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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万古长存(四)

    2023年9月16日。

    金不换按下了手机屏幕上录音APP的播放键,声音从手机里面传了出来。

    起初是一阵刺耳的杂音,随后,嘈杂混乱的声响突然喷薄而出,尖利的、嘶哑的、粗犷的、低沉的、疾速的、缓慢的,仿佛有无数人用无数种语言在某一处空间里面呻吟着、嘶喊着,令人不禁联想起那些狂热的宗教典籍上描绘的地狱场景。

    录音并没有播放完毕,金不换已经匆忙且极速地按上了停止键的按钮,然后在下一秒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汗毛倒竖、冷汗不止…

    …

    2019年的年底。

    林载贽曾经的一位同事相约林载贽出来聚一聚,在路边的烧烤摊上,两个人一边吃着羊肉串,一边回忆着当初一同工作的回忆。

    “你老师现在怎么样了?”曾经的同事询问着林载贽。

    “老师?哪个?初中?高中?”林载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有些发懵。

    “就是那个收养你…哦,抱歉,你的养父,不过你当年也一直叫他老师。你的养父,他老人家最近身体好吗?”

    “老人家?”林载贽回想起一张普普通通的面孔,有些忍俊不禁,但又被某些突然划过的片段刺得心口有些疼痛,轻轻叹了一口气,“还记得今年九月份,你和我接到的一个报案吗?”

    “诶?”同事没有想明白林载贽为什么要提起一个很普通的案子,“哦,记得,一个老首长自己一个人来报的案。后来有人来解释过,是因为年纪大了,受了风寒,精神方面出了一些问题,后来还是那些负责部队大院的不知道什么来头的人们过来一趟,把那次记录都强制收走了。”

    “那天你去给局长送材料,我来给你复述一下,那天这个老人家讲的故事吧。”

    “故事?”

    “难道是案情?”

    “那还是故事吧。”

    那个老者在那些天一直在做噩梦,所以他每天都要去道观上香。因为老者有几个好友,他们在那一个月里都被鬼缠上了,是的,有鬼。

    老人家说,有人在白天,在街道的人流之中,看见了厉鬼,被活活吓死。有的人在别墅里赶走了儿女,谎称给老伴烧纸,最后自焚而死。有的人被心怀恶意的人举报,在配合调查证人指证的当天,中风,无法言语。有的人的孩子们收到了逮捕文书。有的人的孩子在公司上班坠楼而死。

    还有,有许多各个家族里的小辈,正在各自的公司上班,就被检查人员带走,从此音信全无。

    还有一个远在北方,在私人创办的高级疗养院里,一边养老,一边经营自家产业的老者,他本人暂时没事,但是他家的保镖和司机,聚众在冰库内自杀,把自己活活冻死…

    所以,报案的那位老人家断定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

    那个老人家声明,这些饿鬼和厉鬼,是对无神论最大的亵渎。因为那是一些能在白天就看见的鬼魂,那些鬼魂不怕阳光。

    和一切传下来的,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的说法,都不相符。

    因为,这个老者遇到的鬼,不怕阳光!

    这个报案的老者也声称,这些鬼魂都长着一副故人的面孔,那是一些多年前老者自己曾经见过的一些孩子们的脸,这些鬼魂似乎生前和老者自己的儿孙们年龄相仿。

    但是这些归来的厉鬼是狩猎者,目击狩猎者的人必定会成为猎物,而被他们狩猎的人难逃一死。

    那是,老者自称自己残存的最后的良心,深夜祷告时的呢喃,以及跨越时间的疯狂。

    在那一段时间之内,这名老者都会去道观寻求护佑。

    至于这位老者为什么要去道观,是否在道观遇到了危险。

    因为老者自称自己从来不相信寺庙,虽然这么多年加起来自己可能随手捐过几百万的香火钱,但是老者却在这几天受到生命威胁时才反应过来,寺庙里的人说众生平等。无数的人活得好好的,那么自己为什么会受到生命威胁?为什么人又分三六九等?老者也去过一次寺庙,询问自己如何虔诚,才能避免被恶鬼缠身,老者质问着住持,但这个脑满肠肥的僧人却告诉老者,三六九等是众生自己分的,因为众生执着这些相。

    老者说他在那一天,突然想起那个追在自己身后的恶鬼的面庞,他在当年也是问出了这个问题。而当时被各个家族请来,开展修禅国学交流会的那个主持,被猛然问住。

    那张青涩的面孔是如此反问的…

    “是否我不信你,便有因果,便有业障,便有轮回,便无解脱?”

