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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见

    1938年4月18日

    春季的英国约克郡异常潮湿。

    约克郡的西郊坐落着一座闻名遐迩的地中海式风格的庭院,迄今约有数百年历史,据说是可以追溯到十字军时期,后来被一个叫做慕布莱尼·艾德金斯的普鲁士商人所购。它的主院三进三出,院中翠绿林立,两侧的附楼是两层呈地中海楼宇风格的建筑,主附楼成三角形排列。优雅典致,加之主人也是个文雅之人,每到夏日便会邀上当地名人前来游玩。今日来的人不多,几位从伦敦来的文学家正兴致勃勃地研究一副仕女图。

    只见图中女子削肩狭背,柳眉樱髻,正是柳眉桃脸不胜春,薄媚足精神。其中一个青年文学家指着图中女子惊异地说:“这位是不是艾德金斯小姐?”文学家们闻声都凑过去,画像上的女子身着身穿白色长裙,头戴花环,明眸皓齿,文静之间却显有些倔强调皮。

    一直毕恭毕敬地尾随在客人身后的管家卢伯特·旺楚克走过来在画像前站定,行礼说道:“各位,这画中之人,正是我家小姐!”众人发出一阵唏嘘,卢伯特微微颔首:“此画,正是去年一位法国画家游历本地时所作!”

    “今日,可见画中之人,真的好比林中仙女!”

    “是的,早听过艾德金斯小姐的容颜传言。”

    “想当年,夫人也是个中国贵族!家主为了求娶,也颇费心神!”卢伯特彬彬有礼地解释,显得谦逊友善。

    “卢伯特先生,夫人有请!”一个侍女在其耳边说道。

    “诸位请原谅,在下失陪了!”卢伯特躬身行礼淡然一笑向偏厅走去。

    在偏厅面对花园的亭台中,艾德金斯夫人南宫廷英正和丈夫的好友赵伯韶,以及来自中国的情报人员王正豪喝茶。风月犹存的南宫廷英有一头和她女儿一样的乌发鬓额和透明的眼眸。这是个和蔼的女人,她正用略带中国江南口音的国语向受宠若惊的王正豪推荐她自制的花茶。

    “您有何吩咐,夫人?”卢伯特悄然立在夫人的椅子左侧。

    “卢伯特,王先生受中国政府之命,要在本地稽查潜逃来的叛徒。家主的意思,要我们艾德金斯家族全力协助。所需人手,你去安排一下。”

    “是,夫人。”卢伯特恭敬地回应。南宫廷英端起茶盏,轻吹浮末,优雅地品茶,对着在座的赵伯韶和王正豪,说道:“今日,赵先生!你带着王先生来,也是不巧了,家主不在!不然也不会是我一个妇人来招待两位!”

    卢伯特转身要走,南宫廷英又把他叫住:“还有,凯茜回来了,有三个朋友和她在一起。你尽快把房间安排好。”

    卢伯特立刻满脸生辉:“小姐回来啦?我原来以为整个夏天她都会待在巴黎呢!”卢伯特是和家主迪克兰·艾德金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他的父亲是艾德金斯家族的老管家,两年前过世后,卢伯特就接替了父亲的差事。

    “卢伯特先生!”一直沉默的赵伯韶开口说话了:“你看见我的侄儿赵宇轩了吗?自进了陈府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他,那小子从小就不让人省心。”

    “不用担心,赵先生。我马上派人去找。”

    赵伯韶转过脸对好朋友抱怨:“赵宇轩的行为举止让我担忧,他真不像我赵家的人,想我赵家也是书香之门!”

    “是吗?真是个特别的年轻人!”南宫廷英无所谓地剔了剔眉毛,把剩下的茶一饮而尽,笑道:“听说,宇轩,自小喜欢舞刀弄枪。这样不如到军中,现下国家与倭寇开战,也正是建功立业之机!”南宫廷英的兄长此刻正在远方的中国与日寇作战,如果需要的,她可以将赵宇轩举荐给自己的兄长。

    赵宇轩两年前已经从德国柏林陆军大学毕业,他执意要回国,最后却被父母送到赵伯韶家里。赵伯韶早年丧偶,对赵宇轩的管教非常严厉,所以赵宇轩惧怕挨他的骂。而赵宇轩的父母相信这对儿子大有好处,二十出头的赵宇轩已长成身材魁梧的年轻人,小麦色泽的皮肤,活泼有神的黑眼睛,浓密的黑头发被同学评价军校学校中最帅气的男生。赵宇轩倒是从不以自己的门第自傲,待人谦逊有礼,但是遇事也不惧怕。

    此刻赵宇轩已经走完了艾德金斯家族庄几乎每一间允许进去的房间,他被这座宏伟的古建筑倾倒,他干了一件让庄园仆人们都认为是愚蠢的事情,花三个多小时的时间去逐一研武器库中每一件看似历史尘封的兵器。

    “战斧!”

