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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安慰

    那个镜像真的又起作用了,我终于是从这次满是罪孽感的人生中解脱出来了,依然是刚从睡梦中清醒。

    这一次的年代更远了一些,妹妹欣薇刚刚办完婚礼。我的儿子强子刚刚满一岁,前妻还是那个温柔善良,美丽大方的居家小妇人。

    强子的母亲是我第一个正式的老婆,也是我往后那些年里,众多女朋友当中最为普通的一个女子。

    当年张晓溦为了哄骗我,说她要去外地学习三年,让我等她三年,不要想着去找她,也不能给她去信影响她的生活。

    如果我能在这三年的时间里能够安稳的完成学业,正常地参加工作,在这个日益变化的社会上立足生根,她自然会来找我结婚过日子的。

    我答应了她的这个苛刻要求,拒绝了学校里几个女同学或明或暗的示爱,江若春就是其中最大胆的一个。此后一直忍受着没有女朋友,有爱不能倾述的时光。顺顺利利地完成了剩余的学业,拿到了毕业证,放弃了能够留在省城上班的机会,接受组织的安排,回到了家乡,被分配到了县里的建安公司,做了一名小小的见习技术员。

    就在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月后,我在大街上见到了声称已经身在外地,让我等她三年的张晓溦。

    那是一个酷热难当的大晴天,烈日炎炎。大汗淋漓的我骑着自行车,刚刚从工地下班,回办公楼去食堂吃午饭。

    当时远远地就瞅见、她正大腹便便的走在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街头。

    是的,她怀孕了。

    尽管只有八个月的时间没见到她,她这么快就成了别人的女人,还怀上了别人的孩子。

    我真的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可那个和朋友一起谈笑风生走在街边的女人,确确实实是当初跟我山盟海誓,要同我一生相依过日子的张晓溦。

    恨!

    真的好恨!

    所谓的爱有多真,恨就有多深。我只觉得她不该用等她三年的这话来哄骗我,看她那副身板,就应该是在我承诺着等她三年后的不久,她就悄然投入了某男的怀抱,怀上了别人的孩子。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活得迷迷糊糊的,把工程队的资料也做错了,生活上也是一塌糊涂的,像个行尸走肉般的混着光阴。

    大表哥黄卫东显然也是得知了张晓溦回到县城里来的情况,把我叫到他家里,当着小姑妈和表妹的面,就狠狠地责骂我,天天都是这副垂头丧气、失魂落魄的模样,太没出息了。

    昂首挺胸,天涯何处无芳草,失去了一个张晓溦,还有千千万万的王晓溦、李晓溦都在不远处等着我。

    我无暇去过问张晓溦的行状,更不想知道她究竟是嫁了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硬着心肠收敛起自己的悲伤,强颜欢笑的跟着表哥和往日的那些兄弟伙一起,尽情的吃喝玩乐,过着日日夜夜都是一醉方休,醉生梦死的生活。

    白晃晃的好毒的日头

    每一道白光都像一把刀子

    深深地插在我的心上

    老天你怎么了

    Sheisdead

    看那漫天飘舞的

    听那满河流淌的

    那些是被玷污的思念

    是绝对浪费了泪

    都是白白流逝的血液

    你白晃晃的就像插在心上的刀子

    这日头好毒烤干了我遍体的汗水

    Godwasdead

    这日子变得如此漫长

    暗夜就在前面

    可他为何还没来临

    这日头太毒撕裂了我的肌肤

    让我的灵魂曝露在白白的日光下

    炙烤煎熬

    Timeisdead

    暗夜为何还没来到

    老天你是不是停滞在这样毒辣的日头下不肯离去

    死神会不会就此降临

    这首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当时是如何写下来的,没有韵脚的诗,真的就像一把插在心上的刀子,见一次,痛一次。

    毕业之后不久,暑假归来的江若春就问着了我的行踪。

    这一天,就在建安公司的大门口,依然是上身红衣下着牛仔裤的她,满心欢喜的就把我给堵上了。

    “亮哥,张晓溦都已经结婚了。”

    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刺得我心痛,我几乎伸出手去要打她一记耳光。

    看到我神色黯然,江若春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连忙拉着我扬起来的手,扶着我的肩问着:

    “上班很累吗?看你这脸色灰暗,是不是没休息好?”

