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二章 遇乔峰虚竹段誉（十九）
“那女童问道：‘这枚七宝指环，你是从哪里偷来的？’语音严峻，如审盗贼。
我心下不悦，说道：‘出家人严守戒律，怎可偷盗妄取？这是别人给我的，怎说是偷来的？’那女童道：‘胡说八道！你说是少林弟子，人家怎会将这枚指环给你？你若不从实说来，我抽你的筋，剥你的皮，叫你受尽百般苦楚。’
我哑然失笑，心想：‘我若不是亲眼目睹，单是听你的声音，当真要给你这小小娃儿吓倒了。’说道：‘小姑娘……’突然拍的一声，腰间吃了一拳，只是那女童究竟力弱，却也不觉疼痛。
我怒道：‘你怎么出手便打人？小小年纪，忒也横蛮无礼！’那女童道：‘你法名叫虚竹，嗯，灵、玄、慧、虚，你是少林派中第三十七代弟子。玄慈、玄悲、玄苦、玄难这些小和尚，都是你的师祖？’
我退了一步，惊讶无已，这个八九岁的女童居然知道自己的师承辈份，更称玄慈、玄悲等师伯祖、师叔祖为‘小和尚’，出口吐属，哪里像个小小女孩？突然想起：‘世上据说有借尸还魂之事，莫非有个老前辈的鬼魂，附在这个小姑娘身上么？’那女童道：‘我问你，是便说是，不是便不是，怎地不答？’
我说道：‘你说得不错，只是称本寺方丈大师为小和尚，未免太过。’那女童道：‘怎么不是小和尚？我和他师父灵门大师平辈论交，玄慈怎么不是小和尚？又有什么太过不太过的？’
我更是惊讶，玄慈方丈的师父灵门禅师是少林派第三十四代弟子中杰出的高僧，我自是知晓。我越来越信这女童是借尸还魂，说道：‘那么你是谁？’那女童怫然道：‘初时你口口声声称我前辈，倒也恭谨有礼，怎地忽然你呀你的起来了？若不是念在你相救有功，姥姥一掌早便送了你的狗命！’
我听她自称‘姥姥’，很是害怕，说道：‘姥姥，不敢请教你尊姓大名。’那女童转怒为喜，说道：‘这才是了。我先问你，你这枚七宝指环哪里得来的？’
我说道：‘是一位老先生给我的。我本来不要，我是少林弟子，实在不能收受。可是那位老先生命在垂危，不由我分说……’那女童突然伸手，又抓住了我手腕，颤声道：‘你说那老先生命在垂危？他死了么？不，你先说，那老先生怎般的相貌？’
我说道：‘他须长三尺，脸如冠玉，人品极是俊雅。’那女童全身颤抖，问道：‘怎么他会命在垂危？他一身武功……’突然转悲为怒，骂道：‘臭和尚，无崖子一身武功，他不散功，怎么死得了？一个人要死，便这么容易？’
我点头说道：‘是！’这女童虽然小小年纪，但气势慑人，我对她的话不敢稍持异议，只是难以明白：‘什么叫做散功？一个人要死，容易得紧，又有什么难了？’
那女童又问：‘你在哪里遇见无崖子的？’我说道：‘你说的是那位容貌清秀的老先生，便是聪辩先生苏星河的师父么？’那女童道：‘自然是了。哼，你连这人的名字也不知道，居然撒谎，说他将七宝指环给了你，厚颜无耻，大胆之极！’
我问道：‘你也认得这位无崖子老先生吗？’那女童怒道：‘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我问你在哪里遇见无崖子，快快答来！’我说道：‘那是在一个山峰之上，我无意间解破了一个珍珑棋局，这才遇到这位老先生。’
那女童伸出拳头，作势要打，怒道：‘胡说八道！这珍珑棋局数十年来难倒了天下多少才智之士，凭你这蠢笨如牛的小和尚也解得开？你再胡乱吹牛，我可不跟你客气了。’