    “长枪!”

    “长弓!”

    “火枪!”赵宇轩很兴奋的看着这些古老兵器,他点点头:“没想到,能看到这些中世纪时期的古兵器。”

    艾德金斯家族庄的建筑风格一如既往地体现在它的园林艺术上,这里几乎找不到任何现代审美的痕迹。唯一的破绽是依照后山的地势修建的靶场。

    “砰砰砰!”三声枪响,将赵宇轩的神经绷紧,他走进靶场,看到几个一席黑色西装的护卫正在练习打靶!

    一个挎着短枪,穿着黑色西服的中国汉子走了过来,他打量一番赵宇轩后说道:“嘿!你小子,干哈勒?你是中国人?还是狗日的日本鬼子?”

    赵宇轩看着他腰间手枪,笑道:“我是中国人,你这个是自来得吗?”

    蟒须汉子拍了拍枪套,笑道:“你会玩枪?”

    赵宇轩笑道:“玩过!”

    蟒须汉子抽出手枪,拉了一下枪栓,顺手‘啪啪啪!’打了三枪,笑道:“我这把不是自来得!”

    “听出来了!”赵宇轩说道:“老毛瑟原厂的!真难的!”

    蟒须汉子眼中一亮,笑道:“哟!小兄弟,打两枪?”

    “好!”赵宇轩伸出手,蟒须汉子用袖子擦了擦枪神后递到其手中。赵宇轩掂了掂,又瞄了瞄,又闻了闻,拉开枪膛又瞧了瞧,笑道:“大哥,你这枪养的真好!”

    蟒须汉子一脸傲娇道:“那是!”

    赵宇轩也不废话,抬手举枪‘啪啪啪!’三枪打过去。

    “多少!”蟒须汉子遥看着靶子,一个护卫跑过去看了看,喊道:“易先生,三枪三十环!”

    赵宇轩将枪双手还给蟒须汉子:“大哥,你的枪!”

    蟒须汉子接过枪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乖乖!你小子!牛气!”

    赵宇轩抱拳道:“大哥,说笑了!”

    蟒须汉子爽朗笑道:“小兄弟,你这一手本事,我佩服!”

    赵宇轩笑道:“大哥,这乱世之中,家国危亡,枪比笔好使!”

    蟒须汉子道:“你说的对,可惜!哎!”

    赵宇轩道:“我听大哥口音好像是东北的!”

    蟒须汉子道:“不瞒小兄弟,我以前是在东北当兵,当年逃进关内,幸得艾德金斯小先生收留,所以。。。。。。就出了国。”

    赵宇轩笑道:“好了不说了!大哥,我叫赵宇轩,还未请教大哥的姓名!”

    蟒须汉子抱拳道:“易勇涛!”

    “易大哥!”赵宇轩道:“我听闻,艾德金斯家族还有个马场。。。。。。”

    “不错!”易勇涛道:“我带你去!”

    靶场之后是宽阔的草地,是驯马养马的理想场所。这并不稀奇,赵宇轩的视线落在草地旁边的马场上。那是一座十分大的跑马地,大得足可以数百人聚在此地。赵宇轩虽然早就习惯了富裕人家的这些设施,然而艾德金斯家族的奢华作风还是令他吃惊。

    赵宇轩朝马厩走去,马槽前,数十匹马无所事事地在里面站着,膘肥体壮,全是血统纯正的战马。易勇涛凭着多年的经验,仅从赵宇轩观察马匹的挑剔眼神,他一定是来自显贵之家。

    易勇涛既是护卫队长,也是驯马师,马厩也是由他管理。易勇涛最引以为傲的是他有十年在东北军是驯马练马的经验,民国二十年入关之时曾一人一马斩杀数名日寇。

    “这里每一匹马都能成为战马,有两匹就是从战场下来的。”易勇涛殷勤地向赵宇轩介绍。

    “是吗?”赵宇轩左右四顾,“很不错。”他似乎很喜欢。

    “星耀和黑龙都是正儿八经的战马,其中黑龙就是随着我从关外来的,然后废了老精神运来英国。你能看出是哪一匹吗?”易勇涛得意地向赵宇轩指点那两匹马。赵宇轩略加思考,“这匹黑马的神亦非常,膝关节收得很紧,大有龙驹过疆之姿,我猜是它。”

    易勇涛哈哈大笑:“噢,你真聪明,仅从这两点就猜出来了!黑龙确实如此!”

