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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世 第五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何事秋风悲画扇(1)

    林悦淇醒了,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几日,她倚靠在一个角落里,右手触到了地上冰冰凉凉的东西,似水非水,有些粘稠。她睁了睁眼,看到了些许微弱的光线。她使劲摇了摇头,再睁开眼睛,仍是如此。林悦淇意识到事情不对,她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却只看到一个轮廓。她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她的双眼几近失明了。

    林悦淇艰难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一边走一边摸索着。终于,她触到了一排铁栏杆:“这是……大牢?”

    林悦淇抓着铁栏杆,向牢房外喊道:“有没有人?快放我出去,我要见萧玦!”

    两个士兵闻声而来,其中一个拿着玉柄叉。他用叉敲了敲铁栏杆:“不得造次!萧少主的名讳岂容你直呼?

    “哼……”林悦淇只觉得有些好笑,她顿了顿问道:“这是魔族地牢?”

    “说你也真是的,都要和萧少主成婚了,竟然连十九层都不知道。”另一个拿着白虹剑的士兵有些不屑,他继续说了下去:“这里才不是什么地牢,是十九层。十九层便是传闻中的十九层深渊,需从魔域入口进入,而这个入口,鲜少有人知道。”

    拿着玉柄叉的士兵是玉龙,玉龙瞪了他一眼,说道:“圣天,她就是一介罪仙,莫要与她多言。”

    圣天摆了摆手:“没事,如今她是神族回不去,魔族也不要她,怪可怜的。”他沉思了一会儿,问道:“是你小丫头去给少主抢琉璃盏的吧?”

    “抢?萧玦不是要借用琉璃盏修补命柱吗?不过是借他几个时辰而已。”林悦淇十分不解。

    “笑话!天大的笑话!琉璃盏本是魔族之物,不过是在天界放了几千年,就成你们的了?”玉龙将玉柄叉在地上狠狠一剁:“也不怕告诉你,我们魔族从无命柱一说,也就是你们神族,给人竖点破石头就妄想掌握别人的命运。”

    林悦淇越听越生气,她攥紧了拳头:“别说了!信不信我用南明离火烧了十九层!”

    “你大可以试试现在能否使得出南明离火,再者说,十九层戒备森严,这里的士兵哪个不是神器在手。今日看在萧少主的面子上,我不与你计较,日后切莫口出狂言,否则别怪我的玉柄叉不长眼,伤了你。”玉龙看向圣天:“我们走!”说罢,二人便消失在牢房门口。

    林悦淇冷哼一声:“从小到大,还没有我林悦淇想做却做不好的事情。”她退后几步,手一伸,一道光从心魂中飞出,化作星旻剑稳稳落在她的手上。只见星旻向牢房的栏杆狠狠劈去,冒出道道蓝光。林悦淇只知十九层戒备森严,不容小觑,却不知就连这栏杆上也有重重封印。这动静很快就引来了士兵,玉龙、圣天也紧随其后。

    “伤成这样还能使得动星旻剑,不愧是朱雀族。今日,我也算好言相劝过了,接下来还要你多担待!”玉龙自言自语道。只见他一伸手,碎魂钩就出现在他手中。玉龙抓住铁链甩了几圈,然后掷出碎魂钩穿过栏杆不偏不倚落在了林悦淇的肩膀上,而后扣死,铁链随即和牢房的墙壁合为一体。

    林悦淇痛苦地大叫了一声,一边挣扎一边气势汹汹地质问到:“你们给我上的这是什么!”

    “此乃碎魂钩,和你的心魂相连,倘若过度动用仙力,你势必会魂飞魄散。萧少主将此物交予我,果然是高瞻远瞩。若想活命,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我们走!”玉龙手一挥,士兵们就随他离开了。

    林悦淇周身的仙力消失了,星旻也重新回到心魂之中。此刻的她长叹了一口气,眼中的光彩也彻底泯灭了,无路可走、万念俱灰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她从未想过自己最爱的人会用现实给她上了终生难忘的一课,年少不知情为何物,一往情深,终是错付。

    “放饭了!放饭了!”一个士兵用手中的长叉一边敲着牢房的栏杆一边大声喝道。

    “夫人!夫人!”昔香挎着食盒一路小跑。

    林悦淇蜷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夫人”一词在此刻竟显得如此讽刺。

    “夫人!您终于醒了,奴婢来给您送吃的了。”昔香跑得急,差点摔了一跤。她将食盒摆在地上,一层一层地端出:“这都是您平素爱吃的,奴婢特意命人做的,萧少主说……”

    话音未落,林悦淇就打断了她:“昔香,日后别唤我夫人了,叫我悦淇就好。”林悦淇顿了顿,又问道:“外面可还在打仗?”

