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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完人

    王府后院,家眷所在,甲兵林立。

    飞盏手腕抖动,刚刚掐死一个身着灰衣的刺客,目光又向另一侧看去。

    眉宇间聚拢的乌云久久不散。

    今夜的工作量。

    似乎太多了点。

    “唔,工资该涨了……”

    院子中,一间红窗烛照,有人影端坐。

    她一双眸子坚毅透亮,素手将青丝拢成黑瀑,顺着白衣滑下,抽束成环,盘盘紧扎。

    倏忽间抚衣而起,已是束腰绑带。

    又见面前的梳妆台上,长剑斜插。

    剑身蔚蓝,如绕云水。

    上有二字【寒水】。

    “郡主,王爷已领了那少年,往客房去了。”一名老者躬身站在一旁,轻声言道。

    若是苏阳在此,定然认得其便是那将自己安排到角落里的老头。

    虽未太过刁难,但总显出了其刁难的态度。

    “龚叔不必多说,他若是想要卖女儿,总有他的办法。”

    “按照他的脾气,想来自是事先便选好了买主,今夜之事不过做做样子。”

    “全了他的一身英雄气罢了!”

    少女声音寒彻,丝毫听不出半分情感。

    那唤作龚叔的,闻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父女相疑,由来已久。

    夜深了,他不宜久留,便退出去。

    独留少女一人独坐。

    窗外不时有人影坠落,但她似乎早已习惯。

    秦玉心伸出手,半块玉佩落于掌心,色染青烟。

    却如针扎眼。

    她紧紧握住,望月呢喃。

    片刻后。

    有泪直直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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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府的客房,浓浓的茶香萦绕,赵天白刚刚饮下一杯,便见飞盏从外匆匆而至。

    苏阳正襟危坐。

    思索。

    又?

    他为什么要说又?

    “王爷,第十八个!”

    飞盏随手丢下一人,将苏阳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这才发现,旁边的廊下,竟然整整齐齐的躺了一排。

    有的黑衣蒙面,一看就像杀手。

    有的确实寻常丫鬟打扮,但手中的匕首却诉说着她的不凡。

    更有甚者,竟着一身银色盔甲,混入了王府的侍卫之中。

    好一个杀手试炼点!

    想来普天下的刺客,若是未来此走一遭,也不敢说自己事业有成。

    “另外,公羊大人已经走了。”飞盏补充道。

    “但没有走远。”飞盏继续说道。

    赵天白眼皮轻轻抬了抬,望了望王府一里外的某处屋檐。

    旋即示意飞盏离去。

    屋内只留一盏明灯。

    苏阳觉得十分昏暗,但仍然和这位怡王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景运元年,我在南境浴血,与同袍误入绝谷,得一玉石,借其勘破机关后,分半而归,以为纪念。”

    “自此之后,便再无音讯。”

    “一直到那夜宁国侯府,我比你晚了半步,虽然只看见你离去的背影,但却感知到了那玉佩的气息。”他娓娓道来,令苏阳神色动容。

    目光亦留在了怀中的玉佩上。

    “再后来,你火烧佑文侯府,我跟了你一路,助你斩断了三条跟踪的尾巴,也未曾见你给我倒杯茶喝。”

    苏阳望着眼前的中年人。

    虽眉目含笑,但却总是给人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触。

    不过对其的话语,还是有几分疑虑。

    玲珑在侧,也未曾发觉吗?

    “你身体里的残魂,十分厉害。”

    “但气息太过孱弱,自然发现不了我。”

    轰!此话如惊风过耳,令苏阳心中起伏不定。

    玲珑的存在,可谓是其最大的秘密。

    此人究竟何等通天手段,竟能如此?