    易勇涛收起揶揄的神情,欣赏着赵宇轩和黑龙之间的交流:此时黑龙正用舌头从赵宇轩手掌里卷豆子吃。

    “想骑上它吗?”易勇涛发出邀请。

    “当然想。”赵宇轩拍拍黑龙鼓动的腮帮,一边说一边向右侧的另一座马舍张望。“那边还有一匹马,干嘛把它单独关起来?”

    “落日,那可是一匹东瀛马。大小姐花了大价钱,买来快半年了,没人能够骑它。”

    赵宇轩径直向落日走去,易勇涛跟在后面。

    赵宇轩走到落日面前,隔着围栏和它打招呼:“嗨!”

    落日停止它的晚饭,昂起脑袋,抖动它黑色的鬃毛,打了个响鼻,然后同样盯着赵宇轩。

    易勇涛不安地提示:“别靠得太近,它很危险,曾经踢断过人的小腿。”

    “可我不觉得!”赵宇轩突然自易勇涛腰间抽出枪,拉开保险,抵在马头上!易勇涛一惊,连忙去拉住赵宇轩握枪的手:“你干什么?”

    赵宇轩笑道:“没干什么?我只是瞧它怕不怕!”

    此刻落日喘着粗气,四蹄微微蹬踏,似乎有些向后退缩,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惧怕。赵宇轩放下枪,笑道:“我看,你还是知道怕的!”将枪扔给易勇涛,他的手已经搭在落日的额头上了,落日只是稍稍晃了晃头,就任凭赵宇轩抚摩它的头。易勇涛张大嘴:“看来它是怕了你!”

    易勇涛犹豫片刻后打开栅栏门,解下缰绳,小心翼翼地牵着落日走到空地中央。赵宇轩从他手里抓过缰绳,左脚踏脚环,快速翻身骑到落日背上。落日冷不防被人骑上,惊得跳起来。

    “你给我安静点!”赵宇轩用手指作手枪式抵在马头上,然后他迅速抓紧缰绳,落日却猛地甩了一下脖子,差点把他掀在地上。赵宇轩弯腰抄起缰绳,收拢,力图使它平静些,被吓着的烈马反而前蹿起来,眨眼间,就冲到马场的围栏前,没有丝毫停顿。跨过围栏,驮着赵宇轩向庄园后的跑马场疾驰。

    “易勇涛,瞧你都干了些什么!”一声怒吼从靶场那边传过来,是凯茜·艾德金斯。她正好带着朋友刚要从靶场出来,就看见了落日的表演。

    怒不可遏的艾德金斯家族大小姐丢下他的客人,骑上星耀去追赵宇轩。易勇涛也骑上黑龙跟出去。

    在晴朗的天空下,赵宇轩拽紧缰绳,双腿夹住马腹,渐渐与烈马融合。艾德金斯家族大小姐的星耀和易勇涛的黑龙很快跟上来,在赵宇轩后面相距十米。他们看见赵宇轩的情形,稍微放心。易勇涛告诉艾德金斯小姐分左右夹住落日,使它无法奔跑。艾德金斯小姐在星耀的肚子上狠狠地踢了一脚,领会到主人用心的星耀越加发力,渐渐缩短和落日的距离。

    凯茜高声通知赵宇轩:“别激怒它!”赵宇轩伸手扯住落日的鬃毛,落日忍不住摇摇头,速度稍稍放慢。黑龙和星耀马上跟进,几乎完全和它并驾齐驱。艾德金斯小姐和易勇涛都是一流的骑手,他们一左一右,贴着落日的奔跑线路,让它失去发挥的空间。几个圆圈转下来,落日终于失去不在反抗,它突然收住脚步,身子向后倾,前腿高高举在空中,长长地嘶叫一声后落地,安静下来。

    赵宇轩慢慢直起上身,瞟眼看看易勇涛和艾德金斯小姐。他利落地翻下马背,站在黑龙前面,大方地迎接艾德金斯小姐的审视。这个人一头耀眼的乌黑秀发,绝美的脸庞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赵宇轩?”凯茜不带感情的声调问。

    “艾德金斯小姐?”赵宇轩用同样的方法回应她。

    “你就这样不干正事吗?”凯茜露出嘲讽的微笑。

    赵宇轩显得满不在乎:“帮你训马,还不是正事!”

