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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既见君子

    后来老闾远在老家的父亲生病了,公司的经营惨淡,岌岌可危。闾老板心一横,干脆就地遣散所有的员工,大家都暂停上班。

    我实在无处可去,加上想着家中留守的幼儿没有父母相伴,孤苦无依,决定干脆也准备回到老家去。

    最后一回就是去同她告别,陈雨君第一次把我带到了她位于远郊的别墅里去吃饭。

    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坐在那幢隐藏在绿树隐蔽、装饰极尽奢华大房子的客厅里,她坐在我的旁边郎诵着那首《风雨》中的第一段: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我虽然满怀心事,还是情不自禁接过来,背出了后面两段: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她坐在沙发里闪烁着明亮的大眼睛,痴痴地看着我。

    那一刻,我居然真的被这深情的凝视所感染,脱口而出,吟诵着另一首郑风《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念完这首诗,我才反应过来,这正是在对前一首诗作答。心里一下子就忐忑着不安,后悔不已。

    她应该也是听懂了“适我愿兮”这几个字,她还是以前的意思,明确的表示,让我就留在她的身边,做她的副手,帮她处理一下她名下那些七七八八的各种生意。还可以就住在她的别墅里,或者是市区里的任一套住房里,并许诺每月能开出高出我目前两倍的薪水。

    真的要吃软饭。???

    这个念头惊扰着我的思绪,觉得背皮发麻,情不自禁地感觉到了对将来的恐惧。

    我知道依着她留在这儿,那就意味着我必须老老实实地呆在她的身旁,任其役使,从此失去自我,再也不能做自在逍遥的我自己。

    虽然这样的薪酬超出了大多数公司能够给我的待遇,可我并没有因此接受她的好意挽留。带着对她美色的几分贪恋不舍和不甘心,更多的是对儿子对家乡的思念,同这里的一切都作了告辞,回到老家。

    短短的海漂岁月就这样结束了,带着些许的惆怅和不甘,还是离开了那个繁华发达的大都市。

    刚回老家的那几天,心里一直都空荡荡的,还有些后悔,为什么当时不愿意答应陈雨君,就这么贸然的丢失了那个可以轻松收获一份丰厚报酬的职位。

    在家里待了不到半个多月,得知我已经回来的消息,宋老板再次邀我去华贵公司上班,这回先是在工地上做项目经理。

    工地上除了上班开会,做完工序流程安排,就是躲进工棚里的办公室睡觉,日子无聊而枯燥。更多的时候,还是会在这样的闲暇当中,想到那个早已嫁作他人妇的张晓溦。

    初冬已至,张晓溦的生日也快到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格外的伤感,情绪不安。想起那些热恋的日子,心中快活之后,又会回复到沮丧的状态里。

    十一月底的一天夜里,无聊当中,偶然间翻到上半年的打工笔记,见到了留在上面的陈雨君的电话号码,就好奇地拨了过去,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半夜里,手机响了起来,一接通就听到里面在说:

    “你好,是赵欣亮吗?我是陈雨君。”

    这个电话号码是我这次回来后新换的号,可她竟然一下子就喊出了我的名字,不由得我心里有些小感动,自己也觉得出声音有些颤抖。

    “是我,你好,雨君。这是我回来后的新号码,怕以后你也换了号,联系不上了。”

    “哪儿会呢?即使我换了号,也会跟露露说的。”

    她在电话的那端笑着,仿佛能看到她翘起的嘴角。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在咖啡店里眉飞色舞的样子,那次真的是一见如故,总觉得彼此都是早就应该认识的熟人一样。

    “记得你说过今年要回来,那多久回来啊?”

    “我正在回家的路上,现在就是在火车上给你打电话。回家再联系吧,要钻隧道了,快没信号了,拜拜!”

    “这么巧啊,那好,拜拜!”