    这一声久违的关怀,抚慰着我这颗伤痕满满的心灵,我感受着自己的语调开始缓和着:

    “谢谢,春儿,谢谢你来看我。这儿工作还不错,不是很累。”

    “那就是心累了吧。没事,喜欢你的人不少哈,比如说我啊。”

    她的微笑让我如沐春风,觉得这个人世间还有好多别的事可以做。何必去在乎那个已经背弃了我的女人呢?

    “我晓得,春儿。不过我现在心态真的不好,接受不了任何和感情上相关的事情。想吃啥?哥哥招待你。”

    连我自己都以为自己恢复正常了,她点了一下头,甜甜的望着我:

    “建设路新开了两家砂锅麻辣烫,我们去试试味道吧。”

    “要得,你敢喝酒不?”

    我的语气饱含着挑衅的意味,她的回答却很干脆:

    “喝就喝,奉陪。”

    她选的地方正好是新街那边的一个出口上,以前我常在这边等着,跟张晓溦约会。巷子口的破椅子还在,可早已物是人非,难免又开始让我有些伤感。

    陆陆续续都是下班回家的人们,夏日的艳阳早已躲到西山的背后。山风沿着街道吹来,早早的就开始了有些退凉的意思。

    “亮哥,我给你打碟子吧,是干碟吧?麻辣重点?”

    我“嗯”了一声,继续冷冷的看着身边来来去去的人群,闷闷的抽着烟。

    据说麻辣烫这种街边小吃是从火锅转变过来的,就是一种大众化的饮食,吃多少拿多少,想吃什么就拿什么,和我目前的处事风格一样,比较随性。

    在学校里跟江若春相处了两年时间,她的观察也比较细致,了解我的喜好和口味。这一点跟张晓溦差不多,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特别关注他的生活细节。

    “可以吃了,亮哥。”

    她帮我把干碟都和匀了,还递过来烫好的两串牛肉。其实,真的没有张晓溦存在的话,这个温柔体贴的春儿完全是一个合格的、拿得出手的女朋友。

    唉,该死,咋老是想着那个已经完全离开了我的女人?

    “春儿,临时乐队现在还在演出吗?平常会排练吗?”

    我开始主动跟她找着共同的话题,她眉开眼笑的看着我答道:

    “你晓得的,八九年后,对学生的社团加强了管理,临时乐队这一年基本上都只是在节假日的时候才会演出。你们以前的那些歌只保留了两首轻摇滚,加入了两个民谣风格的女生进去,不是那么潮了,只能在周末排练。”

    “哦,才多久的时间啊?都在变吧,但愿都能往好的方面变。”

    我又开始感慨了一下,江若春也跟着我叹着:

    “就是,唉,不晓得咋的了,你们这一批毕业之后,学校里再也没有那么潮、那么活跃的人了。你不晓得,今年的篮球比赛,我们校连复赛都没有进去。亮哥,真想你们在校的那些日子,觉得每天都是嘻嘻哈哈开开心心的。”

    “也不能这么说吧,可能是你们的处境也不一样了,毕竟面临着毕业。听说跟着就要实施双向选择,再以后毕业就不包分配了。是不是有些焦虑?”

    我语调平缓地劝解着她,给她递了一片刚刚烫好的毛肚过去。她感激的看了我一眼,投桃报李的给我递过来一根豆腐干,继续说话:

    “亮哥,我们这批还是包分配的,老师已经肯定了这个政策。不过这次不晓得能不能分回来,据说我们赶上了全国分配,或许我会被分到外省去。总之,能分回家乡的概率太小了。”

    “亮子,你咋在这儿吃麻辣烫啊?哟,还有美女!”

    我抬头一看,是黄卫东带着他女朋友刘宇红,正朝这边走过来跟我打着招呼。连忙招手让他俩过来:

    “东哥,表嫂,正好啊。过来一起吃。”

    见他俩原地立着,一个劲儿的盯着江若春尬笑,我干脆给他们介绍了一下:

    “这是东哥,我表哥,也是我高中的班长。这个是刘宇红,我表嫂。她叫江若春,是我同校的学妹,跟艾武是邻居,毛根朋友。”

    “哦,幸会幸会,小江同学,你好啊。”

    黄卫东这厮居然抱着拳,像个江湖人物一样跟我小学妹施礼。还是刘宇红见机,随手拉了一根凳子挨着江若春就坐下来问好:

    “你好,江妹,长得真好看。”

    本来就爱笑的春儿一下子更是笑逐颜开,也跟新来的两人招呼着:

    “东哥好,表嫂好。”

    “哟,就凭你这声表嫂,我咋个都要陪你喝一杯的。”

    黄卫东很放得开,自己就去打两个干碟,拿过来酒杯。江若春拿起酒瓶就给他斟上了。

    “东哥不客气哈,想拿啥就拿啥子,今天反正是亮哥开关。”

    “行,那我们就敞开肚子吃啦,红红,嫑跟他们客气哈。”

    表哥不是外人,我也就直接跟他解释道:

    “东哥,你也叫她春儿吧,她跟艾武情同姐妹。这回是放了暑假,专门过来找我耍的。”

    “好啊,才子佳人,很配哦。也不生疏,见了红红就晓得叫表嫂。”

    这个大老表显然对这个姑娘感觉满意,和刘宇红笑着对了一下眼。

    我还得解释清楚,连忙进一步说明情况:

    “春儿晓得我失恋了,专程过来看我的,没你们想得那个意思哈。”

    “有这个情谊,我就觉得不错。对了,春儿妹妹,以后就叫我表嫂,我觉得受听。”

    那边的刘宇红不依不饶地鼓励着小妹妹,他们都不是傻子,一看江若春对我的眼神,就知道这是什么状况了。

    “东哥,表嫂,初次见面,敬你们一口。”

    这妞儿居然真来了兴致,主动端着杯子喝了一大口酒,差点儿就呛着了。

    我再怎么也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绅士,连忙把水杯递过去,让春儿喝下,还嗔怪着:

    “看你这个女子,穷涝饿瞎的,小口点喝吗,刚刚的那杯是真的白酒啊。”

    看着我这个动作,旁边的表哥表嫂都欣慰的点点头笑着。这两公母你一杯我一杯的,没用多久就把我灌得迷迷糊糊的。

    记得后来数了竹签结束后,是表嫂抢着去买了单,之后两口子就悄然离开了。

    我歪歪斜斜地和江若春在街头走着,把她送回到她家的院门口。她又不放心我就这样一个人回单身宿舍去,去骑了自行车,让我带着她将我送了回去。

    到了宿舍区后,她说要把我扶上楼,顺便认认门,以后回家的时候,好过来找我玩。

    单身宿舍里住着我和另一个工友,江若春在这个我也感觉陌生的生人面前,更是局促不安。

    坐在我的书桌前随意的翻动着书和影集,没多久就翻到了那首《好毒的日头》,看得泪流满面,禁不住就抱着我哭了起来:

    “才写的吗?亮哥,我晓得你心里的那种痛苦,爱而不得,我是感同身受。”

    “没事,就是宣泄一下当时自己的不良情绪吧。”

    酒醉心明白,何况我只是半醉半醒的状态,拍着她的背就安慰着她。

    “你以后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一个人在外面上班,注意休息,你酒量不好,尽量少喝酒。”

    她依然伏在我的胸前,口中不住的关怀着实让我感动不已。还有个不熟悉的人在另一边坐着,我只得推开她说道;

    “这下找着地方了吧,你也该回去了,我送你吧。”

    下了楼,我干脆就推着她的车跟她一起沿着街道走着,听她讲那些学校里近期的逸闻趣事。送她再次回到院门口的时候,酒意全消,我又满血复活了。

    再行道别的时候,江若春摎着我的臂膀,再次告诫我:

    “别再想她了,我想通了,她让你等她三年,就像原版的《天残地缺》里小龙女跟杨过的十六年之约一样,本来就是缓兵之计,骗他的。是让他好好的活下去而已,十六年之后,杨过再也见不到心爱的小龙女了。”

    我只好微笑着点点头,认认真真的板着面孔跟她讲道:

    “以后你别再来找我了,如果某一天我真的能忘了张晓溦,才可以把那段感情彻底放下来,才能够跟你无拘无束的相处。”

    她的眼神在昏暗的路灯下更加黯淡,抓住我的胳膊幽幽的说着:

    “你可以想她,亮哥,可千万别把恨也当成一种遗落的感情。说实在话,恨也不容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爱也好,恨也罢,都是这辈子的宿命。老天是公平的,该你的,总会回到你的身旁。我还是会想你,亮哥,或许天天都会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