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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畅想

    越是接近年关,母亲的副食生意越忙。连一向不着家的哥哥也被父亲留下,帮着守铺子。无所事事的我更是每天都去帮着买东西,晓溦见家里真的很忙,也就留在我家,帮着做家务。

    生意好,加上晓溦摆在明面上对家里的贡献,在给妹妹添置过年新衣服的时候,母亲也让晓溦一起去逛街,给她买了一身新衣服。

    其间,我们也回过一次县城,晓溦正式而明确的跟她父母讲了,今年她就在游子桥过年了,也不顾她父母的责骂反对和阻拦,自己去拿了换洗的衣服,又跟着我回了游子桥。

    今年我们这一支的家族团年是在游子桥举行的,我的亲姑妈、幺爹再加上已经出嫁的大表姐一家,全部都聚到了我家的小院里。躺椅上的父亲亲自坐镇指挥着我哥,晓溦还有表姐和欣薇,都在家里做着年饭,

    我和欣斌弟兄俩被指派到母亲的铺子上帮着卖东西。

    除夕的生意只有上午的小半天,刚过十二点,街上就见不到人影了。薇薇给母亲端了饭菜过来,换我和弟弟回去吃饭。

    我真的很感激张晓溦,家里今年整整坐了三大桌人。也就是说,基本上就是她跟哥哥一起,整整忙碌了一个上午,做出了这顿团年饭。

    我哥也是心存感激,特意从主席上端着酒杯过来,专门给张晓溦敬了酒,以示感谢。

    发压岁钱的时候,父亲把第一份给了他的这个未来儿媳妇,加以表彰和鼓励。大家都依样画葫芦的过来,一时间,我们这桌热闹非凡,像是开庆功会一般。

    张晓溦说,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样子一大家人坐在一起团年,也从中感受到了大家庭浓浓的亲情。

    入夜,我们带着弟弟妹妹到街上去燃放鞭炮,买平时不敢买的零食。送回了欣斌和欣薇,又带着晓溦去拜访了幺爷爷,到几个毛根朋友家里坐了坐,聊聊天。

    回家看春晚的时候,已是快十一点了。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大年初一的晚上,父亲额外给了我二十块钱,让我明天跟张晓溦一起到她家里去,给叔叔孃孃拜个年。

    我就是一个赶鸭子上架的新手,局促不安之外,剩下的都是对未知世界的惶恐。

    说实话,我们俩心里一点儿都没底。虽然以前到过她家的院门口,可里面的一切对我这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子来说,神秘而又好奇。

    我见到过张伯,那个在学校里总是披着棉大衣,一路上都抽着烟,逢人就笑眯眯的张老师。从没正面跟他说过话,只是同学们远远地跟我介绍那个个子不高的中年男人,就是张晓溦的父亲,是我以后的老丈人。

    在县里最大的商场里买好了拜年的礼物,刚走到朱紫街她家的巷子口,就遇到她弟弟张晓龙,他告诉我们他的大姐和姐夫也回来拜年了,他就是专门出来买茶叶的。

    又跟晓龙一起在街边买了茶叶,我用自己的压岁钱付了账,才带着满心的忐忑跟在他们姐弟后面,惴惴不安地进了他们家的院门里。

    和外面看到的大气的院子不同,这个小院里目前一共住着四家人。其中一家紧闭房门,另外的两家虽然也有人声,却不见人影。

    张晓溦的家在最里面的两间房子里,隔断的小天井旁有一道小门。就在阶沿上砌着一个小柴灶,她姐夫正在做饭。晓溦红着脸给我们相互介绍了一番,我连忙掏出包里的香烟给他点上,算是认识了。

    进了家门,右手的门里是一间空旷的客堂兼饭厅,一个穿着军便服的年轻女子正坐在沙发上给婴儿喂着奶。见到我们进来后,抬起头笑了笑,又低着头继续喂孩子。她对自己的姐姐讲着:

    “这就是赵欣亮,这个是我姐姐张晓露。”

    叫过姐姐之后,把礼物放在茶几上面,她领着我继续往昏暗的里面走去。

    打开灯,才看见正对面靠墙的位置上,安着一张挂着蚊帐的床,她指着躺在床上的老人给我介绍:

    “这是我爷爷。爷爷,这是我朋友赵欣亮,来给你老人家拜年了。”

    “爷爷,你好。”

    我弓着身子给老人家打着招呼。

    “坐吧,小伙子,你是哪儿的人啊?叫赵啥子?”

    爷爷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光亮,张晓溦又继续加大了声音介绍着:

    “他的名字叫赵欣亮,是游子桥的人,我同学。”

    “好好,稀客啊,二女子,快给客人泡茶。”

    爷爷用略显沙哑的声音喊道,指着沙发让我坐。

    她指着里面的门介绍着,那就是她父母的卧室,而她自己的闺房就在头顶上方的阁楼上。

    “我不在家的时候,晓龙就住我的阁楼。我回来后,他就到客堂里来睡沙发,或是跟爷爷一起睡。”

    看来她家住房的窘况比我家更为糟糕,我也就理解了她为何数日不归,父母也不着急寻她的那种状况。

    坐到长长的沙发上,张晓露已经不再喂她的孩子,抱着小孩子指着我,让不会说话的婴儿叫我叔叔。晓溦这时候泡好了茶,给姐夫端了一杯过去,又回身过来递了一杯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坐在我的旁边跟姐姐拉着家常。

