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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一章 遇乔峰虚竹段誉(八)

    “是的,这便是我师父无崖子摆的珍珑棋局,这局棋甚难破解。

    师伯祖玄难、邓百川、康广陵等均是当世武林大豪,这时武功全失,成为随人摆布的囚徒。众人只约莫感到,一行人是向东南方行。

    如此走得八日,到第九日上,一早便上了山道。行到午间,地势越来越高,终于大车再也无法上去。

    星宿派众弟子将师伯祖玄难等叫出车来。步行半个多时辰,来到一地,见竹荫森森,景色清幽,山涧旁用巨竹搭着一个凉亭,构筑精雅,极尽巧思,竹即是亭,亭即是竹,一眼看去,竟分不出是竹林还是亭子。

    众人刚在凉亭中坐定,山道上四人快步奔来。

    当先二人是丁春秋的弟子,当是在车停之前便上去探山或是传讯的。

    后面跟着两个身穿乡农衣衫的青年汉子,走到丁春秋面前,躬身行礼,呈上一封书信。

    丁春秋拆开一看,冷笑道:‘很好。你还没死心,要再决生死,自当奉陪。’

    那青年汉子从怀中取出一个炮仗,打火点燃。砰的一声,炮仗窜上了天空。这炮仗飞到半空之后,却拍拍拍连响三下。

    不久山道上走下一队人来,共有三十余人,都是乡农打扮,手中各携长形兵刃。到得近处,才见这些长物并非兵刃,乃是竹杠。每两根竹杠之间系有绳网,可供人乘坐。

    丁春秋冷笑道:‘主人肃客,大家不用客气,便坐了上去罢。’

    当下师伯祖玄难等一一坐上绳网。那些青年汉子两个抬一个,健步如飞,向山上奔去。

    丁春秋大袖飘飘,率先而行。他奔行并不急遽,但在这陡峭的山道上宛如御风飘浮,足不点地,顷刻间便没入了前面竹林之中。

    邓百川等中了他的化功大法,一直心中愤懑,均觉误为妖邪所伤,非战之罪,这时见到他轻功如此精湛,那是取巧不来的真实本领,不由得叹服,风波恶赞道:‘这老妖的轻功真是了得,佩服啊佩服!’

    他出口一赞,星宿群弟子登时竞相称颂,说得丁春秋的武功当世固然无人可比,而且自古以来的武学大师,什么达摩老祖等,也都大为不及,谄谀之烈,众人闻所未闻。

    说话之间,一行人已进了一个山谷。

    谷中都是松树,山风过去,松声若涛。

    在林间行了里许,来到三间木屋之前。

    只见屋前的一株大树之下,有二人相对而坐。左首一人身后站着三人。

    丁春秋远远站在一旁,仰头向天,神情甚是傲慢。

    走到近处,见坐着的两人之间有块大石,上有棋盘,两人正在对弈。右首是个矮瘦的干瘪老头儿,左首则是个青年公子。

    但见那棋盘雕在一块大青石上,黑子、白子全是晶莹发光,双方各已下了百余子。

    丁春秋慢慢走近观弈。

    那矮小老头拈黑子下了一着,忽然双眉一轩,似是看到了棋局中奇妙紧迫的变化。

    段誉手中拈着一枚白子,沉吟未下,突然之间,康广陵、范百龄等函谷八友,一个个从绳网中挣扎起来,走到离那青石棋盘丈许之处,一齐跪下。

    这个瘦小干枯的老头儿,便是聋哑老人‘聪辩先生’,也即是康广陵等函谷八友的师父。

    但他是星宿老怪丁春秋的死对头,强仇到来,怎么仍好整以暇的与人下棋?

    而且对手又不是什么重要脚色,不过是个不会武功的书呆子而已?

    康广陵道:‘你老人家清健胜昔,咱们八人欢喜无限。’

    函谷八友被聪辩先生苏星河逐出了师门,不敢再以师徒相称。

    范百龄道:‘少林派玄难大师瞧你老人家来啦。’

    苏星河站起身来,向着众人深深一揖,说道:‘玄难大师驾到,老朽苏星河有失迎迓,罪甚!’

    眼光向众人一瞥,便又转头去瞧棋局。

    众人曾听薛慕华说过他师父被迫装聋作哑的缘由,此刻他居然开口说话,自是决意与丁春秋一拚死活了。

    康广陵、薛慕华等等都不自禁的向丁春秋瞧了瞧,既感兴奋,亦复担心。

    师伯祖玄难说道:‘好说!’

