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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水落石出(上)

    俞泰来在打探流言源头这件事情上格外的卖力,因为谢振堂把谢弘霖笃定他于此派不上用场的话告诉了他,所以他这一回无论如何也要有所表现。

    在这件事上,谢弘霖也确实低估了俞泰来,他毕竟是市井中混大的,对于这种事该去哪里找包打听买消息是轻车熟路。

    不过大半日的光景,放出流言的人就被查了出来,这个人叫钟阿四,是个靠着坑蒙拐骗过日子的地痞无赖。

    天晚时,俞泰来带了几个人,寻到了钟阿四住的那片棚户区。

    这里与弄堂不同,巷子歪七扭八,房子也是东倒西歪的“滚地龙”,不只脏乱,空气中更是弥漫着各种难闻的气味。

    住在此地的人,随地小便是司空见惯,孩子就更是如此。倒也不是住在这里的人不愿讲究,而是他们讲究不了。倒粪车根本就不会到这种地方来,因为住在这里的人交不起钞票。有些棚户区离河道近,晚上还好去河边刷马桶,可这里离河道远,往返最近的河畔少说也要一个钟头,对于这些一天到晚拼了命干活都难得一顿温饱的人,一个钟头的时间太过奢侈。

    这里的房子也是破破烂烂,一阵风吹过,不是破布的声响就是烂墙板晃荡的声音。房屋之间也是狭窄得很,有些地方两个人彼此过身甚至都要侧身贴着走。

    俞泰来尽管也是出生在这种地方,可如今到底是已然陌生。在谢公馆生活了十余年,当今时的他站在这片棚户区前,已是一步也踏不进去了。

    俞泰来派了两个打手跟着包打听进了棚户区。半个钟头后,一个身形单瘦的男人被他们带了出来,这个人就是钟阿四。

    钟阿四却像是料到会有人找上门来,见着俞泰来也不兜圈子,直接问了句,“你们是谢家派来的?”

    俞泰来见他一点都不慌张,对他倒是有几分好奇,“你怎么知道?”

    钟阿四不动声色的一句,“我心里有数。”

    “这么说,你早料到会被我们寻着?”俞泰来的语气蓦然加重,“那你还敢编出一通鬼话去瞎传?”

    “不是我要传的,是有人逼我去说的。我这种大字认不得几个的人,哪里编得出那些话。”钟阿四不慌不忙的说,“要么我拿着他的钞票,照他说的做,不然他就要我的命。我能有什么办法?”

    “他是谁?”

    “不知道。不过我能帮你们找到他。”钟阿四搓了搓手指,“只要有钞票,什么都好说,就看……”

    俞泰来狠狠给了他两记耳光,“你要是老老实实给我把那个人找出来,我还能放了你这条狗命,不然的话,就把你扔去黄浦江喂鱼。”

    钟阿四眼冒金星的晃了晃脑袋、迷迷糊糊眨着眼睛。

    俞泰来等不急的说道:“你要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

    钟阿四摸着火辣辣的脸颊,一张嘴歪向左边又歪向右边,牙缝里一阵阵嘶嘶声,断断续续说出了一串数字。

    俞泰来不明就里的问了句,“你说的什么东西?”

    “牌号。”钟阿四说,“那个人骑的脚踏车牌号,公共租界的。”

    俞泰来心里一喜,只觉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在沪上,脚踏车的牌照是要本人带着居住身份证去办理的。且牌照办下来之后,每个月还要按时缴纳养路费。所以、对于多数人而言,若非熟人,脚踏车一般是不外借的。便是脚踏车要卖掉,牌号也要重新办理,不然脚踏车卖给了别人,每月的养路费还要替人照交不误。

    俞泰来想到了唐祺臻。巡捕房要查这么一个脚踏车牌号不是难事,且根据号码很容易锁定办理的时间范围,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从相关记录中查出这个牌照持有者的身份,到时再顺藤摸瓜找出这个人就不难了。

    俞泰来就近寻了一处电话亭,向谢弘霖说了此事。接着又派人寻了谢振堂来。在他看来,如今谢弘霖对他颇有微词,汪云绮母子又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要想在谢家立稳脚跟,就只能与谢振堂暗里拉近关系。如此、往后在谢弘霖面前才好有个照应。而这也恰恰是谢振堂的盘算。