    看来我选择马上去挣钱这个路子是正确的,同样是寒门的张晓溦能支持我这个辍学创业的决定,和理解我迫切赚钱的心情,看来也不是毫无道理的。

    “爸,妈,你们回来啦。”

    晓溦和她姐姐都抬起头喊着,她拉着我站起身,迎上前去介绍着:

    “他就是赵欣亮。欣亮,我妈姓乐,你就叫她乐孃嘛。”

    望着眼前这对陌生的中年夫妇,我红着脸招呼着:

    “张伯,乐孃,你们好。”

    随手抽出香烟,弯着腰给张叔递了过去:

    “张伯请抽烟,今天来得很冒昧,只买了一点东西就过来了,也不晓得你们喜不喜欢?”

    “坐嘛,坐下说。露露,溦溦,去帮着做饭。”

    乐孃招呼着自己的女儿一起去外面,都帮着她姐夫做饭去了。张伯默默地抽烟,不时地看我两眼。

    客堂里光线很暗,给人的感觉很压抑,我家的住房也挤,可光线总是敞亮的。

    晓溦早说过,她爸叫张兴福,她妈叫乐云芳,姐姐是张晓露,几个月前刚刚生了一个女娃娃,快半岁了。

    张伯不大爱说话,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不时咳嗽两声。

    不一会儿,乐孃走进来嘘寒问暖的,问着晓溦这几天在我家的情况。

    晓溦仍然同姐姐一起帮着姐夫做饭,晓龙也端了茶过来,一起坐着聊天。

    我总觉得晓溦的父母态度有些冷淡,是不是看不上我这个小青年?

    可我觉得自己是晚辈,就该主动一点,开口介绍着我家的情况。

    “我们家的情况也都这儿差不多的,我哥已经上班几年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还在上学。我决定过了年就不上学了,准备去学一样技术,自己赚钱养活自己。”

    张伯显然感了兴趣,发着言:

    “这就对了,小伙子,自食其力,怎么样也要独立自主。好好学,如果你连自己都养不活,以后咋个能跟我家溦溦过日子呢?”

    “我就是这样想的,张伯,你放心。可能晓溦跟你们说过了,可我不想让她等得太久,所以今年不去参加高考了,希望你们能够理解。”

    “这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我只关心我们二女子以后能不能过好日子。”

    乐孃这句略显冷淡的话,也算是代表了他们全家的期望。

    吃过晚饭,我还是告别了基本上还算认可了我的未来岳父岳母,同姐姐姐夫一起出了门,在路口道了别,各自回家。

    冒着夜晚的风霜,骑着车带着心爱的姑娘,再次回了游子桥。

    一路上我真的很心酸,任由后座上的张晓溦暖暖的抱着我,偶尔说上两句话。

    我们都是来自最底层家庭的普通人,生活如此的艰辛。我们的父母根本不能够给予我们的未来有任何的铺垫,将来的一切都只能靠我们用自己的双手一点点地去创造。

    到家的时候,天色已晚,父母兄妹们早已经安睡。

    那一刻,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晓溦抱着我,也把头埋在我的怀里,默默地哭泣着。

    闻声出门的父亲披着大衣,打开了院子里的灯,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身影拉出一个长长的图案,印在院坝里。

    “亮亮,你们回来啦。”

    他难得这么温和的叫着我,语气平和而温暖:

    “蜂窝煤灶上有热水,你们洗了早点休息。”

    他说完这些话,就回了房间。

    晓溦擦干我俩的泪水,慢慢地我们洗漱完毕,双双坐在阴冷的院子里,相互依偎着,不愿意分开。

    “初八我就和你一起去大姑婆家,给她拜个年。”

    晓溦认真地讲着她的想法:

    “你都看见了,我家也是那种情况。其实,我姐嫁的并不好,我姐夫家就是山边上的农户,平常在县城里拉三轮挣钱。就是因为我家里没住的,我的记忆里,前前后后我们搬了差不多十回家。这一次算住得最久的,已经住满了差不多十年。你别看那儿窄,可比我们以前住的地方好多了,至少现在我还有个属于我自己的阁楼。唉,欣亮,我就欣赏你这一点,能为我做事,能替家里考虑。如果可以的话,我跟你一起去挣钱,我们共同努力,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我轻抚着她靠在我左臂的头,看着她在这暗夜里发光的眼睛,讲着自己的想法:

    “贫困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总是适应于这种片瓦存身、一日三餐就知足的安逸,而不去想法改变它。我知道,在这样日益变化的社会上,我们不去迅速改变,就只能被时代的潮流所淘汰。晓溦,是你给了我改变的勇气和动力。你就等着吧,我们现在艰苦一点,以后才能有更加富足的生活。每天吃肉都让你吃腻,房子宽得让你嫌难打扫。”

    “你想得好美啊,欣亮,我记着你今天说的这些话,谢谢你!我爱你!”

    “我爱你,晓溦。”

    “睡了吧,这几天帮家里多做一点事,以后怕不能再像现在这么空闲了。”

    “好的,晚安。”

    我们就在自家的院子里吻别,目送着她进了薇薇的房间,我才回到自己的床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