    易勇涛插嘴说:“小姐,没想到,这位小兄弟,枪法与骑术很了得!”

    凯茜尤有愠怒地扫视易勇涛:“是吗?”毫不掩饰她的怀疑:“赵家在中国也是世代书香门第,不想赵少爷却如此。。。。。。”

    易勇涛讨个没趣,马上催动黑龙,牵着落日回马厩去了。

    赵宇轩对她的倨傲心生不满,他想和凯茜较劲。“哦?是吗?我也当艾德金斯小姐是文静的女孩子,不想骑术也如此厉害!”

    “不可以吗?”艾德金斯小姐脱口而出。刚说完,又觉得有点不对,因为赵宇轩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一脸的狡黠。她知道自己上当了,一两句话就被他激怒,真不是平日所为。

    “你有本事,应该上战场!”她看向赵宇轩说道:“而不是在我面前逞英雄!”

    赵宇轩走上去,一把拉住艾德金斯家族大小姐坐骑的缰绳,笑道:“英雄与否,小姐往后再评论!”说罢翻身上马,怀中揽着凯茜。

    “你干嘛!”凯茜来回挣扎了几下。

    “别动!”赵宇轩笑道:“你再乱动,我碰着什么不该碰的地方大家都难看!”

    “你!”

    星耀驮着艾德金斯小姐和赵宇轩走过靶场的时候,赵伯韶和南宫廷英正在远处张望。听了女儿友人传递的坏消息,赵伯韶和南宫廷英惊慌失措,匆忙跑上楼观望。刚好瞧见艾德金斯小姐和赵宇轩同乘一匹马回来,赵宇轩坐在后面怀中是一脸娇羞的凯茜。

    “赵宇轩!”赵宇轩走进起居室就被赵伯韶威严的嗓音吓一跳:“我带你出来,你就是这样给我丢人的?”

    赵宇轩见了赵伯韶就像老鼠见到猫,他笑道:“二叔,我可没给你丢脸!”

    赵伯韶摇摇头:“还不放下,艾德金斯小姐!”

    赵宇轩翻身下马,很绅士的扶着凯茜。而凯茜一脸怒气的打开他的手,说道:“今天的事,我不希望再有一次!”

    赵宇轩笑道:“放心,不会!”

    “哼!”凯茜取出手绢擦了擦手,扔在赵宇轩脸上,愤怒离去。

    第二天一早,凯茜和他的朋友去十公里外的湖钓鱼。当她们回来的时候,卢伯特正帮赵宇轩和赵伯韶往马车上装行李。

    “你要滚了?”

    “嗯!”赵宇轩小声说:“我要滚了!”

    “真好,不用再见到你!”

    “可能!因为我已经决定回国去抗击侵略者,可能你真见不到我了!”赵宇轩笑道:“你母亲给我的推荐信,比什么都重要!”

    “你要去武汉?”

    “嗯!”赵宇轩说道:“我去武汉!你舅舅的那里!”

    “我听说,日本人已经打到武汉了!”

    赵宇轩笑道:“我参军不就是为了打日本人吗?”

    凯茜伸出手,说道:“我们握个手吧!虽然我讨厌你,但是我也希望你能平安!”

    赵宇轩握住凯茜软若无骨的小手,笑道:“希望,我们还能再见!”

    黑色的马车载着赵伯韶和赵宇轩绝尘而去。凯茜目送他们消失在视线尽头。良久,她对她的母亲说:“这个人真的好奇怪!”

    “有个性,像你父亲年轻的时候。”南宫廷英意味深长地看着女儿。

    “真不知道他会不会活下来”凯茜突然冒出这句话。

    “妈妈,要是没有战争就好了!”

    “孩子,国家强大了,自然就不会有战争。”

    “我希望,以后我的儿女不会看到战争!”凯茜望着蜿蜒的车道,自言自语。

    八月赵宇轩顺利进入第二十九军,武汉也在同年十月陷落,赵宇轩也在战斗中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