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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抱抱

    湘琴一个人,行走在沙漠中,不知走了多久,好像不管怎么努力,怎么也走不出去似的。

    太阳就像个大火球似的,一直在头顶悬着,炙烤得人口感舌燥,浑身都脱了水。

    四周,仍是不见尽头的漠漠黄沙。

    湘琴仿佛走在虚无中,走啊走,走啊走。

    一双腿实在没了力气。口渴难耐,心火不断燃烧。

    头一沉,终于朝沙堆栽过去。

    救命啊!

    湘琴倾全力呼喊。猛然一惊,从梦魇中醒了过来。

    人好好地躺在床上。

    一摸额头,全是汗。再摸身上,也是汗津津的了。

    湘琴也在庆幸,还好,只是梦,不然,自己就这么死了,不甘心不说,爸妈也得哭死。

    湘琴发了会儿呆,感激汗冷了些。

    还是口渴。

    她摸索着下床,连灯也懒得开,出屋去找水喝。

    冰箱里有水。

    湘琴拿出一瓶,拧开,咕咚咕咚,很快,一瓶水全下了肚。

    凉丝丝的感觉,迅速走边全身,说不出的舒服。

    湘琴打了个水嗝,正要往回走,忽听见好像有细微的抽泣声。

    细辨了辨,声音,来自沙发那一片。

    轻手轻脚走过去。

    有人蜷缩沙发一角,一动不动。抽泣声,好像停了。

    “卢余,是你吗?”

    问话一出,湘琴笑起自己的愚,甚至像晃荡晃荡脑袋,看是不是进水了。

    “嗯,是我。”

    湘琴哂笑,除了他,还能有谁。

    “打扰了,你继续。”

    湘琴讪讪,转身,准备离去,好把空间留给卢余。

    他偷偷哭,定是不想被人撞见的。

    只是,大半夜的,为什么不在自己房里哭,偏偏缩在这。

    无解。

    “别走,能陪我会吗?”

    湘琴辨得出,他的声音里,透着悲伤,连说出的话,都带着一点点祈求的意味。

    自相识以来,从未有过。

    湘琴复转回身来,试探着问:“你确定?需要我陪?”

    “嗯。”

    大半夜的,黑灯瞎火,孤男寡女,这,不太好吧。

    湘琴打退堂鼓,好容易寻了个借口。

    “那,我去开灯。”

    卢余微叹一口气,“嗯,曾老师说过,你怕黑?”

    湘琴顿住。好你个慧慧,又胡说八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怕什么黑呀。”湘琴不忍瞒他。

    停了数秒。

    卢余恳求的语气传来,在静静的黑夜里,被放大了无数倍。

    “那不开灯,好吗?”

    湘琴无力拒绝,“好吧。”

    黑暗中,有手拍沙发的声音,轻轻地,似在发出邀请。

    “你坐过来,陪我说说话。”

    果然。

    湘琴犹豫着,要不要坐过去。

    “别怕,我又不是老虎。”

    湘琴觉得此时的他,就算是老虎,也是只没牙没爪的老虎。

    要是老虎,怎么会偷偷地哭?

    放心地坐过去,尽量跟他,隔着大些的距离。

    一人站着沙发的一头。

    湘琴能感觉得到,卢余正趴在沙发背上,心情很低落。

    又是好一阵沉默。

    这么低气压的卢余,湘琴还是第一次看到,忍不住想心疼他。

    “你怎么了?”湘琴先打破沉默。

    缓缓地,声音慢慢传来,“我做了个梦,梦到回到小时候……”

    刚开个头,湘琴听出,他又微微哽噎了。

    “不好的梦?”湘琴问,尽量温柔。

    卢余缓了缓,才慢慢说下去。

    “不,很幸福的梦。我梦到,爸爸妈妈牵着我的小手,一路欢笑着,走在春暖花开的地方。”

    确是好梦。

    湘琴跟爸妈很亲,有过类似的经历,却从没有一次走进梦里。

    “哦,那很好啊。”

    卢余转过身,话变得清晰了些,只是更悲伤了。

    “可是,我看不清他们的脸。太久了,我都记不清,他们长什么样子了。”

    卢余又将头,低低埋进自己的臂弯了。整个人蜷缩一团,像母体里的婴儿。

    湘琴能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挪近他身边,稍作犹豫,伸过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一下,两下,已经记不清多少下了。

    卢余情绪平复了些。

    “八岁那年的重阳节,一放学,我就蹦蹦跳跳地回家去,准备把新学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背给妈妈听。”

    重阳节?是他们认识的日子,也是湘琴心里的至暗时刻。

    “还没进门,我就被姥姥一把抱住了。只记得,她哭得很伤心,说以后,让我跟着她过。我懵懂着问,我有家,有爸爸妈妈,干啥跟姥姥过?几天后,我才从小伙伴的嘴里知道,我爸妈死了,我是个没人要的孤儿了。”

    卢余身子又颤抖起来,湘琴觉得拍背已失去效用,半蹲着身子,从身后抱住了他。

    “都过去了,不怕,不怕。”湘琴软语安抚他。

    “那时候太小,不知道什么是死,只知道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见过爸爸妈妈,连一张照片也没有。”

    湘琴不敢想象,这是怎样的煎熬,小小的卢余,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也开始默默流泪,“他们是怎么走的?”

    卢余在湘琴的怀抱里摇头,泪水滴在湘琴的手背上。

    “说是上班出了意外。”

    “那你是怎么长大的?”湘琴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你不想说,就不说。”湘琴忙改口。

    为了哄卢余开心,湘琴说起自己小时候的糗事。

    那时候,她住在乡下。

    上下学,常常是三四个小伙伴一起走。一路走,一路淘气,跳水沟,偷瓜蔬,掏鸟蛋,整天弄得像泥猴。

    说起泥猴,伙伴群中,还学着《西游记》,分配了角色。老大是唐僧,老二是悟空,老三是八戒,老四是唐僧。整天师父徒弟地叫着,连大人的话也不听,闹得房顶都快塌了。

    “你猜,我是什么?”

    “八戒?”

    湘琴笑了,“是啊,就是八戒。”

    “你小伙伴肯定眼神不好,哪有那么好看的女八戒。”

    湘琴知道,卢余平静了下来,还握住了她的手。

    “湘琴,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我又不是纸糊的。爸妈走后,我一直跟着姥姥过,几个舅舅也待我很好。”

    “那你爸爸那边的亲人呢?他们不管你吗?”

    “唉!他们有他们的难处,想管,也是有心无力。”

    湘琴“哦”了一声,“你要好好孝顺姥姥和舅舅他们。”

    “当然。”

    卢余因一场梦被堵得要死的心,经由湘琴的陪伴,总算又活了过来。

    “能再说说吗?你小时候的事。”

    湘琴揉揉卢余的头,“太晚了,以后再说吧。”

    “我又不是狗。”卢余说。

    嗬,都能开玩笑了。

    湘琴放了心。

    忽然又意识到,刚刚的举动,确实像在摸小时候养过的那条大黄狗。

    “谢谢你,湘琴。”

    “不谢,不谢。”

    湘琴松开了卢余,摸索着起身。

    卢余也起来了。

    站在湘琴前面,有着说不出的压迫感。

    “能抱抱吗?”他说。

    湘琴想了想,主动伸展双臂,环上了卢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