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合唱
八脚鱼默默在心里把“感动人心”给打上勾，觉得心中的光还是只有一点模糊的轮廓，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在和大家一起奔跑的时候，那光突然亮了起来。
从此以后，跑操便成了村民们的常项运动。
不负众望，他跑得很快，一溜烟就扛着“三班”的大旗跑到队伍前面甚至甩掉后面几十米。
平时也相当积极。如果有什么活动第一个冲上去当“先锋”，创死一排人。有事积极帮忙，修“好”了村里几百年没用的水车，不知道的听那嘎吱嘎吱的声音还以为是施工队掘地，忍不住想把手指甲往塑料上咯来以毒攻毒；有祸积极闯，由于水车实在动不了，招呼几个哥们人力发动，结果嘎嘣一声车断了，随着河水激流勇进，又滑入另一处轨道，最后差点在谷底的洞里过上山顶洞人的生活。至此他“八脚鱼”的称号人尽皆知。
八脚鱼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的体力，以前在足球小队的速度怎么只有第三呢？他将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安排好，只为成为瞩目的人，找到那种光芒。
当他在跑操中独自一人奔跑时，就是这么想的。
——成为最耀眼的那个吧。
村长累了，小孩累了，兄弟累了，路人累了，婆婆累了，狗也累了，他们都看着八脚鱼跑啊跑，跑得很快很快。他围绕空地一圈一圈地跑，人们的脸一圈一圈路过视野又消失。人群缓缓前进，只有他一次一次回到原点，身边什么人也没有。
……
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呢？
很长一段时间，光都没有再次闪现过。而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明白一件事：
八脚鱼其实一点也不耀眼。
今天八脚鱼心情特好，边哼歌边向谷顶散步，几乎是跳着走的。月光照着他，让他看起来像只兔子。
原因是他情不自禁唱歌被老村长听见了，还被夸唱得好听。八脚鱼当场就惊呆了，以为自己耳朵长在了背上。怎么想自己的歌声和“好听”都沾不上半根狗尾巴草的关系。然而老村长确实这么说了，还说“年轻人想唱就唱吧”。
八脚鱼感动无比，大大的眼睛中流出七彩的眼泪。从来都没人这么夸他！这些话给了一直以来只敢偷偷唱歌的他无与伦比的力量，就为这话，他也要放飞自我高歌一曲！
他闭着眼边走边跳，跳着跳着感觉脚边有点痒。低头一看是一片狗尾巴草丛。
就这里吧。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选这里，也许是像那片常青藤。狗尾巴草和常青藤除了都是植物外毫无关联，但他就是觉得它们有着同一种气息。
又是圆月高悬。他看着与多年前如出一辙的圆月，清清嗓子，仔细回味藏在记忆中，爷爷那像旧三味线一般的歌声，点点头，给自己竖起大拇指，朝村子高歌一首《樱花》。
“阳春三～月→樱↓花↓下”
正睡得香甜的小谷山乐子被吓得从地上飞起。
在那之后，每个月圆之夜，村民的耳朵都要饱受折磨，住在八脚鱼隔壁的谷山一家更不必说，听他的会前练习到灵魂出窍，恨不得把耳朵移到背后。
某天，小乐子终于忍受不了，随手抓起一把狗尾巴草就朝他抹，意外发现他居然怕狗尾巴草。于是大家都抓起一把草，追着他挠，其中还有恐怖的森婆婆和那条黑白相间的狗。
八脚鱼锲而不舍地从城里搞回好多把“卖咳疯”，不知道多的是给谁买的，可能是空缺的“第一”。他拿起一把，边躲避追击边唱。
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怕挠痒痒，之前爷爷怎么偷偷用麻雀羽毛挠赖床的他都挠不醒。可是他现在好想大声笑，一边笑一边唱，歌曲更加跑调。
狗尾巴草地无论被拔多少都不会秃顶，永远郁郁葱葱，生生不息。他一边唱一边懊恼地抱怨怎么选了这片狗尾巴草地。而他的笑颜一点都不像是在后悔，反而是无比庆幸。
有人拿起买多的“卖咳疯”——是用静电做出了“怒发冲冠”特效的乐子。她平板的音调和八脚鱼蜿蜒曲折的音调重叠。
八脚鱼突然看见狗尾巴草疯长，越长越高，越长越大，长成茂密的常青藤。当初投出去的石子在记忆的海洋中惊起惊涛骇浪。
海的深处，有什么在发光。
一点光，足以拨开厚重的帘。
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发现还是男孩的自己奔跑在常青藤中了。沉闷的绿色笼罩着一切，让人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知道该怎么走，就像本能一样，追逐，不断追逐。