    最恐怖的是,自己此刻和玲珑之间的联系,竟又断了。

    苏阳可以确定,那钟锐利感划破天灵的感觉。

    联系是被眼前之人斩断的。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的稳住自己的情绪,以免落了下乘。

    “不过她虽然孱弱,却拥有我看不透的境界,为防万一。”

    “还是先将其隔绝,以免她冲动行事。”

    赵天白笑不露齿,话锋又是一转。

    “你爹苏有方,是和我一起患难的袍泽,我不知道他为何早早殁了。”

    “但若是他知道你将那金疮药卖那么贵给我,定然要从土里爬起来打你屁股。”

    苏阳闻言陷入思索。

    这一世对于自己而言,原来的记忆并没有那么鲜明。

    他只记得家中的灵堂上,确实有一个牌坊,上写着苏有方之牌位。

    不过一年三节,爷爷独自祭飨。

    “我那些个士兵,可都是要去和完人国厮杀的呀……”

    “完人?”赵天白忽然狞笑一声,冷哼不屑的语气,配上其轻蔑的表情。

    杀气不由自主地透体而出,背后如同升起一座尸山血海。

    令人心神动摇。

    “你可只道,何谓完人?”

    苏阳正潜心抵御那股猛烈的血煞之气,并未有心思听其话语。

    刹那间,猛然惊觉一张大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

    “且随我来!”

    耳边猎猎作响的,如海浪在肩。

    再回过神之时,眼前竟然以是云山云海。

    在飞!

    赵天白此刻气势陡然拔高,身姿挺拔如神祗降世,一手搭于苏阳肩头,一手负在腰后。

    步步登天,一息千里。

    “这只是宗师?”苏阳心头悸动,不敢作声。

    转瞬眼前已是黄沙漫天。

    “此乃大夏之西边,你可以叫他西完人国。”

    苏阳闻言向下俯视,触目所见,烟尘四起,宛若大泽。

    极远处散见几处村落,缓缓拉近,皆是断壁残垣。

    忽有人声骤起,排排人影高歌饮酒而出,齐刷刷地跪倒在黄沙之上,满面喜悦。

    像是聚会。

    其中一个老者忽然登上一座高台,人群之中唯有他的眸子闪亮,眨巴这挤出一缕邪光。

    “下雨啦!收衣服喽!”

    他吆喝着,抽出风铃摇摆。

    脚下的那些人忽然齐刷刷伸出双手,用力将自己的脖子一扭。

    鲜血如泉,洒在一旁的枯藤之上。

    浇灌以后,那上面,浸泡出一张张悬挂的皮革影子。

    此刻吃了水,竟个个膨胀起来,充作人形,头顶生蚕丝,挂于怪脸黑树之上。

    那老头变出大布一扯,生火起灯,烈焰烤灼下,不一会儿帷幔后便人影攒动。

    “呜呼危哉,此番书说……”

    “文王卜卦,兔走西山是也……”

    一出皮影大戏。

    “那是皮影匠人,每天抓来人做他的大戏。”

    “每多一个人,他的大戏就美妙绝伦一份。”

    “等他早晚将那一出登仙大戏来,也就白日飞升了。”

    狂风忽然骤起,掀起满地沉沙。

    苏阳来不及见识那满地的惊悚皮毛,眼前景色又变。

    寒风画白雪,冰骨彻长夜,

    此地在北,大片的城池好似一夜之间被冻住了一般,满城的百姓犹带笑颜,正提灯赏景。

    只是那上扬的弧度,永远不会再变了。

    不知为何,灯火竟然也能被冻住,长明不歇。

    苏阳走至一处屋前。

    垂髫的孩童躬身拾糖,背后的门上倒悬的“福”字。

    格外眨眼。

    突然。

    脚下的孩童忽然动了,他抬起头,大肉已脱,灰白色的骨深深凹下。

    握着糖果的手,朝着天边指去。

    有人面在北。

    漫天,悬空,张口。

    嚼山如果。

    这是北完人国。

    “这曾是大夏北疆!”赵天白的目光不经意间向某个地方瞥了瞥,旋即脚不沾地,带着苏阳飞向东南。

    东完人国与南完人国连成了一片。

    东宁城便在其正中接壤之处。

    赵天白带着苏阳落在地上,漫步其中。

    翠柳村舍,黄狗炊烟。

    似是和大夏境内一样安宁。

    “此地倒是祥和,没有那些妖魔鬼怪。”

