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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失踪

    顾溪回家后看到弟弟放在玄关的钥匙,打开次卧的衣柜查看,空空如也。

    她回想着顾恺的话,觉得有些危言耸听,顾然去深圳和她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又不是我绑着她送去的,都是自己的选择。”她想。

    她打开冰箱寻觅食材,韩琍说想吃红烧鱼,她要在韩琍回来时闻见饭香。她喜欢给韩琍做饭,在做饭过程中体验到了无限幸福。

    她一边剁鱼,一边回想着与韩琍相识之初的情景,记忆尤其深刻的是与韩琍谈起父母时的画面。

    当时顾溪刚刚二十一岁,韩琍正经营着一家酒吧。她喜欢坐在吧台里看韩琍调鸡尾酒,不时聊上几句。她为这个女孩活跃的身姿与凌厉的语气而折服。

    相处一年后,顾溪感到奇怪的是韩琍似乎从不与家人联系。和她一样。

    她试着问:“你爸妈不给你打电话吗?”她知道韩琍是独生子女。

    “你终于问出来了,我也想问你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你不接家里人打来的电话呢?”

    “反正他们也不是真的想要和我打电话。”顾溪叹息道。

    韩琍拉着她坐在沙发上,“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我爸妈虽然只有我一个孩子,但我总觉得他们不爱我,甚至讨厌我,读大学的学费都是自己挣的,我爸指着通知书说你要上大学学费自己想办法,我们不会给你出一毛钱。我不理解,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为什么会这样呢,如果再有个儿子我也能想通,所以我觉得我是抱养来的,不是我爸妈亲生的。”

    顾溪抹掉眼泪,哽咽道:“我爸妈虽然不经常说,但邻居从小就说我是抱养的,就说我爸妈偏心,说对我没礼貌…他们总是喜欢将我和姐姐对比,说我不喜欢说话,说我是木头人,你不知道我听了有多难受,我一直想要离开那个家,再也不回去…”

    韩琍拍着顾溪的后背,安慰道:“以后咱俩相依为命,抱养的也好,不是亲生的也罢,你有我,我有你,我们一起面对生活的种种。”

    顾溪扑入韩琍的怀抱,浓浓的爱意正在向她袭卷,正在包围她。

    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还不见韩琍回来。顾溪慌了起来,通常韩琍都是准时准点到家的。她坐在沙发上编写微信,嘴角挂着等待爱人回来的幸福笑意。

    “饭熟了,你最喜欢的红烧鱼,赶紧回来吃饭吧,想你。”

    她在等韩琍的回复,可是五分钟,十分钟后…毫无动静。

    顾溪急的快要哭出来了,感觉整个世界正在崩塌。

    她拨通韩琍母亲的电话,强装镇定的问:“阿姨,韩琍在家吗?”

    “不在,你别打电话给我。”

    对方的语气又一次令顾溪感到心痛,但此时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感受心痛,她隐约有一种不安的预感。好像前方有一个预先设定好的陷阱,不论她看见或没看见,都会跳进去。

    她又打电话给韩琍的朋友,都说没有见过她。与韩琍一起工作的人说她早早就回去吃饭了,却不见回来,电话也打不通。

    她将门大开着,以便第一时间听到动静,好让自己的心安下来。她一遍又一遍的拨打着韩琍的电话,如同春节期间母亲一遍又一遍的打电话给自己一样…她终于理解了母亲当年的心急如焚,终于理解了姐姐的责怪,可似乎一切为时过晚了。

    半个小时后,她又一次打电话给韩琍的母亲,这一次她不再按耐自己的情绪,抽泣着说:“阿姨,韩琍还没有回来,我打电话也不接…她要是回来麻烦您通知我一下,我在想要不要报警,我担心…”

    “担心什么,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能凭空消失吗,请你自重点,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挂断电话后,顾溪呜呜的哭了起来。心想真是狠心的父母,她的父母就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自己。她又打电话给母亲,心想韩琍也许去探望母亲了,可她每次是与自己一起去的。果真母亲说韩琍不在医院,这就又加剧了顾溪的担心。

    她在客厅来回踱步,思考韩琍可能的去处,没有一个人与韩琍在一起,那她去了哪里?她去哪里会不接电话,难道她出轨了?难道她…

    顾溪立刻否定了这一想法,她与韩琍相处多年,知道她不会背叛自己,知道她…

    “要不然报警吧?”她喃喃自语,似乎想从自己的嘴里得出答案,她拨通110,说明来龙去脉,接警员的声音非常清脆,听上去很悦耳,可她却说:“您再联系亲朋好友找找,没有与人发生纠纷,没有失踪现场也没有证人我们是无法立案的,如果四十八小时后她还是没有回来,您再报警…”