    老者说不知道在九月的哪一天,这个恶鬼就出现了,它总会在某处剧院、某处酒店、某处景点的角落突然出现,它没有加害老者,因为它只想在远处的阴影里恐吓自己,让老者与他的其他老朋友一样在绝望中死去,自杀,或者让老者去承认一些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

    老者在报案的那一天,无数次在林载贽和同事的面前,不断嘶吼,说自己是个好人,绝对不应该被鬼魂缠上!

    老者回忆了在报案的几天前先去了东岳庙,至于为什么先去那里,因为那里神像多,里面有东岳大帝和七十六司神像,还有一些别的神像,据说这里最多时有三千多尊。

    老者还特意从东岳庙的瞻岱门路过穿堂,毕竟那里有护法神将哼哈二将和十太保。

    老者带着自己的嫡系家人,还有数十个便装的护卫,美其名曰来这里旅游观光,但其实不过是来这里寻求心安,老者的这支队伍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而老者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成群结队的人群,穿过一间间偏殿,欢声笑语在整个空间中回荡出声响。

    因为老者不知道要去哪里。

    而身处被神明围绕之地,应该是安全的。

    毕竟年纪大了,许久的站立让老者双腿酸软,开始颤抖,当老者自己紧挨着白玉栏杆滑下,意图坐在家族后辈小孩们懂事的递上的那把折叠椅时,一股刺骨的寒气从老者的脊椎骨由下至上,刺入自己的脊髓,刺入老者的脑干!

    老者声称,那是自己的第六感,是自己这么多年安身立命的天赋,可以让自己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险。

    老者说他很信任自己的感觉,因为他自己用人生四十几年的身居高位的历程都印证了自己的天赋异禀,老者总能在遇到危险的前一刻,将自己隐藏起来,将自己的错误抹平,或者将错误移花接木到其他人的身上。

    老者的第六感铸就了他自己的成功,而此时它也是老者余生的救命稻草。

    就在老者站累后,想要坐下的时候,在道观的远方,传来了一阵琵琶的声音,似有若无,由远及近,老者挥手推开了想要搀扶我的孩子们,努力的让自己年迈的耳膜去探寻声音之后的话语,却是毫无所得。

    第二天,老者去了,吕祖宫。

    第三天,老者又来到了白云观。

    那阵若有若无的琵琶之音永远回荡在耳畔,从轻柔,到高昂,再到爆裂。

    老者说,虽然那突如其来的琵琶之音很诡异,但是他自己却很安全,老者没有受到任何威胁,自己光明正大的站在阳光之下,在人群之中得到了最好的保护,因为那意图夺取老者的一切,对自己加上罪名的恶鬼,只是在车队的远处静静地站立。

    老者告诉身边围绕的孩子们,自己已经成功避开了死亡的威胁,为他们指明,那个厉鬼身处何处,却无人看见它。

    如果说寒芒刺背的危机感得到了缓解,但是老者那些故友们最近或被调查,或出意外的现况依旧让老者被噩梦困扰。于是老者想,或许再换一种信仰就可以了,只要能让自己过的好,那么自己信仰谁都可以,毕竟自己这辈子都是如此。

    又过了几天,当老者在警卫员的护拥下,来到了那座香火鼎盛的寺庙之时,老者所想到的只是,可以让自己摆脱噩梦亦或是挥之不去的恐惧,至于香火钱,那完全无所谓,若是华夏的神明不能护佑自己,那么本土化的烟火旺盛的佛,一定会有办法的。

    在那一天,在群僧诵读佛经的时候,老者在走廊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斜背着琵琶的男人,老者被他黑色的身影和苍白憔悴的病容所吸引,他的年纪大概并不算大,只是那头短发早已花白。

    这个奇怪的男人朝着老者走了过来,直到与老者四目相对,那目光充满了鄙夷和厌恶,像是一头饥饿的野兽妄图撕开老者的喉管,痛饮老者的鲜血。

    “实话实说,我生平第一次看到这种眼神,因为从来不敢有人用这种目光注视我。佛祖保护我再也不要和这种眼神对视了。”老者那天报案时,就是如此评价的。

    老者在当时迟疑了一下,这张面孔的轮廓似曾相识,却想不起病容之后的名字为谁。

    “我在道观的时候,离你很远,是因为,我敬神。”那个男人如此说道。

    …

    “后来呢?”同事问道。

    “忘记了。”林载贽耸了耸肩膀,“哦,回到一开始的话题,我养父去世了。”

    “抱歉啊,我不知道老人家已经去世了。”

    “哈姆雷特和凯撒。”

    “你说什么?”

    “我父亲的死法。”

    …

    时间来到现在,2023年9月16日,晚上十一点二十四分。

    在某处嘈杂的酒吧之中。

    王空流捂着心口,一脸狰狞的一边在酒杯里倾倒着冰块,一边对着林载贽大喊着。

    “你说你爹咋死的?”