    “您已经昏睡了七日,那仗自大婚当日整整打了三天三夜,现下早已打完。”

    “那你快告诉我,谁胜谁负?”林悦淇的手从栏杆缝隙中伸出,紧紧抓住昔香的胳膊。

    “是……是神族胜了,少主那日现了真身,还有通天环加持,威力无穷。天界不得已搬出了四……三神兽,几位神君扭转了战局,欲击杀少主,少主的父亲,也就是魔尊,以一死为代价护下了少主。少主见魔尊已死,便无心恋战,神族见两族族人伤亡惨重,出于道义也宣布了停战。”昔香说道。

    神族胜了,林悦淇松了一口气,也不枉自己这般狼狈。她追问道:“你说魔尊身陨了?”

    “是啊,魔尊身体抱恙有些时日了。之前与我交好的一个宫婢偷听了魔尊和少主的对话,她告诉我:魔尊命令少主取回琉璃盏替他治病。”昔香顿了顿,又说道:“过了今日,便不可再称萧玦为少主了。”

    “这是为何?”林悦淇虽是一问,但心中也不免猜到了其中一二。

    “明日便是少主的加封仪式,他将成为魔族的第十四代魔尊,封号镜尘。”

    “镜尘?以史为镜,不染俗尘。他萧玦不仅德不配位,竟连封号也起的如此荒谬,真是可笑至极。”林悦淇冷哼了一声,就连昔香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林悦淇好似突然想到些什么,她问道:“昔香,你为何会来十九层?”

    “奴婢得知您被发落到十九层,便去和少主求的送饭这桩差事,少主也允许奴婢每日陪您说上一会儿话再走。”昔香看着眼前的林悦淇,与当日初到魔界的少女截然不同,不由得生出怜悯之心。

    “我生平最讨厌的一种人,便是满心装着家国大义、满嘴皆是天下苍生,为了其二者甘愿放弃小情小爱,既怯懦又无趣。”林悦淇说道:“我曾问过萧玦一个问题,究竟是江山情重美人轻,还是青山不改色,美人难再得?那时的他笃定地说:没有你,纵使我有这万里江山又如何?可日久见人心,当初的山盟海誓不过一纸空文,怕是只有听者才会当真。”

    “昔香,谢谢你有这份心,跟着我也是苦了你了。”林悦淇说道。

    “哪里的话。”昔香看着饭菜,才发现自己已经在这儿呆了不少时间,饭菜都快凉了,她看向林悦淇,说道:“夫人……哦不,悦淇,先用饭吧。”

    林悦淇虽是饥肠辘辘,但并没有胃口,只是昔香这般用心,她更是不忍拒绝。她接过昔香递来的红豆膳粥,尝了一口,表情却很微妙。

    “昔香,这粥莫不是没放糖?”林悦淇问道。

    “不应该啊,魔界的厨子何时这般不用心了,您再尝尝这道。”昔香递上一碗血粉羹。

    林悦淇细细尝了下:“这还是没味道啊。”

    “那……那奴婢尝下,定是那帮厨子在捉弄人。”昔香喝了一口粥,是甜的,又尝了一勺羹,是咸的。她看着林悦淇眼睛上附着的白布,好似明白了些什么,昔香的手有些颤抖,险些将碗翻落在地。

    “悦淇,这两道菜并非如你所说那般没有味道,你莫不是……莫不是没有味觉了?”昔香还是决定将这个真相告诉林悦淇,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没有味觉?”林悦淇怔了怔,她回想起大婚当日自己因受伤吐了不少血,血腥味让她几欲作呕,可如今她竟一点也感知不到……林悦淇一拳重重地锤在牢房栏杆上,引来了看守的圣天。