    苏阳想着,走进一处村落。

    老人,儿童,青年,井井有条的干活,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但时间长了,终究显出一丝邪意。

    此地正处傍晚。

    无人进食,无人交流,无人做歇。

    麻木的像是木人,血丝如藤蔓一般爬满每个人的眼角。

    那是透彻魂灵的极端恐慌和疲惫。

    有木鱼声从东而来,苏阳望去,乃是一个身着袈裟的癞皮行者僧。

    他布衣光头,正一家家的祈求着布施。

    没有人开门。

    按苏阳心中揣摩,自是空手套白狼,无人打理。

    终于,在走到最后一间之时,房门打开了。

    走出来了一个极端肥胖的妇女,浑身冒着油,看不见脖子。

    头顶几缕枯黄的长发垂下来,就像是被人薅了许久的怪异布娃娃。

    二人熟识。

    她笑着啐骂了几声,掀开衣服,露出的肚皮上,肥肉堆叠出数不清的褶子。

    “这是千褶婆婆,她的修为每上涨一层,肚皮上的褶子便会多一层。”赵天白言道。

    千褶婆婆掀开一道褶子,从里面掏出一把子碎肉。

    苏阳望着,忽然发现那行者没有带钵盂。

    正奇怪间。

    便见他左手接过那碎肉,右手往头上一摸。

    于那戒疤之下,掀开了头盖骨。

    兀自将那碎肉放了进去。

    “嘿,老婆子,好像有外人来哩!”

    那千褶婆婆的目光忽然将头抬起,望着苏阳。

    露出一嘴的黄牙。

    “看到了,是个小娃娃!”

    呼!

    苏阳来不及反应,只见其拖着臃肿的身躯化作一团肉饼,在地上飞速蠕动。

    眨眼便至面前,声音如锯割竹子。

    吱呀难听至极。

    “小乖乖!快到婆婆怀里来!”

    一团烂肉张开,正对着苏阳,冤魂像是虫子,肉眼可见,蠕动着弹出来,拉长变形,对着其齐齐尖啸。

    赵天白伸手一直,瞬间在空中写下“杀”字。

    金光乍现。

    那千褶婆婆也不抬眼便心生警觉,肉身瞬间分成几块,没入泥土之中。

    那“杀”字破土,一路追踪。

    竟然在十数里外,爆出一团血花。

    “赵天白!你竟敢来我完人国境内!”癞皮僧人手敲木鱼,口中念念有词,似在超度。

    头盖骨起伏不断,咀嚼着其中的碎肉。

    “哈哈哈哈,天地之间,白马皆踏。”

    “何人敢阻我赵天白!”

    赵天白此刻双眼充满睥睨之色,张臂抒怀,虎目圆睁,一改之前的颓势。

    四方白云翻滚,如万马奔腾过天。

    他一步踏前,掌拍那癞皮和尚的奠定。

    嘴中竟兀自吐出一段泼皮话语来。

    “你十年前杀我左副将,老子今天便将你打进土里一百年。”

    啪嗒!

    癞皮和尚见状大惊,忙运气抵抗。

    黑雾弥漫,竟然不能阻拦分毫。

    眼见着其颅骨一声清脆的裂响,整个人没进了土里。

    严丝合缝。

    眼看着是扣不出来了。

    “哈哈!我们走!”

    闷气得舒,赵天白心情大好,一把抓起旁边看戏的苏阳。

    飞身回转。

    那速度极快,眼见千里已过,忽然身后风云汇聚,浑厚的喝声隆隆如雷。

    “赵天白!”

    “休走!”

    苏阳歪头看去。

    终见得其面上颜色突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