    “被你冰死的!”林载贽也大声回应,毕竟在一个舞台上还打着DJ的喧闹酒吧里面,交流的时候是有些困难的,“我要的橙汁!你这冰块倒满了!都溢出去了!剩四分之一了!你付账!我不给了!”

    “抱歉啊!”王空流面露尴尬,“我不喜欢热闹的环境!听得心脏难受!我是想问你!你父亲怎么去世的!和最近这几个死法一样吗?!”

    “我父亲是好人!不会遭报应的!”

    …

    2011年的某天。

    “叮咚~叮咚~”门铃声响起。

    “来啦,哪位?”洪亮的声音即使隔着厚厚的防盗木门依旧听的十分真切清晰。

    咔,门开了,一个青年的身影从屋内显现了出来,高大的身材,阴影下的面容不甚清楚,一副黑框眼镜夹在鼻梁上烘托了几分文质彬彬的气质。

    “你好,我,我是来,来拜师的,我爸妈让我来的!”男孩结结巴巴的说着,可能是因为紧张,他猛的将手中的档案袋和身份证举起,直直地递出,差点拍在屋内青年的脸上。

    “哦,进来吧。”青年打量着门外拘谨的男孩,招手示意他进屋,“我们都知道你是嵇叔夜,又是身份证又是档案袋的没必要,今天认认脸,改日办一场正式的拜师宴就行了。”

    男孩是一副初中生的模样,个头应该在一米七五以上,等成年之后突破一米八绝对是没问题的。一袭略微紧身的黑衣将纤细的身材展露无遗,看来需要补充营养,过于瘦弱了。亚麻色的头发漂亮得让人咋舌,长着一双清澈明亮,透着些许孩子气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光滑的皮肤、薄薄的嘴唇呈现粉红色,精致绝美的五官几乎无法让人挑剔。

    “大哥,拜师的人来了!”青年一边朝着里屋大声喊着,一边将男孩带到麦黄色的组合沙发旁坐下,倒了三杯新沏的茶水,肉眼可见的水蒸气在空气中翻滚着。

    “谢谢。”男孩小声说着,低了下头。

    客厅很宽阔,繁复的灯饰却发出冷冽的亮光,四面高高的墙壁在客厅正中柔软的红色地毯上投下暗沉的阴影,穿过宽敞却冷清的房间回廊,两面的画卷里人物的眼睛像是能攫住人的心灵,房屋设计自是不用说,可那华丽的玻璃装饰却遮也遮不住房里的那不知何处而来的压迫和冷清。

    开门声,然后是略显仓促的脚步声,踏在红褐色的楼梯和棕褐色的木地板上,沉闷的回音似乎让窗外投进房间的阳光都暗了几分。

    “你好,嵇叔夜…效仿嵇康是么?有意思…考虑好要拜我为师吗?可能不美好哦。”

    声音的主人是一个高大的青年,身高绝对大大高过了一米八这个界限,至于有没有一米九就不得而知了。白皙的皮肤,五官端正,但和俊美没有任何关系。两道浓眉在眼角处甩出了书法金钩银划的一笔,微微上翘的嘴角却给不了人温和的感觉。也是一副黑框眼镜架在不高的鼻梁上,浓浓的书卷气息。下巴未清理的胡子碴,没有丝毫杂乱的感觉,反更有一种慵懒的味道。

    “是,是的。以后请多多指教。”男孩声音不大。

    “以后拜了师,就要经常见面了…”楼上下来的青年耸耸肩,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抬手示意那个给男孩开门的青年开始拨打茶几上的座机,“老萧啊,给蔺言那货打电话招呼一声,对了,再弄副钥匙。”

    “你的行李呢?哦,你是家里安排好了吗?”姓萧的青年拿起了话筒,扭头看着这个很拘谨羞涩的后辈。

    “还没有…不过我打算一边上学,一边和老师学东西。”男孩慌忙摆手,这时才重新看清了这个给自己开门的青年,大概二十岁出头,面貌清秀,面颊红润,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黑框眼镜略微在鼻梁上下滑了一些,露出了一双不大的眼睛,和一对鼓起的太阳穴……

    “我就是你未来的师父了,自我介绍一下。”白皙青年端起青花瓷的茶杯,吹了吹茶水,黄绿色的茶叶在涟漪的鼓动下在水中欢快的上下起伏,“我姓苏,苏巧言,名字是假的,至于我真正的名字似乎在我的工作中并不重要…所以,未来的徒弟,请你在未来,多多指教。”

    “师父好!”嵇叔夜深深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