    “我说大小姐,你就安分一点吧,我和玉龙忙活你的事情忙了一早上。”圣天抱怨道。

    “我没有味觉了……没有味觉了。”林悦淇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重复着这两句话。

    圣天是出了名的嘴硬心软,他蹲下来,叹了一口气说道:“从魔域高台之下都弥漫着白灼之气,也就是说你是穿过白灼之气来到十九层的。这气体对魔族人毫无影响,却偏偏能让神族人六识尽失。你们神族存放琉璃盏的地方大概也有白灼之气,呆上片刻倒是无碍,呆久了便会如此。”

    圣天看向林悦淇:“当时是少主亲自送你来的,给你附上了眼前这条白布,也算挡了挡,说来你也是幸运,除了味觉和视觉,其他竟然并无大碍。”

    林悦淇逐渐安静了下来,不过她已经不想再去深究其中缘由。那日,她昏死过去,被推下魔域高台,是逆鳞在关键时刻化作万鳞甲保护了她,只不过她伤势过重,难免受到了白灼之气的侵袭。

    “哈哈哈。”林悦淇苦笑几声,只觉得自己可悲,若是当初没有动了善念救下萧玦,今日怕是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圣天,你们这儿可有忘川水?”林悦淇心灰意冷,曾经她最珍视的,也是如今她最厌恶的。

    “悦淇……你莫不是……莫不是要将记忆抹去?”昔香大惊。

    “不错,记忆于我、萧玦于我,皆是过眼云烟,我没有半分留恋。”林悦淇的声音低低的,甚至没什么情绪起伏,却让人听起来那么悲伤。

    “大小姐,这儿是魔界,我们有蚀骨水、化魂水,偏偏就是没有你们天界的忘川水。”圣天叹了口气,说道:“魔界之人大多敢爱敢恨,有时宁求一死也不愿将记忆抹去,倒是天界的那帮神仙,竟用忘川水使一些下作的手段,那佳念。。。。。。”圣天刚说出口,便意识到说错了话,连忙住嘴。

    “佳念?又是佳念?她究竟是谁?”林悦淇对这个名字似乎格外敏感,从天界来到魔界也没少听人提起过,只是萧玦说佳念是他的故友,所以当时并未多心。

    圣天知道这事儿也是瞒不住了,他向昔香努了努嘴,示意她说。

    “佳念是少主曾经的恋人,眉间有金色花钿。当年他们欲结为夫妻,天界却百般阻挠,还在茶壶里动手脚,妄图让佳念喝下忘川水,最后自然是被佳念发现了。佳念为了换取自由,执意登上天刑台受罚,最后也倒在了天刑台。这一直是少主的心病,这等往事也并不光彩。”昔香将她知道的都如实告诉了林悦淇。

    “竟是如此。”林悦淇回想过去种种,好像都解释得通了。在萧玦眼里,她不过是个替代品,是个用的趁手的工具,是用来对付神族的筹码,可唯独不是他心中所爱。

    “只是奴婢不解,这是少主第一次在魔尊面前提一个女人的名字,亦是第一次在煜泽殿下面前一展笑颜,婚礼上下少主也没有少操心……怎会……?”

    “往事已矣,他的深情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林悦淇顿了顿,又问:“不过你方才说的煜泽是何人?”

    “您竟然不知情?”昔香看着林悦淇,似乎有些明白她说的做戏一说。

    圣天接上昔香的话:“煜泽殿下便是裴煜泽,少主同父异母的异姓兄弟。少主最年长,接下来是少主的同胞弟弟萧珞,最后才是煜泽殿下。”

    圣天看着林悦淇一脸疑惑的神情继续说道:“萧珞常年征战,极少归家。裴煜泽和萧玦从小就不对付,成年后更是对魔尊之位虎视眈眈,只可惜他的法力不及少主的十分之一,只能在背地里做些小动作。”

    “原来如此,不过萧玦的事情早已和我无关。”林悦淇顿了顿,问道:“那你们可知我的母亲是谁?”她的语气十分迫切。

    “你说你一个大小姐怎混得如此落魄?”圣天还未说完,昔香就拽了拽圣天的手臂,示意他别再说如此伤人的话了。

    “罢了,你连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也是怪可怜的。”圣天靠在墙角,与林悦淇细细说来:“大婚那日你应该也听见了,他们说的不错,你是朱雀族人,星旻剑是上古四大凶器之一,你口中寻得此剑的天池山,我闻所未闻,怕是有人用法术幻化出来的。”