“一→望→无→际→樱→花→哟→”
声音更真切了些，这首歌唱的是樱花，大概是首民谣，男孩想。五月没有樱花，一望无际的也只有常青藤，而歌声却穿透层层阻碍，来到了他的脑海。波浪呼吸着翻涌着，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么想到达一个地方。
“花如云→彩～似↹彩↑霞↓”
这回的歌声也有男孩的一部分。记忆的某处丝线连接上，时光的大海中闪过很老很老的爷爷在给自己激昂地歌唱。那时窗外也没有樱花，只有静静的秋天，叶子刷啦啦落了满地。爷爷古老的三味线般的歌声从落叶中唤回一树春天，男孩好像真的看到了漫天的樱花。
他在唱歌。与落叶中的樱花合唱，与爷爷合唱，与远方传来的歌声合唱。歌声好像有魔力，在一片绿色中种出花朵，种出明澈的月光。
“芬芳无比美如画！”
常青藤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银白色月光照耀的一切。晚风轻轻吹，男孩在歌声中，像飞鸟一样。路途的终点是又一座村庄。他惊起一丛动物，不是白鸽，而是麻雀。
麻雀揭开最后一道帷幕，眼前便是歌声的来源。数十人在月光下舞蹈，唱着最平凡的歌谣。没有舞台，只有土地。一首结束就下一首，有时还会不小心唱错词，干脆把两首歌串在一起。
“晚→霞→中→的→樱→花→请→你→告～～～～诉→我→”
男孩惊奇地发现虽然现在身处常青藤后的邻村，面前却都是熟悉的人。
面色平静实则心情复杂的老村长、与伙伴一起牵手旋转的曾经孤单的小孩、没头脑和不高兴的冤种兄弟、脸上被涂满旷世巨作的路人甲乙、运动中年轻三十岁抓人更生猛的森婆婆、不明所以但叫得很欢的黑白狗、挥舞狗尾巴草唱歌用吼成某世界名画的乐子……和他自己。八脚鱼自己。
他看见一边奔跑一边唱的自己，脸上洋溢着笑容。八脚鱼向自己伸手。他们牵起手，以同样的声音唱着。
所有人笑着，舞蹈临时编排的动作，只要一个眼神就能互相明白意思，施展和谐的魔法。歌声不仅穿过了常青藤，来到男孩身边，也传达给了身边的每一个伙伴。
那颗心脏从未如此清晰而坚定地跳动。
呼吸间感情喷薄而出，
他们在歌唱，我们在歌唱。
无论有着怎样的喜悦或悲伤，
现在这个瞬间，我们都在这里，
听见光，唱响光，成为光。
今后无论迷失在何方，
都能找到，都能找回，
牵起互相的手，
唱响家乡的合唱。
从此以后，跑操便成了村民们的常项运动。
不负众望，他跑得很快，一溜烟就扛着“三班”的大旗跑到队伍前面甚至甩掉后面几十米。
平时也相当积极。如果有什么活动第一个冲上去当“先锋”，创死一排人。有事积极帮忙，修“好”了村里几百年没用的水车，不知道的听那嘎吱嘎吱的声音还以为是施工队掘地，忍不住想把手指甲往塑料上咯来以毒攻毒；有祸积极闯，由于水车实在动不了，招呼几个哥们人力发动，结果嘎嘣一声车断了，随着河水激流勇进，又滑入另一处轨道，最后差点在谷底的洞里过上山顶洞人的生活。至此他“八脚鱼”的称号人尽皆知。
八脚鱼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的体力，以前在足球小队的速度怎么只有第三呢？他将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安排好，只为成为瞩目的人，找到那种光芒。
当他在跑操中独自一人奔跑时，就是这么想的。
——成为最耀眼的那个吧。
村长累了，小孩累了，兄弟累了，路人累了，婆婆累了，狗也累了，他们都看着八脚鱼跑啊跑，跑得很快很快。他围绕空地一圈一圈地跑，人们的脸一圈一圈路过视野又消失。人群缓缓前进，只有他一次一次回到原点，身边什么人也没有。
……
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呢？
很长一段时间，光都没有再次闪现过。而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明白一件事：
八脚鱼其实一点也不耀眼。
今天八脚鱼心情特好，边哼歌边向谷顶散步，几乎是跳着走的。月光照着他，让他看起来像只兔子。
原因是他情不自禁唱歌被老村长听见了，还被夸唱得好听。八脚鱼当场就惊呆了，以为自己耳朵长在了背上。怎么想自己的歌声和“好听”都沾不上半根狗尾巴草的关系。然而老村长确实这么说了，还说“年轻人想唱就唱吧”。
八脚鱼感动无比，大大的眼睛中流出七彩的眼泪。从来都没人这么夸他！这些话给了一直以来只敢偷偷唱歌的他无与伦比的力量，就为这话，他也要放飞自我高歌一曲！
他闭着眼边走边跳，跳着跳着感觉脚边有点痒。低头一看是一片狗尾巴草丛。