我说道：‘若凭小僧自己本事，自然是解不开的。但当时势在骑虎，聪辩先生逼迫小僧非落子不可，小僧只得闭上眼睛，胡乱下了一子，岂知误打误撞，自己填塞了一块白棋，居然棋势开朗，再经高人指点，便解开了，本来这全是侥幸。可是小僧一时胡乱妄行，此后罪业非小。唉，真是罪过，阿弥陀佛。’说着双手合十，连宣佛号。
那女童将信将疑，道：‘这般说，倒也有几分道理……’一言未毕，忽听得下面隐隐传来呼啸之声。
我叫道：‘啊哟！’打开布袋口，将那女童一把塞在袋中，负在背上，拔脚向山上狂奔。我奔了一会，山下的叫声又离得远了，回头一看，只见积雪中印着自己一行清清楚楚的脚印，失声呼道：‘不好！’那女童问道：‘什么不好？’
我说道：‘我在雪地里留下了脚印，不论逃得多远，他们终究找得到咱们。’那女童道：‘上树飞行，便无踪迹，只可惜你武功太也低微，连这点儿粗浅的轻功也不会。小和尚，我瞧你的内力不弱，不妨试试。’
我说道：‘好，这就试试！’纵身一跃，老高的跳在半空，竟然高出树顶丈许，掉下时伸足踏向树干，喀喇一声，踩断树干，连人带树干一齐掉将下来。这下子一交仰天摔落，势须压在布袋之上，我生恐压伤了女童，半空中急忙一个鹞子翻身，翻将过来，变成合扑，砰的一声，额头撞在一块岩石之上，登时皮破血流。
我叫道：‘哎唷！’挣扎着爬起，甚是惭愧，说道：‘我武功低微，又笨得紧，不成的。’那女童道：‘你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敢压我，总算对姥姥恭谨有礼。姥姥一来要利用于你，二来嘉奖后辈，便传你一手飞跃之术。你听好了，上跃之时，双膝微曲，提气丹田，待觉真气上升，便须放松肌骨，存想玉枕穴间……’
当下一句句向我解释，又教我如何空中转折，如何横窜纵跃，教罢，说道：‘你依我这法子再跳上去罢！’
我说道：‘是！我先独个儿跳着试试，别再摔一交，撞痛了你。’便要放下背上布袋。
那女童怒道：‘姥姥教你的本事，难道还有错的？试什么鬼东西？你再摔一交，姥姥立时便杀了你。’
我不由得机伶伶的打个冷战，想起身后负着一个借尸还魂的鬼魂，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只想将布袋摔得远远的，却又不敢，于是咬一咬牙齿，依着那女童所授运气的法门，运动真气，存想玉枕穴，双膝微曲，轻轻的向上一弹。
这一次跃将上去，身子犹似缓缓上升，虽在空中无所凭依，却也能转折自如，我大喜之下，叫道：‘行了！’不料一开口，泄了真气，便即跌落，幸好这次是笔直落下，双脚脚板底撞得隐隐生痛，却未摔倒。
那女童骂道：‘小蠢才，你要开口说话，先得调匀内息。第一步还没学会，便想走第五步、第六步了。’我说道：‘是小僧的不是。’又再依法提气上跃，轻轻落在一根树枝之上，那树枝晃了几下，却未折断。
我心下甚喜，却不敢开口，依着那女童所授的法子向前跃出，平飞丈余，落在第二株树的枝干上，一弹之下，又跃到了第三株树上，气息一顺，只觉身轻力足，越跃越远。到得后来，一跃竟能横越二树，在半空中宛如御风而行，不由得又惊又喜。雪峰上树林茂密，我自树端枝梢飞行，地下无迹可寻，只一顿饭时分，已深入密林。
那女童道：‘行了，下来罢。’我应道：‘是！’轻轻跃下地来，将女童扶出布袋。”虚竹说。
“这位女童应该有些岁数了，而且好像和聪辩先生苏星河的师父认识吧？”端王爷问道。