    这天夜里,一场大雨不期而至,直叫这寒凉的城市越发的冰冷。

    源泰里的一幢房子二楼南面的前楼,一个年轻女人面对着紧闭的窗帘坐在椅子上,她的身后是一张书桌,书桌的右侧,一只维多利亚式台灯亮着昏沉的灯光,里边的灯泡玻璃已然泛黑。

    窗外传来墙门开开的声音,接着是楼门,虽说听得出是有人进来,但动静却是很小。

    女人的右手捏住了一支小猎刀的刀尖,转过椅子面对房门,捏着小猎刀的右手悬在左耳的耳侧。

    这时门外的楼道里传来上楼的脚步声。

    女人听着熟悉的声音,又将那支猎刀摆在了面前的书桌上。

    外边的人上了二楼,脚步声便缦了下来,且听得出脚步的节律,只是到了门边,又安静下来,没了一丝动静。

    女人拿起桌上的刀,将刀柄在桌上一轻二重的连敲了三下。房门这才被推开来,一个身穿灰色长衫,系了一条土黄色围巾的人走了进来。

    坐在书桌后的年轻女人见了,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你这副样子看上去就像个逃难的教员。”

    “废什么话?”男人一面关门,一面问道,“是什么事这么着急?我不是说过,若非要命的事,不要挂弄堂口的电话找我。”

    女人没有理会,打开大腿上的手包,从里边取出一张船票,摆在书桌上,往前推了推,“这是船票,后天上午十点,罗斯福码头登船。”

    男人看着那张船票,问了句,“谁决定的?”

    女人回答:“他的安排。”

    男人顿时生气的问道:“他什么意思?”

    “你暴露了。”女人说,“他明明提醒过我们,接下来的事,他自有安排,让我们只管藏好,什么都别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做了什么多余的事,还用得着我来提醒你吗?”

    男人一巴掌拍在书桌上,“舒雨缦,你最好把话给我说清楚。”

    “那好,叶岚森,我问你,你有没有找过一个小赤佬,收买他,让他替你放出谣言,说谢承庭杀了加藤英一,被日本人抓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跟我嘴硬有什么用?”舒雨缦不耐烦的说,“人家这个时候已经查到你头上了。”

    “不可能。”

    “你也不像是没脑子的,怎么会骑着脚踏车去和人碰头,还被人记下了脚踏车的牌号。”舒雨缦说,“巡捕房这个时候已经在查了,要不是他及时通知我,叫我挂一通电话把你叫出来,你今晚说不定就落在人家手里了。”

    “胡说八道。自从放了谢承庭之后,我就没见过任何人。再说了,我哪里来的脚踏车。”叶岚森忽然想到了什么,走去窗边,从一侧拨开窗帘,朝楼下扫了一眼,又蹲在窗台下,移去窗子另一侧,照旧是拨开墙边的窗帘,朝楼下扫了一眼。

    舒雨缦不免问道:“不会是你来的路上跟了尾巴吧?”

    “没看出外边有什么反常。”叶岚森说,“你刚才说的消息准确吗?”

    “他告诉我的,错不了。”舒雨缦说,“难道说是我们被人盯上了?”

    “我看是没错。”叶岚森说,“很显然,有人知道我干了什么,也知道我是谁,而且说不定这个人在巡捕房也有帮手,不然伪造不出我的脚踏车牌照登记的记录。”

    “会是什么人?”舒雨缦不解的说,“我们准备了这么久,又做得这么隐秘,怎么会被人盯上?”

    叶岚森又站去窗侧,朝着窗外雨中的弄堂观望了一阵,“这里想来还是安全的。”

    舒雨缦走去衣柜前,拉开柜门,“上船那天乔装的衣服我已经准备好了。”

    叶岚森没有理会,他看上去有些不甘心,“我早就说过,干掉谢承庭,一了百了。可他非要把谢弘霖也算计进去,现在好了,该杀的人没杀,我们倒要跑路了。”

    “一刀杀了谢承庭,那才真是便宜了他。”舒雨缦从衣柜前转过身来,咬牙切齿的说道,“死算什么,生不如死那才叫痛苦。”

    叶岚森无法理解舒雨缦。在他看来,杀人偿命,本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便是办得复杂些,也不过就是割肉放血,挑筋断骨,盐渍油炸,耗上几日叫他慢慢死。他们这些做法在他看来丝毫得不着复仇的快感。只是他也明白,就像舒雨缦说的,若是没有这个计划,没有舒雨缦的配合,凭他一个人,即便杀得了谢承庭,也难免要把自己搭进去,算下来还是一桩吃亏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