奶奶啊，信得过！但是这房本还是你收起来吧，奶奶岁数大了，这东西放在哪总容易忘，你帮奶奶收着。”
奶奶说完将房证放在吴言的学习桌上，轻抚孙子的后脑勺，嘱咐他好好学习。
初二吴言的学习成绩还是很稳定的，虽说不上名列前茅，但是也从未出过百名榜，吴言知道吴晋南有钱了，他开始提要求，学跆拳道自由搏击，只要能防身的都去尝试，也许是童年的经历，他虽然比儿时高大强壮，但又总觉得还不够。
本以为只要足够强大就能保护自己和奶奶，可人总敌不过生老病死，初三上学期，奶奶的身体出现了各种问题，医院的结论是老年病，老了，身体各部件都衰竭了，没有救治的必要，回家好好安养做好心理准备吧。
那段日子吴晋南和吴慧都回来了，两家人替换着照看老人，古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医院说是拒收接回家来，但是死说来容易，等死却是未知的，不知那一天到底是哪一日。
吴晋南与人新开盘的楼盘才刚起步，他不能在F市留太久，老人劝说他早点回去工作要紧，她这个寿命不久的人，不需要这么多人围着她转。最后吴晋南与吴慧商量决定他先回去，让吴慧留在老家照顾母亲。
吴晋南走的那日刚好碰上放学回来的吴言，烈日下，吴言眼中充斥着血丝，他想父亲留下，他知道奶奶也想他留下，相比姑姑吴慧，奶奶其实更在乎他这个不怎么回家儿子，养儿防老，呵！多么讽刺！
父子二人在街边吵嚷一番后，吴晋南还是开车走了，吴言将脚边的石子用力一踢，石头飞进草地滑出很远，再不见踪影，那是他第一次对这个父亲感到失望。
2005年12月6日，F市的冬天比其他城市的冬天来得要早一些，天空中飘起雪花，洋洋洒洒的下了一天，吴言在下午第三节课接到吴慧的电话，奶奶去世了……
他握着电话冲出学校，在雪中狂奔，一刻不敢停歇的跑，他想见那个在这世上给他留下无尽温暖的人。
想听她说：小言很乖。
想听她说：我的大孙子。
想听她说：苦尽甘来，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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