我心下不悦，说道：‘出家人严守戒律，怎可偷盗妄取？这是别人给我的，怎说是偷来的？’那女童道：‘胡说八道！你说是少林弟子，人家怎会将这枚指环给你？你若不从实说来，我抽你的筋，剥你的皮，叫你受尽百般苦楚。’
我哑然失笑，心想：‘我若不是亲眼目睹，单是听你的声音，当真要给你这小小娃儿吓倒了。’说道：‘小姑娘……’突然拍的一声，腰间吃了一拳，只是那女童究竟力弱，却也不觉疼痛。
我怒道：‘你怎么出手便打人？小小年纪，忒也横蛮无礼！’那女童道：‘你法名叫虚竹，嗯，灵、玄、慧、虚，你是少林派中第三十七代弟子。玄慈、玄悲、玄苦、玄难这些小和尚，都是你的师祖？’
我退了一步，惊讶无已，这个八九岁的女童居然知道自己的师承辈份，更称玄慈、玄悲等师伯祖、师叔祖为‘小和尚’，出口吐属，哪里像个小小女孩？突然想起：‘世上据说有借尸还魂之事，莫非有个老前辈的鬼魂，附在这个小姑娘身上么？’那女童道：‘我问你，是便说是，不是便不是，怎地不答？’
我说道：‘你说得不错，只是称本寺方丈大师为小和尚，未免太过。’那女童道：‘怎么不是小和尚？我和他师父灵门大师平辈论交，玄慈怎么不是小和尚？又有什么太过不太过的？’
我更是惊讶，玄慈方丈的师父灵门禅师是少林派第三十四代弟子中杰出的高僧，我自是知晓。我越来越信这女童是借尸还魂，说道：‘那么你是谁？’那女童怫然道：‘初时你口口声声称我前辈，倒也恭谨有礼，怎地忽然你呀你的起来了？若不是念在你相救有功，姥姥一掌早便送了你的狗命！’
我听她自称‘姥姥’，很是害怕，说道：‘姥姥，不敢请教你尊姓大名。’那女童转怒为喜，说道：‘这才是了。我先问你，你这枚七宝指环哪里得来的？’
我说道：‘是一位老先生给我的。我本来不要，我是少林弟子，实在不能收受。可是那位老先生命在垂危，不由我分说……’那女童突然伸手，又抓住了我手腕，颤声道：‘你说那老先生命在垂危？他死了么？不，你先说，那老先生怎般的相貌？’
我说道：‘他须长三尺，脸如冠玉，人品极是俊雅。’那女童全身颤抖，问道：‘怎么他会命在垂危？他一身武功……’突然转悲为怒，骂道：‘臭和尚，无崖子一身武功，他不散功，怎么死得了？一个人要死，便这么容易？’
我点头说道：‘是！’这女童虽然小小年纪，但气势慑人，我对她的话不敢稍持异议，只是难以明白：‘什么叫做散功？一个人要死，容易得紧，又有什么难了？’
那女童又问：‘你在哪里遇见无崖子的？’我说道：‘你说的是那位容貌清秀的老先生，便是聪辩先生苏星河的师父么？’那女童道：‘自然是了。哼，你连这人的名字也不知道，居然撒谎，说他将七宝指环给了你，厚颜无耻，大胆之极！’
我问道：‘你也认得这位无崖子老先生吗？’那女童怒道：‘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我问你在哪里遇见无崖子，快快答来！’我说道：‘那是在一个山峰之上，我无意间解破了一个珍珑棋局，这才遇到这位老先生。’
那女童伸出拳头，作势要打，怒道：‘胡说八道！这珍珑棋局数十年来难倒了天下多少才智之士，凭你这蠢笨如牛的小和尚也解得开？你再胡乱吹牛，我可不跟你客气了。’
我说道：‘若凭小僧自己本事，自然是解不开的。但当时势在骑虎，聪辩先生逼迫小僧非落子不可，小僧只得闭上眼睛，胡乱下了一子，岂知误打误撞，自己填塞了一块白棋，居然棋势开朗，再经高人指点，便解开了，本来这全是侥幸。可是小僧一时胡乱妄行，此后罪业非小。唉，真是罪过，阿弥陀佛。’说着双手合十，连宣佛号。