    挂掉电话,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想着那天在她家里的情形。

    我这一生还是第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坐在那样富丽堂皇的大房子里,和一个雍容华贵的小妇人坐在一起,像个西方绅士一样的,跟她举起杯,喝着红葡萄酒。可餐桌上排列整齐的碗碟里,却都是她下厨亲手做出的家乡川菜,色香味俱佳,让人垂涎欲滴。

    “亮子,能认识你,真的是我这辈子觉得很幸运的事。为了这场相遇,我们干一杯吧。”

    她的语调平和,面带着优雅的微笑,就像我们已经是一起相处了很多年的朋友一样。

    我只好礼节性的举起杯,和她碰了碰道:

    “能在这个遥远的地方,在成千上万的人流中遇见你,这就是缘分吧。为这缘分,干杯。”

    不知是谁说过这样的话,爱情往往会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与你不期而遇。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真的爱上这个身在异乡的女老乡,可我那一瞬间居然真的有些心动。

    陈雨君和张晓溦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两种女人。

    晓溦是个热情奔放的大方姑娘,看着是一副充满着青春的活力,自信心十足的样子。实际上,心底的极度自尊里,却装满着极度的自卑。

    雨君却看起来端庄稳重,很明显是个历经沧桑,眉宇间可见得其内心忧郁的小妇人。但她的说话处事,举手投足之间都充实着坚定的自信和满满的底气,好像根本容不得半分的反驳,一种不怒自威的样子。

    喝下一口酒,她舒展着双眉,脸上开始浮现出了一些酡红,直勾勾地看着我问:

    “那首《风雨》我找人给打了一份,可我不懂是啥意思,亮子,可以帮忙解释一下吗?比如说这一句,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很简单啊,在这风雨交加之时见到了你,我的心里怎能够不欢喜呢?当然,这是两千多年前那个郑国的小姑娘说的。”

    我依言而答,并没做过多的思考,她更是笑盈盈地追问道:

    “那你那天后来背的那几句呢?我也打在纸上背了下来,就是‘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这首,他们说是叫《野有蔓草》,具体是啥子意思呢?”

    听她背完这首,我却砰砰砰地心跳加速起来,不敢再去看她那双明亮闪烁的大眼睛,口中却竭力地回避着眼下的场景,解释着诗意:

    “也是郑风的一篇,讲的是‘荒郊野外、蔓草青青,缀满了晶莹的露珠。有一位美丽姑娘啊,她的眉目流盼,仿佛是在传情。今日有缘和她相遇,实在是令我一见倾心。/荒郊野外、蔓草青青,缀满了晶莹的露珠。你一位美丽姑娘啊,你的眉目婉美,就像在展示你的多情。今日有缘与她遇见,我愿意与你携手同行。’你咋个像个老师一样,这是在考我哈?”

    “哪儿敢考你喔,你是个大才子,我咋敢嘛?哎,亮子,现在你那儿不能做了,能不能考虑来我这儿?别嫌弃,就做副总。你应该晓得,我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每天都搞得我晕头转脑的,就算帮帮我的忙,好不好?”

    我简直无法再直视眼前的这个美妇人,在酒意的促进之下,脸上更是绯红着。不敢再看她那期待的眼神,只得借着夹菜吃,来遮掩着自己内心的慌乱。

    “雨君,谢谢你的好意,我儿子还不到九岁,就远离了自己的父母,想着他在老家独自成长,我心里就很愧疚,我真的要回去陪着他。”

    她显得很平静,只是一个劲慢慢的摇着头,面颊上依然满是微笑,眼睛直直的,看着我好一阵,才讲了话出来:

    “缘来缘去,总有再相聚的时候。你这个人,能做个朋友也很不错了。”

    就这样,我们在沪都错过了。

    在我走出门的时候,她呆立在偌大的客厅里,显得形单影只。我回头再次给她挥手的时候,她僵固的美丽面孔上,嘴角还是挂着优雅的笑容。

    隐隐的我听到脑后一声长叹,却不像是她发出来的。

    其实,就在她对着我念出“既见君子,云胡不夷?”的时候,我就怦然心动了。

    那种感觉就像当初张晓溦靠在我胸口时,说出那句“我喜欢你,赵欣亮。”之后,让我羞涩而欣喜、激动。

    可我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小男孩了。

    生存下去,把我那幼小的儿子养大,让他身心健康地成长,才是我目前所面临的第一要务。

    爱情这东西,很多年前就伤透了我脆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