    林悦淇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圣天继续说道:“这剑认主,是朱雀族首领林溪的佩剑,后来宣称战毁了,你既能使得,定是与林溪有什么联系。不过……”

    “不过什么?”林悦淇抓着牢房的栏杆,焦急地问道。

    “不过你竟连朱雀的真身都变不出来,想来也不会是林溪的女儿。”圣天轻咳了一声:“现在你可是唯一留存于世的朱雀,曾经的四神兽之一,现下被关在魔域,世人也只识得余下的三神兽,真是造化弄人啊。”

    林悦淇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本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小仙,如今却和什么神兽扯上了关系,简直让人不敢想。

    “都散了散了,圣天你随我来,有些要事交予你,那个宫婢,你也赶紧走吧。”这声音正是玉龙。

    圣天看了林悦淇一眼,随即起身,同玉龙走了。昔香也匆匆收拾好食盒,说道:“悦淇,这里不宜久留,晚上我再来看你。”林悦淇轻轻“嗯”了一声,昔香便挎着食盒离开了。

    他们走后,林悦淇深深叹了一口气,她与萧玦在凡界的恩爱不过是昨日幻梦一场,大梦初醒,满目荒唐。她只觉得很累,千年来从未如此疲乏,从未如此渴望好好睡上一觉。林悦淇躺在地上,她瘦了不少,即使有一层茅草垫着,也十分硌人。她扯下白布,闭上眼,却毫无困意,事情桩桩件件就像折子戏一样在她脑海中上演,片刻不停。

    林悦淇觉得烦透了,不得已坐了起来,念了几遍静心咒。这静心咒有平复心绪、摒弃杂念、安抚心魂的功效,放在平时甚是管用,可如今林悦淇多念一遍,表情就多痛苦一分,体内有如翻江倒海,甚至逼出一口鲜血。

    林悦淇用手拭去嘴角的血迹,苦笑了一声:“情到深处不自知,痛入骨髓未敢忘,只有这二者能让静心咒失效,想来我也是药石无医了。”

    她慢慢站了起来,走到牢房石壁边,而后站住了脚。十九层戒备森严,别说被关押在这里的人带不进来一刀一剑,便是连一纸一笔都要被没收。索性星旻剑封存在林悦淇的心魂之中,除非她自己唤出来,旁人根本拿不走。

    林悦淇催动仙力,在石壁上刻字,用仙力作刀,自然是劳心费神。碎魂钩钉住的肩膀也开始隐隐作痛,渗出血来,可她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她在记录着与萧玦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林悦淇的心里乱糟糟的,她不知这是执念还是仇恨。一步,只差一步,她就能成为萧玦的妻子。她不在乎萧玦的身份,亦不想当什么少主夫人、未来帝后,她只想与萧玦长相厮守,如同凡界那般,二人守着茅草屋中如豆的红烛,以茶代酒,互诉衷肠。可笑的是,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对立的身份、隐瞒的目的、花言巧语的哄骗和过分善良的一颗心,这桩桩件件、点点滴滴将他二人越拉越远,如今萧玦将要成为高高在上的魔尊,自己却是十九层深渊的囚徒,何其可悲。

    “昔年惊鸿一瞥,赌上半生痴念,上穷碧落下黄泉,惟愿君开颜。十里红妆血染沙场,窥破前尘晓天光。不求殊荣与名扬,镜花水月难相忘。一曲箫声绕梁,来日举杯诉衷肠,锦绣年华未央,与君再唱《离殇》。”

    林悦淇一字一句地念着,在石壁上刻下了这首诗。若说在此之前,她还在纠结萧玦心中所爱究竟是谁,现在便是彻底失了兴致。答案已经不重要了,就算她再劳心费神、苦思冥想,怕是萧玦也不会来十九层看她一眼。

    林悦淇总是这样一边崩溃,一边自愈,一边想要彻底放下这段感情,一边又深陷美好的回忆,无法自拔。她痛苦,她愤恨,她不解,她留恋……就这样,她在十九层度过了半年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