    万籁无声之中,段誉忽道:‘好,便如此下!’说着将一枚白子下在棋盘之上。

    苏星河脸有喜色,点了点头,意似嘉许,下了一着黑子,段誉将十余路棋子都已想通,跟着便下白子,苏星河又下了一枚黑子,两人下了十余着,段誉吁了口长气,摇头道:‘老先生所摆的珍珑深奥巧妙之极,晚生破解不来。’

    眼见苏星河是赢了,可是他脸上反现惨然之色,说道:‘公子棋思精密,这十几路棋已臻极高的境界,只是未能再想深一步,可惜,可惜。唉,可惜,可惜!’他连说了四声‘可惜’,惋惜之情,确是十分深挚。

    段誉将自己所下的十余枚白子从棋盘上捡起,放入木盒。

    苏星河也捡起了十余枚黑子。棋局上仍然留着原来的阵势。

    函谷八友中的二弟子范百龄是个棋迷,远远望着那棋局,已知不是‘师父’与这位青年公子对弈,而是‘师父’布了个‘珍珑’,这青年公子试行破解,却破解不来。

    他跪在地下看不清楚,膝盖便即抬了起来,伸长了脖子,想看个明白。

    苏星河道:‘你们大伙都起来!百龄,这个珍珑,牵涉异常重大,你过来好好的瞧上一瞧,倘能破解得开,那是一件大大的妙事。’

    范百龄大喜,应道:‘是!’站起身来,走到棋盘之旁,凝神瞧去。

    寻常‘珍珑’少则十余子,多者也不过四五十子,但这一个却有二百余子,一盘棋已下得接近完局。

    范百龄精研围棋数十年,实是此道高手,见这一局棋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长生,或反扑,或收气,花五聚六,复杂无比。

    他登时精神一振,再看片时,忽觉头晕脑胀,只计算了右下角一块小小白棋的死活,已觉胸口气血翻涌。他定了定神,第二次再算,发觉原先以为这块白棋是死的,其实却有可活之道,但要杀却旁边一块黑棋,牵涉却又极多,再算得几下,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

    苏星河冷冷的看着他,说道:‘这局棋原是极难,你天资有限,虽然棋力不弱,却也多半解不开,何况又有丁春秋这恶贼在旁施展邪术,迷人心魄,实在大是凶险,你到底要想下去呢,还是不想了?’

    范百龄道:‘生死有命,我决意尽心尽力。’

    苏星河点点头,道:‘那你慢慢想罢。’

    范百龄凝视棋局,身子摇摇晃晃,又喷了一大口鲜血。

    丁春秋冷笑道:‘枉自送命,却又何苦来?这老贼布下的机关,原是用来折磨、杀伤人的,范百龄,你这叫做自投罗网。’

    苏星河斜眼向他睨了一眼,道:‘你称师父做什么?’

    丁春秋道:‘他是老贼,我便叫他老贼!’

    苏星河道:‘聋哑老人今日不聋不哑了,你想必知道其中缘由。’

    丁春秋道:‘妙极!你自毁誓言,是自己要寻死,须怪我不得。’

    苏星河随手提起身旁的一块大石,放在师伯祖玄难身畔,说道:‘大师请坐。’

    师伯祖玄难见这块大石无虑二百来斤,苏星河这样干枯矮小的一个老头儿,全身未必有八十斤重,但他举重若轻,毫不费力的将这块巨石提了起来,功力实是了得,自己武功未失之时,要提这块巨石当然也是易事,但未必能如他这般轻描淡写,行若无事,当下合十说道:‘多谢!’坐在石上。

    苏星河又道:‘这个珍珑棋局,乃先师所制。先师当年穷三年心血,这才布成,深盼当世棋道中的知心之士,予以破解。在下三十年来苦加钻研,未能参解得透。’

    说到这里,眼光向师伯祖玄难、段誉、范百龄等人一扫,说道:‘玄难大师精通禅理,自知禅宗要旨,在于顿悟。穷年累月的苦功,未必能及具有宿根慧心之人的一见即悟。棋道也是一般,才气模溢的八九岁小儿,棋枰上往往能胜一流高手。虽然在下参研不透,但天下才士甚众,未必都破解不得。先师当年留下了这个心愿,倘若有人破解开了,完了先师这个心愿,先师虽已不在人世,泉下有知,也必定大感欣慰。’

    只听苏星河道:‘我这个师弟,’说着向丁春秋一指,说道:‘当年背叛师门,害得先师饮恨谢世,将我打得无法还手。在下本当一死殉师,但想起师父有个心愿未了,倘若不觅人破解,死后也难见师父之面,是以忍辱偷生,苟活至今。这些年来,在下遵守师弟之约,不言不语,不但自己做了聋哑老人,连门下新收的弟子,也都强着他们做了聋子哑子。唉,三十年来,一无所成,这个棋局,仍是无人能够破解。这位段公子固然英俊潇洒。’

    苏星河续道:‘段公子所下的十余着,也已极尽精妙,在下本来寄以极大期望,岂不知棋差一着,最后数子终于还是输了。’

    段誉脸有惭色,道:‘在下资质愚鲁,有负老丈雅爱,极是惭愧。’”虚竹说。

    “看来段公子没能破解珍珑,那后来有人破解了吗?”李师师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