那女童将信将疑，道：‘这般说，倒也有几分道理……’一言未毕，忽听得下面隐隐传来呼啸之声。
我叫道：‘啊哟！’打开布袋口，将那女童一把塞在袋中，负在背上，拔脚向山上狂奔。我奔了一会，山下的叫声又离得远了，回头一看，只见积雪中印着自己一行清清楚楚的脚印，失声呼道：‘不好！’那女童问道：‘什么不好？’
我说道：‘我在雪地里留下了脚印，不论逃得多远，他们终究找得到咱们。’那女童道：‘上树飞行，便无踪迹，只可惜你武功太也低微，连这点儿粗浅的轻功也不会。小和尚，我瞧你的内力不弱，不妨试试。’
我说道：‘好，这就试试！’纵身一跃，老高的跳在半空，竟然高出树顶丈许，掉下时伸足踏向树干，喀喇一声，踩断树干，连人带树干一齐掉将下来。这下子一交仰天摔落，势须压在布袋之上，我生恐压伤了女童，半空中急忙一个鹞子翻身，翻将过来，变成合扑，砰的一声，额头撞在一块岩石之上，登时皮破血流。
我叫道：‘哎唷！’挣扎着爬起，甚是惭愧，说道：‘我武功低微，又笨得紧，不成的。’那女童道：‘你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敢压我，总算对姥姥恭谨有礼。姥姥一来要利用于你，二来嘉奖后辈，便传你一手飞跃之术。你听好了，上跃之时，双膝微曲，提气丹田，待觉真气上升，便须放松肌骨，存想玉枕穴间……’
当下一句句向我解释，又教我如何空中转折，如何横窜纵跃，教罢，说道：‘你依我这法子再跳上去罢！’
我说道：‘是！我先独个儿跳着试试，别再摔一交，撞痛了你。’便要放下背上布袋。
那女童怒道：‘姥姥教你的本事，难道还有错的？试什么鬼东西？你再摔一交，姥姥立时便杀了你。’
我不由得机伶伶的打个冷战，想起身后负着一个借尸还魂的鬼魂，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只想将布袋摔得远远的，却又不敢，于是咬一咬牙齿，依着那女童所授运气的法门，运动真气，存想玉枕穴，双膝微曲，轻轻的向上一弹。
这一次跃将上去，身子犹似缓缓上升，虽在空中无所凭依，却也能转折自如，我大喜之下，叫道：‘行了！’不料一开口，泄了真气，便即跌落，幸好这次是笔直落下，双脚脚板底撞得隐隐生痛，却未摔倒。
那女童骂道：‘小蠢才，你要开口说话，先得调匀内息。第一步还没学会，便想走第五步、第六步了。’我说道：‘是小僧的不是。’又再依法提气上跃，轻轻落在一根树枝之上，那树枝晃了几下，却未折断。
我心下甚喜，却不敢开口，依着那女童所授的法子向前跃出，平飞丈余，落在第二株树的枝干上，一弹之下，又跃到了第三株树上，气息一顺，只觉身轻力足，越跃越远。到得后来，一跃竟能横越二树，在半空中宛如御风而行，不由得又惊又喜。雪峰上树林茂密，我自树端枝梢飞行，地下无迹可寻，只一顿饭时分，已深入密林。
那女童道：‘行了，下来罢。’我应道：‘是！’轻轻跃下地来，将女童扶出布袋。”虚竹说。
“这位女童应该有些岁数了，而且好像和聪辩先生苏星河的师父认识吧？”端王爷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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