    顾溪知道韩琍不满足立失踪案的任何条件,她只是将希望投放给了警察而已。希望落空后,她又一次拨打着韩琍的电话,期盼那嘟嘟声转换为韩琍的声音,期盼电梯发出动静。

    她回想着警察说的没有与人发生纠纷,这提醒了顾溪,韩琍脾脾气火爆,会不会是回来的路上发生了激情事件。以前韩琍就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和不少人起过冲突…她最终将怀疑落在顾然,自己的亲姐姐身上,可她明明在深圳…

    她知道韩琍最近在搞事,她也做了不少添油加醋的事,她与韩琍想从姐姐身上拔下几根羽毛,只要几根羽毛就够她们翻身了。

    “难道是姐姐的反击?”顾溪想道。如果真是姐姐,她应该如何应对呢。可她转念一想,如果真的是她,韩琍最起码是安全的。她只要韩琍安全就好。

    顾溪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打电话给顾然,询问她是否知道韩琍的下落,但她对如何开口却感到为难,这么多年以来,她从未给姐姐打过一个电话,从未问过她过的如何…

    她犹豫着,按下了拨通键。

    顾然的手机铃声古老而沉重,她听不懂古典音乐,只是觉得喜欢这种古典乐的人都是变态,都不是正常人。

    “喂。”

    “喂…”

    顾溪一听到顾然的声音就浑身发颤,姐姐的声音令她无地自容,也令她产生强烈的羞耻,她的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又说了一句喂之后才开始切入正题。

    “我是想问,你知道韩琍在…”

    嘟——嘟——嘟。

    顾溪哭不出来。她不愿意在姐姐面前暴露脆弱,哪怕她挂了电话,她也觉得姐姐在时时刻刻盯着自己,在监视自己。

    在姐姐与韩琍较量的那些年里,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正确无比,可她就是无法离开韩琍,韩琍就像精神毒药,她上了瘾。

    饭菜没了热气,冰凉冰凉的。她戳破鱼皮,吃了一块鱼肉,有一瞬间,顾溪觉得是韩琍躺在碟子里,她戳破的是韩琍的皮肤,吃下的是韩琍的肉…辛辣而僵化。

    她呆呆的望着餐桌上的饭菜,眼泪哗啦啦的掉个不停。

    这偌大的房子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似乎一直以来都是她一个人,姐姐走了,韩琍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她感到孤单,感到空寂,感到前所未有的落寞,她整个人被掏空了。

    她听见电梯上升坠落的声音,就是听不见电梯打开的声音。

    “我回来了…”她听见韩琍的声音,朝门口望去只有敞开的大门。

    两只猫咪似乎察觉到了主人的落寞,眼巴巴的望着顾溪,献出惆怅的神情。

    顾溪睹猫思人,越想越难受,越想越觉得韩琍遭遇了不测。以前她不接电话时,母亲总会猜测自己被人绑了去,总会进行种种结果最为恶劣的推测…此时,她在自己身上看到了母亲的影子,这个影子不再是外形的复制,而是思维认知的趋同。

    想到自己与农村妇女的思维模式趋于一致时,顾溪被强烈的羞耻感袭击着。

    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韩琍仍然不见人影,顾溪正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

    她回到卧室,换上衣服出门了,她想在小区门口也许能遇到韩琍,她想也许韩琍因为某种原因在车里不肯回家…她在小区门口和车位上来回奔波,除了越来越安静的夜晚,越来越少的人影,不见其他。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过…”

    她念叨着,拦了一辆出租车,朝韩琍母亲的家驶去。

    如果韩琍真的失踪了,她的父母应该要知道的。尽管她们一致认为自己都不是父母亲生的,是抱养来的。

    汽车行驶的越快,顾溪就越觉得自己在驶向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那黑洞在外人看来无比恐惧,却是她的安全港湾。

    汽车停在韩琍父母的家门口时,顾溪又回想起来这些年与韩琍的经历。自从大学毕业后,她就住在韩琍父母的家里,每个月出着房租,做着家务…一开始,韩琍的母亲艾槿以为她只是韩琍的妹妹,时间久了便生出疑问来。

    艾槿与母亲的疑问一样,不同的是艾槿读过书,知道当下有一种发生在同性之间的恋爱,而刘月并不理解什么是同性恋人,她只是怀疑女儿要和韩琍过一辈子,用懵懂的语气质问二人是否都不准备结婚了。

    艾槿将韩琍的东西扔出来是因为她对二人的关系的质疑已经到了神经兮兮的地步。

    那天她正在拖地,韩琍与顾溪忘了关门,她看见二人拥抱在一起…一切谜团都解开了,韩琍为什么离婚与顾溪为什么住在这里都有了答案。

    艾槿不动声色的扫地,直到理清楚全部事情之后才将韩琍与顾溪的东西通通扔出家门,才试着切断母女关系。

    艾槿将韩琍的事告诉丈夫时,他只丢下一句:“早就知道臭女子靠不住。”