就这里吧。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选这里，也许是像那片常青藤。狗尾巴草和常青藤除了都是植物外毫无关联，但他就是觉得它们有着同一种气息。
又是圆月高悬。他看着与多年前如出一辙的圆月，清清嗓子，仔细回味藏在记忆中，爷爷那像旧三味线一般的歌声，点点头，给自己竖起大拇指，朝村子高歌一首《樱花》。
“阳春三～月→樱↓花↓下”
正睡得香甜的小谷山乐子被吓得从地上飞起。
在那之后，每个月圆之夜，村民的耳朵都要饱受折磨，住在八脚鱼隔壁的谷山一家更不必说，听他的会前练习到灵魂出窍，恨不得把耳朵移到背后。
某天，小乐子终于忍受不了，随手抓起一把狗尾巴草就朝他抹，意外发现他居然怕狗尾巴草。于是大家都抓起一把草，追着他挠，其中还有恐怖的森婆婆和那条黑白相间的狗。
八脚鱼锲而不舍地从城里搞回好多把“卖咳疯”，不知道多的是给谁买的，可能是空缺的“第一”。他拿起一把，边躲避追击边唱。
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怕挠痒痒，之前爷爷怎么偷偷用麻雀羽毛挠赖床的他都挠不醒。可是他现在好想大声笑，一边笑一边唱，歌曲更加跑调。
狗尾巴草地无论被拔多少都不会秃顶，永远郁郁葱葱，生生不息。他一边唱一边懊恼地抱怨怎么选了这片狗尾巴草地。而他的笑颜一点都不像是在后悔，反而是无比庆幸。
有人拿起买多的“卖咳疯”——是用静电做出了“怒发冲冠”特效的乐子。她平板的音调和八脚鱼蜿蜒曲折的音调重叠。
八脚鱼突然看见狗尾巴草疯长，越长越高，越长越大，长成茂密的常青藤。当初投出去的石子在记忆的海洋中惊起惊涛骇浪。
海的深处，有什么在发光。
一点光，足以拨开厚重的帘。
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发现还是男孩的自己奔跑在常青藤中了。沉闷的绿色笼罩着一切，让人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知道该怎么走，就像本能一样，追逐，不断追逐。
“一→望→无→际→樱→花→哟→”
声音更真切了些，这首歌唱的是樱花，大概是首民谣，男孩想。五月没有樱花，一望无际的也只有常青藤，而歌声却穿透层层阻碍，来到了他的脑海。波浪呼吸着翻涌着，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么想到达一个地方。
“花如云→彩～似↹彩↑霞↓”
这回的歌声也有男孩的一部分。记忆的某处丝线连接上，时光的大海中闪过很老很老的爷爷在给自己激昂地歌唱。那时窗外也没有樱花，只有静静的秋天，叶子刷啦啦落了满地。爷爷古老的三味线般的歌声从落叶中唤回一树春天，男孩好像真的看到了漫天的樱花。
他在唱歌。与落叶中的樱花合唱，与爷爷合唱，与远方传来的歌声合唱。歌声好像有魔力，在一片绿色中种出花朵，种出明澈的月光。
“芬芳无比美如画！”
常青藤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银白色月光照耀的一切。晚风轻轻吹，男孩在歌声中，像飞鸟一样。路途的终点是又一座村庄。他惊起一丛动物，不是白鸽，而是麻雀。
麻雀揭开最后一道帷幕，眼前便是歌声的来源。数十人在月光下舞蹈，唱着最平凡的歌谣。没有舞台，只有土地。一首结束就下一首，有时还会不小心唱错词，干脆把两首歌串在一起。
“晚→霞→中→的→樱→花→请→你→告～～～～诉→我→”
男孩惊奇地发现虽然现在身处常青藤后的邻村，面前却都是熟悉的人。
面色平静实则心情复杂的老村长、与伙伴一起牵手旋转的曾经孤单的小孩、没头脑和不高兴的冤种兄弟、脸上被涂满旷世巨作的路人甲乙、运动中年轻三十岁抓人更生猛的森婆婆、不明所以但叫得很欢的黑白狗、挥舞狗尾巴草唱歌用吼成某世界名画的乐子……和他自己。八脚鱼自己。
他看见一边奔跑一边唱的自己，脸上洋溢着笑容。八脚鱼向自己伸手。他们牵起手，以同样的声音唱着。
所有人笑着，舞蹈临时编排的动作，只要一个眼神就能互相明白意思，施展和谐的魔法。歌声不仅穿过了常青藤，来到男孩身边，也传达给了身边的每一个伙伴。
那颗心脏从未如此清晰而坚定地跳动。
呼吸间感情喷薄而出，
他们在歌唱，我们在歌唱。
无论有着怎样的喜悦或悲伤，
现在这个瞬间，我们都在这里，
听见光，唱响光，成为光。
今后无论迷失在何方，
都能找到，都能找回，
牵起互相的手，
唱响家乡的合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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