    韩崇喜早在韩琍出生时就觉得厌烦,他想要儿子,奈何艾槿生了女儿,而当年计划生育管的紧,他们只能生这一胎。

    顾溪带着怯意、恐惧与担忧等种种复杂的情绪敲门时,满脑子都是韩琍的安慰,哪怕开门后他们会打自己一顿,她也要将自己的担忧讲出来,她也要…

    艾槿听到敲门声后满脸不耐烦,见到顾溪后更是眼睛也不想睁,她二话不说准备关门。

    “阿姨…阿姨,请你别关门,韩琍不见了,我担心出什么事情,我想…”顾溪推着门,祈求艾槿。

    “不见就不见了,担心什么呢,出什么事也是应该的,有因必有果。”

    “可是这次不对阿姨,以前她接电话,这次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我们都会后悔的,我们…”

    “后悔?后悔什么?”韩崇喜从卧室走出来,满脸怒气的吼道,“我们没有这个女儿,没有这个丢人现眼的女儿...你还有脸来,如果不是你,韩琍不会离婚,我们不会断子绝孙,失踪了?死了才好,赶紧滚…”

    顾溪败了,她落下阵来,她还想说什么,却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她松开手,让门能关上。与韩琍相识以来,她就知道她们都是被抛弃的边缘人。

    父母爱她,却先爱姐姐再爱弟弟最后才是她。韩琍的父母因为她是女的而百般刁难。顾溪站在黑黢黢的街道上,为自己和韩琍的命运而感到憋屈,想要怒吼。

    “难道仅仅是因为我们都是女性而遭遇了这些事情吗?难道仅仅是因为我们的爱不溶于世界而被厌弃、被嘲讽、被贬损吗?”顾溪觉得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是这样,凭什么我们要遭遇这些事…”她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答案消失在风中。

    她拦了一辆出租车,朝所在地的派出所驶去。她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她一遍遍的拨打着韩琍的手机号码,她在微信上输入种种诉说思念、担心的文字,她希望韩琍看到后能尽快与自己联系。

    顾溪的思绪被黑夜里的手左一下右一下拉扯着,一会是与韩琍的感情,一会与姐姐所发生的冲突,一会是父母,是家庭教育。

    她偶尔会想自己与韩琍的结合是因为相同的经历,但她们不碰触这个话题,她们只谈生活与爱。

    顾然还在古城时,那段时间彼此之间的关系剑拔弩张,她与韩琍依然每天晚上看电视剧看到一点才睡去,次日她起床上班时韩琍的酣睡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那间小小的卧室好像有着铜墙铁壁,抵御着一切侵扰。

    也正是那段时间,顾溪发现姐姐的思想深处有一股可怕的想法,她的冷漠、绝情、疏离都来自这一思想。她发现姐姐有着极端的慕强情绪,发现她可以将一切关系量化,她压根不相信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除非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来往,否则她就会将一切关系都认为是权力操控,正如她与韩琍的关系。

    “如果韩琍失踪了,或出了什么事情,一定与姐姐有关系。”她如此断言道,却在走进警局后支支吾吾起来。姐姐与韩琍的失踪有关系纯属猜测,亲妹怀疑亲姐,这在警察看来怎么说都是天方夜谭,她准备按耐住这一猜疑。

    她走进派出所时,故意佯装出悲伤情绪,好让警察重视自己接下来要讲的事情。

    一位年轻女警官接待了她。

    以傅柠办案的经验来看,半夜走进派出所的人多半是被家暴了,而眼前的顾溪全身没有一点淤青。

    “你怎么了?”她问。

    “您好,我想问一下,失踪不满四十八小时可以报案吗?”

    “是未成年人吗?”

    “不是,可她从来不这样,万一有什么事…”

    “多大了?”

    “三十….四十了。”

    “问过亲戚家人了吗?”

    “问过了。”

    “打电话一直不接?”

    顾溪仿佛看到了希望,连忙点头。

    “你与她是什么关系?她住哪里,是做什么的?”傅柠引着顾溪进入问询室,给她倒了杯水,认真盘问起来,用以打消绵延不绝的困意。

    “我们是朋友,她和我住在一起,是拍电影的…”顾溪犹豫之后说道:“是拍短视频的。”

    “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有没有发现异常?”

    “得罪人倒没有,就算有也不至于失踪,也没什么异常,但她从来没有不接电话过。”

    “还有没有别的线索,或你觉得可疑的地方?”

    “我…没了。”顾溪还是决定不将自己的怀疑说出来。

    “那回去等消息,明天要是还是不见回来,我们会立案追查,也许真的是去了哪里,想自己一个人静静,一会自己就回来了…”

    傅柠将顾溪送至门口,看着她离开后回到警局继续打盹。

    她在警局工作多年,每次只要是女性报案,她都会多问两句。虽然哈欠连天,却也从顾溪的神情里捕捉到了不寻常,只是眼下她处于一片混沌之中,来不及整理疑点。